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筋疲力竭地辩解着,拓跋弘却熟视无睹,也不肯伸手接皇后递来的东西,只命令姚福升去办差。有皇帝的命令,姚福升一众御前内监哪里会听皇后一言半语,两个宫女立即上前扶了祥妃,又有几个内监抬了轿辇在宫门外,一转眼的功夫已将祥妃送走。
“皇后无能,这话你倒说得极对。”拓跋弘面露嘲讽地看向皇后。身旁的大太监搬了明黄龙椅请他落了座,而皇后依旧跪在他面前。
“皇后是如何得出巫蛊偶人出自祥妃之手的结论,朕不想听。朕只知道今夜皇后在此大做法事的同时,麟趾宫里又搜到了第二个偶人,上头刻着的可是上官璃的生辰八字。皇后,你觉得,上官氏为何要自己做了偶人来害自己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皇帝身后的宫人跪地呈上了一个与先前一般无二的红绸包裹,小心地打开了,里头的东西赫然是白布缝制的偶人,上头插满银针。
远远地看过去,那东西和方才慧慈摆放在青玉案上的偶人竟是一模一样的,大小样式都相差无几。
与此同时,几个黄衣带刀侍卫押着两个五花大绑的小内监上前。姚福升躬身与面前的一众嫔妃们禀道:“今儿晚上,皇上本在长信宫陪伴叶小主,结果在二更天的时候,下人通禀说麟趾宫遭了贼。”说着指了指身旁两个跪着的罪人:“那个时候,来回禀的宫人说祥妃娘娘已经不在麟趾宫中,想来是刚刚被皇后娘娘传召来镜月阁。此事本也没什么,亦不曾惊动皇上,只由御林军统领刘大人领着人手去捉贼。可等刘大人一番辛苦拿到了这两个贼,却发现这两个贼正在麟趾宫角门处埋东西,东西挖出来可是把人都吓煞了……”
“这两个狗奴才也是没骨头的,几板子下去都招了,供认了自己受人指使在麟趾宫内埋下巫蛊,意欲暗害祥妃娘娘的龙胎。几日前在镜月阁中埋下的暗害叶小主的木偶也是这两人所为,只是因着叶小主所居的长信宫守卫森严,他们无法行事便只能埋在别处了……”
姚福升一个年长的内监声色沉闷,在空旷死寂的黑夜中听来却额外清晰。此时的皇后早已大惊失色,她如何也想不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她辛辛苦苦地织了一张天大的网,本以为祥妃无可逃遁,却不想会被轻易破解!皇后满心愤懑,更多的却是惊慌恐惧。她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出了纰漏,在她大张旗鼓地来镜月阁的同时,又为何会有两个内监去了麟趾宫埋人偶?镜月阁的人偶的确是她授意动了手脚,但她可没动麟趾宫……
祥妃的身孕为拓跋弘所不容,数月以来怀像又越发不好,如今的祥妃已经到了最弱的时候,这对皇后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万万想不到,拓跋弘竟会庇护祥妃,他难道真愿看到一个二皇子的出世么?还是他愿意看到上官大将军加官进爵?
是不是,是不是皇帝更不愿意看到萧家的势重……所以他才会放过祥妃,转而把此事作为打击自己的一个机会。
皇后的心一瞬间冰冷如霜,再也暖不过来。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皇上教诲的是,此事的确是臣妾不查……敢问皇上,那幕后主使究竟是谁?”萧皇后问这句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难道已经到了那个时候么?难道拓跋弘已经准备……
拓跋弘无情无义,曾经辅佐他登上帝位的萧家早已碍了他的眼。萧皇后并不是不懂得这一点,但她没有办法,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除了紧紧抓住权势,还能有什么出路呢?
就算知道萧家会被皇帝不喜,她也不得不和族人一同去争,萧家唯一的出路就是变得强大,强大到压过皇权,强大到连拓跋弘都没有办法动萧家。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秦有赵高,汉有王莽,隋有李渊,宋有赵匡胤。
萧皇后很怕。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但是……不应该是现在,不应该这么早。
拓跋弘冷漠地看着她。
半晌,他伸手朝人堆里一指,冰冷道:“昭媛沈氏以邪术祸乱后宫,朋扇朝廷。来人,立即将其押入冷宫赐死。”
拓跋弘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一字一字如血腥的黄泉花盛开。他话音未落,四周早有武士上前扭住沈云容,将她从座椅上拖到了拓跋弘面前。不但是沈云容,在座嫔妃们哪个能料到会有此等变故发生,沈氏被强按着以几乎趴伏的姿态跪倒在地,一身鲜亮的玫瑰紫云雁细锦衣早已滚得满目灰尘,发髻亦一缕一缕散乱下来,狼狈不堪。
一声尖锐的哭喊爆发在黑夜中,皇长子拓跋琰扑上前抱住了跪地的沈云容:“母妃,母妃!”拓跋弘嫌恶地看了一眼沈氏,吩咐左右道:“将赵王拉开。”
拓跋琰挣扎着推搡那些拉扯的人,扭头又抱住了拓跋弘的龙袍,大哭道:“父皇,您为什么要母妃死!母妃犯了什么错,我不能没有母妃……”
“大皇儿!”拓跋弘的声色已然十分严厉:“你是朕的长子,是朕亲封的赵王,是皇族的嗣子!而她,只是一介妾室。你所思虑的应当是这个国,这个天下,而不是她的生死!”
“可是父皇,她是我的母亲!”拓跋琰素日里都摄于父亲的威仪,不敢亲近。然而今日他却寸步不让:“父皇,求求您,求求您看在儿子的份上,不管母亲犯了什么错都请不要杀她。儿子不能看着她死……”
“住嘴!”拓跋弘不悦地打断他:“妾室是不能被称作母亲的。你的母亲是皇后萧氏,你应该记得规矩。”说罢失望而愤怒地冷笑:“长于妇人之手,果然毫无气概。难道赵王一辈子只想做一个依赖沈氏的孩童么!”
拓跋琰不禁愣住,他脑子里回荡着“规矩”二字,如同永远无法苏醒的梦魇。
而在这怔忡的瞬间,沈云容已经被人往宫门外拖去。她伸着两只手往前胡乱地抓着,呼喊声尖利而凄惨:“皇上!不是臣妾,不是臣妾做的,臣妾是冤枉的啊!皇上,冤枉啊……”随着军士的远去,这样的呼声越来越弱,终于几不可闻。
“把赵王带回乾西五所。”拓跋弘下了最后一个吩咐。
等那个年仅七岁的孩童哭闹着被带走后,众人依旧满面震惊,未曾回过神来。
萧皇后仿佛从地狱回到人间一般,整个身子都松垮下来,后背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濡湿。她诺诺地道:“还好有皇上找出真凶,是臣妾做事不力,冤枉了祥妃……”
第十三章 巫蛊(7)
拓跋弘微一抬手,身后一个白鹇补服的臣子走上前行了礼,正是钦天监司仪冯大人。他朗声道:“巫蛊之事之所以到现在还未破解,只是因着皇后娘娘找错了路子,未能查出真凶而已。明觉寺慧慈多次做法事,大动干戈惊动天庭也未能除掉妖魔,亦无非是法力不够高深的缘故。等沈氏一死,叶小主的病情便可安稳下来,皇上和皇后娘娘大可不必再担心了。”
“果真如此么?”拓跋弘面色稍霁:“但是就算沈氏赐死,依慧慈之言,奎木狼为凶的天象却依然不曾散去,可见巫蛊邪术难以镇压。朕又该如何做才能平息天怒呢?”
“此事容易,皇上大可放心。这巫蛊的妖法虽然厉害,但破解起来并不难,皇上诛杀凶手之后再烧掉这两个人偶,那妖法就神行俱灭,不足为惧了。而那奎木狼的星象,恕微臣直言,星象一事与巫蛊妖法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拓跋弘带着疑问“哦”了一声:“依你所见,星象与妖法根本就是两回事?”
“正是。”冯大人笃定道:“微臣在钦天监任职二十余年,并没有慧慈那样通天的本领,只是学会了观天窥地,在星宿学上自信能够看得准、看得透。‘奎木狼距西北’,慧慈的解说是命中带木的人对皇室不利,在微臣看来却并非如此。奎木狼星象动荡确有其事,但却不是凶兆的意思,而是指上天认为人间有不平的事情发生,看不过眼降下征兆警醒世人。如果皇上能够遵照上天的旨意行事,那么星象亦可破解。”
说罢也不等拓跋弘追问,冯大人自顾自解释起来:“皇宫西北方向的主子中,姓中带木的只有慧婕妤小主一人。这位小主如今居住在镜月阁,但这个宫殿是皇宫中最偏僻的处所,又靠近冷宫。冷宫中关押的都是卑贱的罪人,如果婕妤小主命数高贵,自然不应该在这样的地方久居。微臣按照星象推算,这奎木狼星象有异,正是因着宫中有贵人屈尊卑贱的所在,上天因此动荡不平。”
被点到名的林媛霎时愣住,讷讷朝拓跋弘道:“皇上,这钦天监大人所言,甚是玄妙。嫔妾出身低贱,父亲只是八品县丞……”
萧皇后则更加震惊,渐渐地,她的面孔变成恼怒的青白色。钦天监冯大人诋毁慧慈并不要紧,但林氏……这个林氏,怎么可以从她掌心里翻出来!
“皇上,慧慈法力不够高深,是臣妾用人不查。但鬼神星象之说都是扑朔迷离的,钦天监所言也不一定完全准确。”萧皇后据理力争:“还请皇上明察秋毫。”
拓跋弘嗤笑一声:“皇后,朕并不懂得玄学,也不想懂得,更不想去判断慧慈和钦天监二人到底谁说得对。朕只认定一条,眼下境况谁能压制住巫蛊邪术、医治好叶氏的病,朕便大大褒奖。谁耽搁了叶氏又扰得满宫不宁,朕便会严加惩处。朕查出巫蛊的幕后真凶,正是采纳了钦天监的进谏往永寿宫搜查,这才查到了沈氏头上。而那两个在麟趾宫行凶的奴才,拷打之下也吐露出是沈氏指使。桩桩件件都对的上,又有人证物证,可见钦天监所言属实。”
他转身,指着林媛对众人道:“如今再听钦天监谈及星象,倒更是令人信服。林氏出身并不高,但她为朕挡了灾,一定是上天将她的功劳看在眼中,这才令她命数富贵。既然如此,她的确不能够再屈居与镜月阁了,再则镜月阁里挖出巫蛊诅咒,实在不吉,不能再住人。等几日宫殿定下来,慧婕妤就搬出去吧。”
皇帝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有些愣神,这一转眼的功夫,祥妃被救,沈氏赐死,林氏又翻了身。席间文嫔等人不免暗自绞着帕子,想起皇帝亲口所说的林氏“于皇室有功”,又“命数富贵”,心里百味杂陈,不知日后要如何与这位宠妃争锋了。
林媛上前朝拓跋弘叩了头,十分感激道:“钦天监大人所言很是有理,但嫔妾微末之身,自是有自知之明,哪里能称得上富贵。是因着皇上的福泽庇佑着,皇上从指头缝里恩赏给嫔妾一丁点,嫔妾才能在中箭之后存活,也算大难不死有了后福吧。”说着低头浅笑:“嫔妾并不信命数,也不求富贵。以往皇上给嫔妾隆宠,今夜皇上又能来到镜月阁为嫔妾解围,嫔妾已经十分感动,就算居住在偏僻的镜月阁,能服侍着皇上又有何求呢。”
许容华暗自撇嘴,林氏性格狡猾,说话也是油嘴滑舌,真真是个狐狸精!她座下的冯庄姬更是冷哼出声,随即又连忙压抑住了。拓跋弘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身下的女子,冷不防又看见她胸口处渗出隐隐的血点,忙伸手拉她起来道:“也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你伤势还不曾痊愈,怎能随意出来走动!”说着冰冷的目光在皇后身上划过:“姚福升,去给慧婕妤拿一件大氅,天寒地冻地,她受不得寒。再请御医过来看看。”
林媛方才反抗皇后,动作之间伤口自然裂开了。只是林媛现在也不是刚受伤那会儿,风一吹就倒,也没觉得身体有太多不适,便向拓跋弘请求道:“眼下众妃皆在,皇上就不要为了嫔妾一个人兴师动众。叶良媛那儿不好,御医都在长信宫里诊治,嫔妾就更不敢惊动他们耽搁了叶良媛。”
拓跋弘还欲劝她,见她一再坚持,只好作罢。姚福升倒是很尽职地捧了一件白狐的氅衣服侍林媛披上,几个内监还从室内搬来了软椅和火盆放在她面前,林媛被裹得严严实实地窝在椅子上,脚下生着热腾腾的火盆,顿时满身暖气,北风呼啸着也不觉着冷了。自然她这样的待遇是独一份的,旁的人还不得不顶风冒雪坐在硬木椅上受冻。
拓跋弘扫视众人道:“既然星象已解,沈氏又被赐死,这后宫中终于可安心了。”说着又似面露疑虑,目光深沉地看向冯大人,追问道:“既然你早已读出星象,又算出慧慈和皇后冤枉了他人,为何不早日禀报呢?”
冯大人被皇帝质问,倒也没有露出恐惧之色,只微微扫一眼被尼姑们扶着躺在墙角处的慧慈,面露嘲讽:“并非是微臣察而不报、玩忽职守。皇后娘娘对高僧慧慈十分信任,就算微臣提出不同的见解,恐怕非但不会被采纳,还会招致杀身之祸。”他说话十分大胆,饶是林媛听了也不觉钦佩。
冯大人面色平静,亦不曾抬头看一眼林媛,继续对拓跋弘说道:“按理说,慧慈身为高僧,不但找不出真凶,连奎木狼的星象也不能正确解读。不知皇上可曾听过一句话?在其位而谋其事。如果天下太平、妖法除尽,那么类似明觉寺和钦天监这样的地方,还能有什么作用呢?正是因为宫内不宁、鬼怪横行,皇后和众嫔妃主子们才不得不倚赖明觉寺。若非如此,明觉寺哪里能够数十年来香火鼎盛,钦天监又哪里能够被皇族重用。”
冯大人说话恭敬有礼,言语中却透人深省。拓跋弘听了淡笑:“朝中如你这般刚正直言的倒是不多。”
“微臣并不喜欢随波逐流罢了。”冯大人不卑不亢。
萧皇后面色沉沉,唇角动了动,终究不曾出言辩驳。虽然站在她面前的臣子官位并不高,但此人言辞犀利,直指要害,句句都令她寻不到漏洞。
拓跋弘似笑非笑看皇后一眼:“你的确用人不查。”又挥手道:“那个慧慈,依朕看是徒有虚名,这一次还险些耽搁了叶氏,酿成大祸。来人,褫夺她方丈的位子,逐出明觉寺。”
林媛早就恨皇后专权,指使一个尼姑往她身上泼脏水。这会子看皇帝下了命令又狠狠打了皇后的脸,心里只觉着一阵快意。此时的慧慈在雪地里躺得久了,也缓缓清醒过来,只是受了重伤连手臂都抬不动。皇帝身旁的几位武士都上前来拖她,她惊恐万分,想要向皇帝求饶却连喉咙都被烫伤,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她又艰难地扭头看着皇后,手指直直地指向她,神色中满是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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