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棋局
“祥妃娘娘……”初桃说着歪了歪脑袋:“倒是没什么消息,只是听说祥妃孕吐地有点厉害,并不常出屋子。”
林媛“哦”了一声。祥妃是有点出乎她意料啊。她从幽州驿站回来的时候,心里最大的防备就是祥妃,想着自己夺了她最看重的皇宠,还不知会被她如何记恨。不过这五六天下来,倒不见对方有任何动作。林媛心里一直悬着,不知她会以何种方式来出手,或者根本就不准备出手?
用过了早膳,林媛无聊地把玩着皇帝新赏赐的几件玉饰。屋子里生着地龙,还有三个大火盆摆在脚下,暖烘烘地叫人昏昏欲睡,无奈林媛起得太晚又不可能睡得着,此时真觉着人生太闲。
磨磨蹭蹭地等到了黄昏,镜月阁里的大小宫人也忙碌起来,预备迎接圣驾。然而半个时辰之后初雪却从外头气喘吁吁地进来了,对林媛禀道:“小主,皇上今儿来不了了。”
林媛面上没有一丝失望的神色,反而扯起唇角浅笑:“是去了麟趾宫吧?我就知道,祥妃哪里能坐得住。我们不必去理会……”
“不是的,小主!”初雪连连摆手:“皇上在华阳宫……叶贵人有孕了,已经三个月了!”
林媛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叶绣心怎么会怀孕了?
掐指算算,皇上是在九月十四号离宫前往北塞,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叶绣心该是八月初有孕的。那时候的她算得上有宠,皇帝留宿的日子多,怀上了本不稀奇。可……拓跋弘的后宫和历朝历代都不太一样,几位手握重权的外戚都势不两立、互相制衡,其中的纷争远比别的朝代残酷很多。皇后、祥妃、沈云容三人的斗争也造成了后宫子嗣凋零的局面。叶氏一个小小的贵人,没有强大母家的支撑,能怀上孩子还保了三个月,实在太不容易了。
“消息是才出来的么?在此之前她竟然都瞒着?”
初雪思量了一会子道:“说的是,皇上离宫这么久,叶贵人的身孕一直没透露出半点风声。真难为她瞒得住,皇上走了宫里头可是祥妃娘娘的天下……哦,叶贵人不是同恬嫔娘娘一同服侍太后么?奴婢揣度着是太后娘娘庇护的吧。”
“是么?”林媛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些日子长乐宫里都是恬嫔服侍的,恬嫔是个有能耐的人,短短几个月把叶贵人、吴贵人、许容华几人都打压了下去。叶贵人她们在太后面前已经鲜少能露脸了。”
“可若不是太后,那还能是谁呢!叶贵人自己总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保住孩子。”初雪絮絮地道:“如今太后娘娘也高兴得很,刚刚亲自下了旨册封贵人为良媛。叶贵人身量瘦弱,冬日里穿着厚厚的缎子也瞧不出来什么。今日叶贵人在皇后娘娘宫里请安,犯了头晕请御医来看,这才漏了陷。叶贵人所居的华阳宫里没有能管事的主位,皇后娘娘已经下旨令贵人搬去长信宫偏殿暂居了,也方便照料……”
林媛听着猛然一惊:“你说皇后?”
“是呀,照看好有孕的嫔妃也是皇后分内之事。”初雪犹自不觉。
林媛却是万分震惊。她一手拉过初雪:“咱们跟着皇上去北塞的这两个月里,在太后面前服侍的大多是王淑容与恬嫔,许容华与叶贵人等都受到楚华裳的排挤。太后娘娘和皇上正看重楚华裳,一个叶绣心在他们心里根本没有分量,就放任叶氏被打压。这件事你也听说了罢,若说是太后要庇护叶氏,又怎么会冷落她呢?”
“现在叶贵人有了身子,太后知道了自然欢喜。可为何叶贵人不是搬去长乐宫,而是长信宫呢?”
林媛问了许多问题。最终她定定地瞧着初雪道:“你还记不记得,白秀薇活着的时候,曾经与叶氏交好?”
初雪惊讶地长大了嘴巴,而后面上的神色专为惊恐:“小主,您是说……皇后?”
“你告诉我,搬去长信宫是叶贵人自己同意的么?”
初雪这才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不迭点头道:“是啊,叶良媛现在可是宫中最金贵的小主,皇上又欢喜得不得了,如果她不想去长信宫暂居的话,皇后并不能强迫她。”
“这就对了。”林媛说着,突然一掌拍在了小几上,面上透出恼恨来:“萧皇后,真是好手段!远在逐鹿围场还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她算计着沈氏和赵王的命,还算计着想白得一个孩子!叶氏的孩子和祥妃可不一样,皇上忌惮祥妃,却最喜欢叶氏这样出身低微的嫔妃来给他诞下子嗣。大秦后宫里的孩子这样少,这一胎若是能安稳地生下来,可不就是皇后手中最大的筹码,甚至将来的夺嫡……”
林媛说到此处,声色却戛然而止。寂寂无声的大殿内甚至能听到房门外积雪累压树枝的声音,林媛感觉到自己手心里都在冒汗了。
她顾不得伤处,几乎想要立即从床上跳下来。她大力抓着初雪的臂膀,惊呼道:“皇后,她下了这样大的一盘棋!初雪,你还记得当初白秀薇是怎么死的么?她是一尸两命,在麟趾宫里服下了砒霜被毒死的!我一直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要用一个孩子作为赌注,来换取祥妃一条命。这个买卖并没有多么划算啊……”
初雪听到这里,心内却是比林媛更加惊涛骇浪。她的唇角颤抖着,低声喃喃道:“麟趾宫出事的时候,恰恰是八月十五之后的几日。按着日子算,良媛小主在八月初有孕,若是脉象稳,半个月的身孕是能够查出来了。也就是说,皇后那个时候已经知道……”
“对!她早已洞悉一切!”林媛的面色渐渐变得青白了:“济州通判之女叶氏,乾武七年冬入宫,八年初有宠。那个时候祥妃娘娘烜赫一时,我和白氏、叶氏几个新宠都时常受她欺辱,叶绣心的母家不显又不是特别得皇上喜欢,好几次被祥妃当众责罚,日子很不好过。后来她与我交好,却因为祥妃,不得不在表面装作和我势不两立的样子。叶绣心这个人面上柔柔弱弱地,私下里却长袖善舞,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慢慢地和白秀薇走得近了。我从前就怀疑她是被皇后拉拢了,现在看来……”
“也就是说,皇后娘娘手中早就握了一个皇嗣了!”初雪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惊骇。
“是啊,她早就掌控了叶氏,所以她才敢,才敢牺牲掉白秀薇的孩子。”林媛微微叹气,白秀薇是个做棋子的极佳人选,唯一的不足却是她本人最引以为傲的显赫家世——吏部尚书白泽老大人的嫡孙女、鲁南巡抚白毅的嫡长女,这样的出身,就算皇帝不宠爱她也不可能委屈了她。她产下的子嗣是不太可能交给旁人抱养的,皇后想拿到这个孩子,很需要费一番力气。
而叶绣心,一个小小六品通判的女儿,她就算生下皇子也没有资格自己抚养。
拓跋弘权衡朝堂的心思,睿智如皇后自然一清二楚。皇上是不可能允许她抓着两个皇嗣的,叶氏和白秀薇二人只能选一个,于是另一个就被皇后拿去做别的用处……
宫里人人都知白秀薇是皇后的人,却根本不会知道叶绣心也在为皇后效力。明面上白秀薇为皇后鞍前马后地办了不少事,最后把命都搭上去了,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皇后眼里真正看重的,还是这个不起眼的叶氏吧。
“说起来,叶氏是住在华阳宫的。华阳宫里没有主位管事么?”林媛想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随口问了出来。
还没等初雪回答,她自个儿就想起来,拍拍脑门道:“哦,那位卧病了五年的左昭仪娘娘就住在华阳宫主殿吧?真是可惜了,若是左昭仪身子好的话,叶氏这块肥肉怎么会轻易让皇后抢去。”
***
叶氏的身孕就像一块巨石,投进了这本就不平静的后宫。而她即将搬去长信宫的消息更令嫔妃们惊愕万分。叶氏出身不好本成不了大气候,但这孩子一旦成了皇后的囊中之物,将来再记个名什么的,这乾武朝的后宫岂不是皇后一人独大。
且不说后宫众妃心里头是什么想头,这萧皇后越发地势重,拓跋弘看了都不会高兴。只是当初萧月宜是被穆武王派出的刺客毒害才落了病,一辈子不能生育,此时以嫡妻的身份向丈夫讨一个养子,根本是情理之中、天经地义。最重要的是叶氏本人也十分敬重皇后,亦亲口向拓跋弘求恩典想要搬去长信宫。
林媛不知道拓跋弘的心思,但不论如何,三日之后叶绣心还是如愿搬进了长信宫里。
拓跋弘终是允了皇后。
第五章 祈福
其实这段日子里,皇后没少被皇帝和太后打压。左丞相大人在平定穆武王一战中是立了大功的,但皇帝却仅仅给他加封了太子太保的虚衔作为褒奖,对皇后的恩宠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可就是在这种境况下,皇后的势头仍然水涨船高。
皇后萧氏是个太能干的女人。
林媛觉得拓跋弘也不容易。他并不愿意放任萧家做大,却不得不事事隐忍。左丞相对朝廷有功,无子的萧皇后趁此机会想抱养一个庶子,拓跋弘总不能干脆地拒绝。可拓跋弘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他难道就真打算眼睁睁看着一个皇子记在皇后名下?
林媛可不认为萧皇后这步棋会走得顺风顺水。
不过现在叶绣心肚子里的孩子才三个月,是男是女不知道,能不能生出来也不知道,一切还需要观望。
***
叶氏有孕后,大秦后宫里骤然热闹起来。拓跋弘登基多年,子嗣一直少的可怜,如今后宫里出了两个龙胎,萧皇后便携了众妃去大觉寺上香,又开太庙祭祖祭天,大雪纷飞的冬日里还满宫的锣鼓喧天。
几乎所有的嫔妃都兴致高涨地陪着皇后热闹去了,这个时代的人是相信天命和福分的,更相信沾喜的说法,觉得怀了孕的祥妃和叶良媛会给自己也带来子嗣的福分。当然这群人面兽心的女人绝不会真心为那两个孕妇祈福,她们巴不得把两人的孩子扒下来塞到自己肚子里才好。
尤其是懋嫔,她甚至称病不肯去参与祈福。叶氏有孕后,太后欣喜之下赏赐了许多贵重之物给叶氏,同时也下旨免了懋嫔许容华几人去长乐宫服侍——按着太后的意思,叶氏十分争气,算是真正哄得她开怀了。另外林媛与文嫔也是不错的,服侍得她舒心。至于其余人,就不必劳动了,她现在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
懋嫔恨得咬牙,心里也隐隐知道了太后在她们身上寄托了皇嗣的希望的。只可惜自己不争气——不是肚子不争气,是皇帝甚少宠幸,哪里来的孩子。
如今被叶氏捷足先登,她们连太后这棵大树都抱不住了。以后的日子,也不知该怎么过……
外头人声鼎沸地做法事祈福时,林媛这边堪堪能下床走动两步,自然没办法出屋子凑热闹去,只能盯着窗外头新挂上的大红灯笼发怔。坐在她跟前的谨嫔拿了银钳子夹核桃吃,一壁与她说话解闷:“林妹妹莫不是也想要孩子了吧。你可不用操这份心,皇上那么喜欢你,有孕是迟早的事情。你只消养好了身子就成。”
住在麟趾宫的谨嫔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往镜月阁里跑得竟比往邀月楼里还勤快。祥妃驭下甚严,本不会允许自己宫里的人去结交旁人,只是听闻祥妃身子太沉,又嗜睡,没了往日管事的心思,谨嫔这才能偷偷摸摸地出来逛。
她也不去旁的地方,就盯着镜月阁一个地儿。林媛与她淡笑道:“您有祥妃娘娘提携,按理说也是不愁的。现在祥妃有孕皇上日日都去邀月楼的,谨嫔娘娘多去坐一坐,日子久了兴许也怀上了呢。”
对于谨嫔罗惜玉,林媛可真不敢掉以轻心。虽然她曾经有机会置其于死地,但她到现在都看不透这个人。谨嫔究竟还有没有继续为祥妃效力?如果她已经背叛祥妃,那么她现在的目的又是什么?她背后还有没有主子呢?
罗惜玉的身上带着危险,但林媛还是趋之若鹜地想要了解她,更想要通过谨嫔来得到麟趾宫的消息。她闭门谢客将一众带着各种心思来“探望”她的嫔妃统统挡在门外,对罗惜玉却是欢迎的。在林媛看来,这满宫里的五十多位嫔妃小主、八千多名宫女内监,她不可能掌控住所有,但其中总有关键人物。罗惜玉就是她需要关注的人。
罗惜玉听着林媛的客套话,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却是明白自己已经入宫六七个年头了,熬了这么久还熬不出一个孩子,更熬不出祥妃的掌控,安能和眼前这位炙手可热的宠妃相提并论。
“林妹妹可不是我们能比的。”她柔柔地叙说着,神色分不清是感慨还是忧伤:“自你从北塞回来,这宫里就慢慢地变了天了。以往祥妃娘娘宠冠六宫,如今谁也说不出这样的话了。叶良媛怀了孩子也不过是个良媛,到时候生产了还没有资格来抚养,她如今看着金贵,事实上她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哪里及得上你十中之一。”说着唇角微微抿起来:“姐姐听过一句话么,有的人天生就非池中物。”
北塞?林媛听着想笑。她的一切隆宠,都是拼了命才换来的。旁人只看到她风光无二,又哪里知晓个中艰辛酸楚。她伸手捏了一块核桃肉送进口中,似无意地道:“说起北塞,嫔妾还要多多感谢谨嫔娘娘呢。”
罗惜玉一惊,忙讪笑道:“妹妹说哪里话。是皇上喜欢你才带了你一同去北塞,与姐姐又有什么干系。”
林媛微微阖了眼睑:“谨嫔娘娘的记性真差。若不是娘娘在中秋节上给嫔妾透了秋弥的消息,嫔妾又怎能得到随驾的机会。”说着淡笑:“也罢,谨嫔娘娘是个不喜欢谈旧事的人。”
逐鹿围场里发生了太多事情,林媛的整个人生都差点因此而改变。林媛相信谨嫔帮助她去北塞绝对是有目的的,但若说蒙古汗王和刺杀这两件天大的事和她有关,那还是不太可能。谨嫔此人再复杂也只是一个后宫嫔妃,其父是个迂腐但忠君的纯臣,她再怎样都不会是外邦派来的细作之类。
林媛现在是真看不透罗惜玉,一点都看不透。罗惜玉出手帮她,似乎真的是想让她在后宫里爬得更高,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林媛从北塞回来后,不论是位分还是皇宠都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说起来,林媛和罗惜玉第一次交手还是半年前,那次林媛还生生踩断了她的脚踝,罗惜玉本该恨透了林媛才对,又为何要帮她呢。
罗惜玉低了头悄无声地吃果子,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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