汪承衣穿的是胡桃色,看起来老了十岁。叶承衣家世不够好在宫里使不起银钱,只得了一次宠幸就被抛之脑后,遂日子过得艰难,衣饰中都透着寒碜。
这一次觐见太后,就是在震惊中收场的。众人都在暗中扭帕子,几个位分低微的新妃,怎么就能入了太后的青眼?嘉贵人的小心眼耍得也不怎么高明啊!
更可恶的是,那汪承衣不过是给嘉贵人当尾巴,处处学着嘉贵人的做派而已,怎么就也得了这福分?她们这些老人在后宫熬了多年,也没能讨得太后的欢心呀!而那个承衣叶氏倒好,明明是不得皇帝宠爱的可怜相,竟也能歪打正着?
难道以后过来长乐宫请安,只要穿得素净就能博她老人家喜欢了吗??嫔妃们暗自打着小九九,想着日后每次过来就不戴首饰了,或者干脆穿一身僧衣!
太后点了两个伺候的人之后,就不怎么说话了。不约片刻,太后道一声“乏了”,皇后忙领着众人告退。
林媛和众妃在长乐宫门外恭送了皇后,之后才能离去。
自然,她一路上都能看到嫔妃们咬牙切齿的模样。
想着嘉贵人的前路并不会太顺畅。
第二十五章 太后(4)
在林媛往镜月阁里去的时候,皇帝拓跋弘顶着繁复盛大的帝王仪仗,往长乐宫这边赶。
他知道太后不喜欢吵闹,遂刻意等嫔妃们都退出了长乐宫,才起驾前往。否则自己和她们碰上了,指不定又是一场风波。
拓跋弘进了长乐宫,见里头已经在摆午膳,遂坐下来与太后一同用膳。
虽然一应都是素食,母子二人也吃得尽兴,面上带着少有的笑意。拓跋弘亲手夹了一筷子滑菇送进太后碗里,笑与太后道:“今日听闻母后选了三个嫔妃来服侍?”
太后听了淡淡地笑:“你政务繁忙,哀家一个人住着,不过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拓跋弘听了面上显出愧色,想了想又赔笑道:“母后怎地从新妃里头选?她们年轻气躁地,哪里有王氏的沉稳,也不怕吵着了母后。”
太后笑道:“若真的要服侍,淑容一个人就很好了。”
拓跋弘听着心里一动,问道:“母后的意思是……皇嗣上头,您属意了嘉贵人?”
“属意?”太后嗤笑一声:“嘉贵人小心思不少,却没什么大的智慧,是个不中用的。就凭她的心智,有了也没本事养大。”
顿一顿,太后又笑了一声,道:“也不求她做得多好。只要能产下皇嗣,若宫里找不到人来养,送到哀家这里也是一样的。”太后说着抬眼扫一扫拓跋弘:“皇帝不也是这个意思吗?哀家顺水推舟而已。”
嘉贵人出身不高,自身也不是多么貌美,却能封到贵人,且给了封号。太后心下稍一思量,就能明白皇帝在想什么。
拓跋弘呵呵地笑了两声,道:“还是母后看得透儿臣。”
太后听着在心里摇头。这个儿子,她从八年前就看不透了。
先皇是个情种,他和先皇却一点也不像——这孩子的心太冷了。
“嘉贵人也好,汪承衣、叶承衣也好,家世上都是最合适的。”太后缓缓地道:“你的子嗣实在太稀薄了,大皇子又流着沈家的血。这一次借着服侍哀家的幌子把三人召过来,若是真有个好的……”
后宫里有嫔妃五十余,子嗣却只大皇子一根独苗和三个帝姬,太后哪里看不清这里头的龌龊?以前太后享清福懒得管后宫之事,现在看来不插手是不行了。
说是传过来伺候,不过是等着这几人里哪个有福怀上了,长乐宫就能保她的周全——当然,能保一时保不得一世,要是个没能耐的,孩子生下来也养不大,就把孩子给那有能耐的人去养着,生母自生自灭吧。
太后选了嘉贵人三个,和她们今日的装束是没半点干系的。这三个名字,只是太后在数日前就从花名册上勾下来的——她们的父亲官位都在五品以下,自身又年轻,有利于生养。
外戚干政,向来是帝王的大忌。因着这个,拓跋弘就连太后的母家孙氏也不客气,从不允许孙家的女儿进宫。还好皇后萧氏不能生,省了他许多麻烦。
拓跋弘心里思量着,又微微叹了一口气。若不是父皇糊涂,从头到尾都只认穆武王一个亲儿子,还给他最富饶的封地和强悍的兵马,自己当初又何至于扶持外戚对抗穆武王呢?现在又何至于让外戚做大钳制皇权?
这后宫的嫔妃都是重臣之女,和前朝是千丝万缕的联系。皇后的萧家,柔妃的沈家,祥妃的上官家……这些大族在朝中手握重权、左右朝政,自己不过是制造了一个三足鼎立的局面让这三方互相攻坚,才堪堪稳住了皇权。若真的把储君之位给了他们任何一家,怕是自己这个帝王就坐不稳了。
想要储君,就要先找到一个合适的生母。这个人既要出身得当,又必须具备保全自己和孩子的本事,的确是不好找的。不过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做的不够好,去母留子也是可以的。那养母和太子隔着一层肚皮,也不会有多么近亲。
一个合适的女人……
念及此处,拓跋弘突地又想起了什么。他一抬头对上太后的眼睛,道:“若说家世合适……这还差点漏了一个人。她是最近才承宠的,之前一直默默无名,母后恐怕还不知道她……”
第二十六章 服侍
林媛回宫后照例吃喝睡觉。这一日的傍晚,皇上不曾传侍寝,但宫里头的热闹是不少的。
总之是嘉贵人她们的事。白秀薇还在自己寝宫里头砸杯子。
这事儿本是和林媛不沾边的。但到了第二日的午后,一个公公携着长乐宫的懿旨进了镜月阁。
林媛恭恭敬敬地接了懿旨,面上也不掩饰惊愕之色,问那公公道:“太后娘娘不是只宣了嘉贵人三位吗?”
刘太监笑说:“总之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小主您快些拾掇了,跟着咱家去吧。”
林媛看他嘴紧,也不再问了,抬手吩咐初雪她们给自己梳妆。
看刘太监有礼地退到殿外等候,一屋子服侍的宫人们都掩不住喜色。小桂子上前连声道:“太后娘娘竟传召了咱们小主,定是小主得太后青眼了……”
初雪无声地看他一眼,小桂子立即低下了头,不敢再说。
林媛淡淡地道:“太后娘娘的心思不是我们能够揣度的。再敢有这样的话,就撵出镜月阁吧。”
一众下人都晓得林媛驭下的威仪,知道她说得出就做得到,一时间都屏气凝神不敢言语了。
初雪静静侍立在身后,散了林媛的头发给她上发膏。
过了片刻,初雪的手指在她的发间停住,有些犹豫地问道:“小主……要照着昨日嘉贵人的装束吗?”
林媛微微一顿,道:“罢了,就照着平日里的装束来吧。”
林媛并不认为装束素淡是一种好办法。
嘉贵人刻意地去讨太后的喜欢,无非是为了追名逐利,哪里会有几分真心呢?而对于在后宫浸淫了三十多年的太后娘娘来说,她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识过,什么样的人没看过。林媛不信她会看不出来这种刻意。
其实林媛对太后的心思也是琢磨不透的,不懂得她为什么会看上了嘉贵人,为什么要传嫔妃过去服侍,又为什么要添上自己一个。
眼下只能谨慎行事。
林媛很快拾掇停当,跟在刘太监之后往长乐宫去。
到了长乐宫,迎出来的仍是昨日那位嬷嬷,林媛这一次知道了她姓何,宫人都称之云嬷嬷。
在太后身边能混上个“之”字的,都是年轻时跟着太后的,无论长乐宫还是东西六宫里都不敢怠慢。林媛在心里对之云留了个底。
想来太后的确太喜静了,之云是有体面的大宫女,却只做传话的差事,可见长乐宫里伺候的下人有多么少。
林媛收敛心神进了大殿,随侍的初雪被之云领下去候着了。
殿内有年轻女子婉转的声色,嘉贵人三人是早于林媛被通传的,此时已经在陪着太后说笑。林媛进来后瞧了一眼,果然,这三位都和昨日一样素淡。
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看见林媛的时候,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随即又变为恼恨。林媛看她们这个样子,知道她们不曾在先前受到自己会来长乐宫的消息。
想来也是,在太后面前侍奉的机会多难得,谁愿意给自己多添一个竞争对手?这和争皇宠的道理是一样的。
林媛跪地给太后请安。太后简单地用目光扫过她,看到她一身湘妃色的珠络梅花绣纹宫装,不置可否,只点点头示意她起身。
一句话也没有,没有对她的这身装束有任何的评论,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喜怒,这样莫名的冷淡无端端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这就是一朝太后的威仪。
林媛呼了一口气才起身。她只知道自己是奉旨前来服侍的,却不知道究竟该干什么。此时太后正拿了一本佛经倚在榻上瞧,嘉贵人执玉壶给太后手边的茶盏里头续水,在每一次太后抬手的时候都会乖巧地双手捧上茶盏,同时不失时机地提醒太后注意眼睛疼等等;汪承衣在一旁给太后剥松子;叶承衣不在太后眼前,而是在屋子西北角的多宝格前头翻书,应是在为太后找佛经。
林媛这么瞧着她们,觉得这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活需要自己做了。
可傻傻地站在墙边上也是不对的。若是开口问一句太后说“我干嘛”,那就更是不该,伺候人的一向是要机灵、有眼色让主子舒服,而不是去问主子自己该干嘛。
林媛思虑片刻,绕到了太后卧榻后头向那执扇的宫女眨了眨眼睛,宫女会意地将扇子交到了林媛手里。
嘉贵人和汪承衣不禁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她。打扇子可是最吃力不讨好的活,因为在凤驾面前需双手执扇,手一直是擎着的。除非是常年练出来的宫女,否则几个时辰下来谁也受不住。更何况,这打扇子的活是在人身后,太后娘娘看不见,好不容易来一趟长乐宫就甘心放弃露脸的机会,只当个无声的奴婢?
林媛不言不语地双手执起扇子,徐徐打了起来,与方才那位宫女的动作一模一样。
汪承衣好奇地偷偷抬眼瞧她,看她这副动作,又不禁和嘉贵人相视一笑。这林氏好似真的是个没脑子啊!看她穿那鲜艳颜色的衣裳还以为她是想剑走偏锋呢,可再看眼下她的动作,倒更像是真蠢。既然身为嫔妃来这里服侍太后,那就是要伺候得比宫女好,林氏顶替了宫女的职责却和宫女做得一模一样,那么要你何用?
二人在心里窃笑着,手上伺候的功夫更加卖力了。剥松子的剥得更快,倒茶的壶嘴抬得更高。
这四个年轻的女孩儿各自揣着心思,太后只散漫地躺着,眼睛一直定在佛经上。
太后就这么看了许久的书,四人也做了许久的活。又过了些时候,叶承衣拿着两本书回来了。她在卧榻前屈身,双手捧着书至太后面前,并不说话。
林媛不禁眯着眼睛看向她。不说话是么?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可是逮着机会就要说话,一心想着哄太后开心。
太后抬眼看向叶承衣手上的书,“嗯”了一声,伸手拿了上头的那一本,道:“再找一本《妙法莲华经》。”
叶承衣应声下去了。林媛瞧着那多宝格上头的书有点咋舌,这古代的佛经都是一卷一卷地分类摆放在匣子里头,匣子搁在三四层的多宝格柜台上,单凭目测就知道那每个匣子至少是一桶水的重量。为了找太后需要的书,要一件件往下搬又要往上放还不可以发出丁点的声音,更不能失手砸了,这种活一般都是太监干的。
看来叶承衣的活也不容易啊。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结成一派,专门捡了最露脸又轻松的活计,想必叶承衣也是被她们俩抢了先,自己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顶替了一个太监的位置。
太后放下了手中这本书,又开始翻看方才叶承衣拿回来的那一本。在起身的过程中,林媛看到太后不经意间拢了拢外衫。
林媛立即停止了打扇,同时走到一旁的鹊尾形褐釉盖炉旁,用火钳子夹一块木炭添进去。她心里稍稍轻松,那扇子打了一个多时辰还真够累的,自己是勉强坚持下来,还好现在不用再打下去。
太后掀起眼皮瞧了林媛一眼,面上第一次露出笑意来,开口对林媛道:“打了半日的扇,你也累了,下去帮哀家吩咐晚膳吧。”
林媛忙应了声,行礼出了殿门。殿内剩下的三个女孩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着她的背影——太后这一下午都没怎么开口,即使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说趣话,最多也就“嗯”两声。怎么到了林媛这里,太后竟然说出了关心的话?
一介低位的嫔妃来服侍太后,太后还管她累不累?
难道是太后果真对她额外亲厚么?
林媛去侧殿找到了长乐宫的掌事嬷嬷,告诉她太后要传晚膳的事,这个任务就算完成了。等她再返回大殿的时候,太后就说:“行了,今儿不留你们,都回去罢。”
于是四个人都退了出来。之云嬷嬷早领了她们各自的宫女在外头等候。
汪承衣和嘉贵人率先出殿,两个人照例是跟在一块儿说小话。落在最后头的叶承衣咬了咬唇,上前凑到林媛跟前道:“美人小主的住所和嫔妾的在一个方向,同路而行可好?”
林媛看她说得恭敬,比起上次嘉贵人口口声声姐妹相称要让人舒坦得多,也就不好驳斥了。叶承衣面上一喜,就这么跟着林媛一块儿走了,一路上却是没有什么话。
林媛淡淡地笑,她还以为叶绣心会趁机向她套话,来打探她是如何讨得太后喜欢的。想不到她并没有这个心。
林媛并不认为她就是天生的寡言,但能够由此肯定的是,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瞧瞧前头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正一壁说话一壁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自己,显然是对自己方才得到太后的一句关切心存芥蒂,又因着已经和自己交恶,不好意思来问罢了。
叶绣心的动作只是为了表示想要和林媛交好。林媛不反对甚至有些赞同这样的结盟,日后她们还会经常来到长乐宫,嘉贵人她们两个已经结成一派,自己孤身一人总是不妙的。
第二十七章 沐浴
叶绣心跟着林媛到镜月阁里小坐了片刻,说了些场面上的闲话就告辞了。初雪去送了叶绣心出宫门,回来对林媛道:“奴婢有个事要说给小主听,方才您和承衣小主说话,不好说。听之云嬷嬷说,小主在太后那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