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河的。
后来稍稍有了点意识,她拼了命想睁眼睛的时候睁不开,就慢慢地转眼珠子,费了半天劲还是没能成功。她没法子了就又试着发声,她觉得自己在喊,但外头的人是一点都听不见。最后她拼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叫出声来了,旁边的医女服侍得极用心,一见她这样子赶紧给她灌了一大口浓黑苦涩的药汁子,林媛借着劲儿才慢慢地醒过来。
她实在是太想活下来了。她还记得曾经读过一本美国的书,说一个心脏病病人被医生宣告无力回天,主治医师都走了,他还在那拼命睁眼睛,结果真给他睁开了。
刚醒过来时看东西还是黑蒙蒙地,不过如此她也该感谢上苍了。她忍着胸口撕裂的剧痛,还有胃里头犯着恶心的抽搐,想好好地看清楚阳光的样子。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喜的声音,不论是御医还是服侍的宫女们都跪下恭贺她,是为她高兴,也是高兴自己不会被皇帝处死了。两个内监已经忙不迭地跑出了屋去请皇帝。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痛苦的折磨让林媛止不住地开始哭。话说,对于一个从没受过伤的娇滴滴的小女生,生理性疼痛导致的流泪是很难克制的。反正林媛现在是疼哭了。
而闻讯赶来的拓跋弘一进屋就看见这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子缩在床头哭。他连忙奔过去抱住了她,温和道:“媛儿,你可吓死朕了。你睡了这么久,难道真舍得离朕而去么。”其后跟进来的宫人们皆纷纷跪地,口中呼着婕妤娘娘。
林媛刚醒过来脑子还是蒙的,眼前的阵仗让她有点接受无能,神马,这渣男皇帝貌似昨儿还想把自己关进冷宫来着,今天咋就转了这么个大弯?还神马的婕妤……不过她一转眼就明白过来了——那天夜里,她可是替皇帝挡的箭啊……
林媛哭笑不得,想跳起来欢呼又觉得痛得不行。
她缩在皇帝的怀里继续哭,嘤咛道:“嫔妾以为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经历了一场大难,开口第一句话仍然是谎话。
“傻瓜,就算你想要离开,朕也不会允许的。”拓跋弘却是受用,连忙甜言蜜语地哄着。
第二卷:扶摇直上第一章 万寿(上)
两人从来没有这般温存过。从前林媛虽得他的欢心,说到底就是个普通的宫妃,拓跋弘对她比对别人稍微好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她费尽心机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但也只是信任而已,能够换她一辈子的荣宠却不能换她想要的至高位置。
在她看来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现在,她感觉自己开挂了,皇帝BOSS的血量从80%被她一瞬间刷到了40%——不过老天,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宁愿从冷宫里慢慢往外爬也不会这么干了。在这个没有输血、连生孩子都会进鬼门关的时代,受致命外伤的死亡率和天花差不多,再加上她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这一次能挣回命来纯属侥幸。
此时医女端了药进来奉上,拓跋弘平素就是个会哄人的,也不顾君王仪颜,舀了一勺药亲手送到了林媛嘴边上。林媛被他逗笑了,推开了碗道:“皇上这像什么样子。让人家瞧见了还当嫔妾恃宠而骄呢。”
“你是朕最珍重的人,她们哪个敢说嘴。”
林媛瞥了皇帝一眼想要看他的神色,无奈身上的疲倦比疼痛更汹涌地席卷而来,只好喘一口气休息。即便用命换了一次大功,林媛还是不敢完全相信拓跋弘的话。在皇帝心里最珍重的永远是他自己。
看林媛脸色越发有些虚,拓跋弘也不敢和她多说话,忙尽心尽力地捧着药碗喂她,一壁笑得比窗外的阳光还要和煦。
林媛勉强地对着他笑起来。苦涩的药汁子让她胃里都开始抽搐了,自从穿过来之后,以往头疼脑热犯小病的时候御医也开过一些调理的中药,她宁可拖着病也不会碰一口。其实中药这种大杀器的苦涩程度,没喝过的人绝对想象不到,可现在林媛为了保命,啥都得忍了。
更别说拓跋弘笨手笨脚,勺子还常常磕在她牙龈上。她对被喂药这种看似很甜蜜的事情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
***
圣驾在幽州停留了三天之后,终于拨开路途摆驾回京了。拓跋弘是很想让林媛多歇几日,但身为一国之君,哪里有在外拖延不肯回京的道理。林媛更是不敢因着自己一个妃妾延误了军国大事,不住地劝拓跋弘快些动身。
好在幽州离京城只有一天的路,且官道修得平坦,林媛和皇帝一同乘坐的轿辇中足足铺了四床柔软的毛毯与床垫,身后倚着枕头,一路上都不会受罪。晃晃悠悠地进了京,早有御前的宫人接应林媛回镜月阁休养,拓跋弘则召见臣子嫔妃、觐见太后、打理离京三个月积压的政事,十分繁忙,并不能抽出时间来陪伴林媛。
已经受封婕妤的林媛自然是最炙手可热的第一人,她的归来令整个后宫都开始再度躁动起来。皇帝、皇后、太后早就赐了许多珍玩补品下来,东西流水一般地送进镜月阁。祥妃宫中的掌事宫女送了一箱子玉器和绸缎,礼数十分贵重,倒让林媛猜不透祥妃的心思。后来许容华、张婉仪等一众嫔妃都三三两两地过来探病,林媛只能撑着面子躺在床上应付她们。好在最终皇帝担心她的身体,下了旨意不允许任何嫔妃进出镜月阁打扰,林媛的世界方才重归于平静。
林媛遵医嘱一直在床上躺着养伤,精神好的时候便听涵姑姑等人讲些最近的消息,慢慢地知道了许多要紧事。原来她离宫的这几个月,没了皇帝的京城并不是想象中那般平静。
皇后随驾同行,太后又一贯不理事,宫里头便以祥妃为首。可即便是这样,祥妃的胎位还是做得不甚稳当。她身边有绝顶的巫医蓝姑娘护着,倒没有被暗害投毒什么的,只是不知为何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到了九月份就开始日日嗜睡、孕吐,还吃不下东西。这个一贯强硬的女人如今竟有些弱不禁风了,不由令人侧目。
恬容华楚氏在皇帝离宫后一直勤勤恳恳地服侍着太后,因着她伺候得舒心,不久之后就由太后亲自下旨,晋封为婕妤了。后来逐鹿围场里穆武王谋反,拓跋弘指挥着一众将领抵御,其中立了大功的当属在山阴县截杀了穆武王十万援兵的湖广总督楚大人。不得不说楚华裳有一个十分能干的父亲,她晋封为嫔的旨意在皇帝回宫后就传下来了,预备着择十二月初一的好日子为她行册封礼。原本林媛晋封婕妤也该有册封礼的,但她的伤没有两三个月别想出屋子,礼部的人就想了个法子让慧婕妤在自个儿宫里接受册封而不必去太庙前叩头,日子也定在十二月初一。
楚华裳的事,林媛早就在意料之中了。什么样的人该摆在什么位置、发挥什么作用,拓跋弘心里一清二楚。他为了扶持楚华裳自然会想尽办法为她加封,太后也是一样。同样去服侍太后,许容华做的不比楚华裳少,但许氏就一点也不讨太后的喜欢。
回宫后的第四日,十一月初五,是拓跋弘的万寿。宫里头皇帝的生辰称万寿,太后称圣寿,皇后称千秋。拓跋弘这是三十一岁的生辰,不是整生,但因着铲除穆武王的喜气,拓跋弘和皇后都决定大操大办。
满宫里都是喜气洋洋的,唯有镜月阁这儿,虽然因着荣宠被布置地富丽堂皇,里头却仍是冷清似水。林媛百无聊赖地缩在被窝里头,听着外头喜乐之声,更觉得自己快发霉了。她随手翻看着太后娘娘赏赐给她的两棵千年老山参和一大包松茸鹿茸雪莲,对坐在床边上同样无聊的扇玉帝姬道:“皇上下了旨不许嫔妃来打扰我,又不许我随意走动,这么躺下去没病也该生出病了。亏得还有一个你来陪我说话解闷。”
扇玉闻言望向她,舔了一下因冬日而干裂的嘴唇:“林娘娘的福气是宫里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她的神色有些空洞,万寿节这样的大日子,满宫里的贵人主子们都去赴宴了,包括那些失宠的嫔妃和年迈枯槁的太妃们。只有她和林媛两个,一个是受伤下不了床,一个却是被皇后下旨不允许露面。
从逐鹿围场到帝都皇宫,扇玉所遇到的阻力比她想象中更大。在这个冷漠而残酷的皇族里,父皇不重视她,皇祖母认为她没有价值不想保护她,嫡母又深恨她,旁人对她则是轻视鄙夷。她知道,自己虽然进了宫,虽然被皇帝认了女儿,却仍然是这个庞大宫殿群中的一个外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被冷落在节庆之外的她,只能厚着脸皮来林媛这里,妄图逢迎这个最得圣心的宠妃。她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在林媛落难的时候没有背弃她,而是顾念旧情给她送了一副防寒的护手,若是她像旁人那样立刻撇下林媛再重新找一颗大树来靠,现在的她哪里有脸来镜月阁。
林媛看着她这副小模样,随手塞给她一块玲珑纳福酥,笑道:“你嘴巴甜,还觉得我这是福气?呵,那支箭要是再偏一点就连天王老子都救不了我了。”
“嗳,我说真的,您看太后娘娘赏赐给您的东西,都是皇后宫里头才能享用的。”扇玉轻轻咬了一口糕点:“我可是听说了皇上为了照顾你,衣不解带地,又拖延了回京的行程。左丞相他们因此事颇有怨言,认为您是红颜祸水,又因着您救驾之功不敢上书参奏。还有太后娘娘也这样疼爱您……”
扇玉说这些话真不是奉承,在扇玉心里,林媛就是一个传奇人物。能在那种情况下翻身的妃子,大秦开国两百多年来还是头一份。况且照着这架势,皇帝宠她都宠到了心坎里,怕是连那位祥妃娘娘都要被比下去了。这将来的前途……啧,真不好说呢。
“娘娘您是我最佩服的人。蒙古王那事,我还以为您会被皇上厌弃,没想到您能反败为胜。”或许因着林媛出身低微,又性情坚韧,扇玉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时间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话头一开就停不下来:
“我在大觉寺的时候就知道,福气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自己挣出来的。您当时怎么就敢去挡那一箭?是为了皇上,还是为了能翻身?反正若换了我,我还不知道敢不敢……”
扇玉是满宫里除了皇帝、皇后、太后三位,唯一知道蒙古王事件真相的人。蒙古王在密林里头救下林媛时她就在一边看着,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她猜都能猜到内里。不过林媛也不怕她知道,蒙古王一事是皇室的耻辱,皇帝封口封得极严,就算扇玉将来同她为敌都不会敢把事情说出去。
林媛被她的热情整得发蒙,又知道这孩子说的都是真心话,不是刻意的虚伪,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再想想自己救驾一事纯属意外,此时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道:“纳福酥还堵不住你的嘴!初桃,你再去拿一些柑橘过来给帝姬吃……”
扇玉咯咯地笑了,手上却是不客气,大冬天的还能吃到柑橘,满宫里头怕是头一份罢。
第二章 万寿(中)
“万寿是大日子,你呆在我这儿也不是个事。”林媛对正埋头吃橘子的扇玉道:“皇后是怎么说的,为何不让你在皇上面前祝寿?”
“能怎么说。”扇玉哼了一声:“她说我刚进宫不懂得规矩,怕我在寿宴上冲撞了主子。我懒得分辨,她爱怎样说就怎样说,我不去祝寿也还是皇上的女儿,这一点她不能够改变。”
“皇上的女儿?”林媛轻呵了一声,脸色有些冷淡:“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同样是帝姬,你怎么不看看你的三妹昭纯,年仅三岁就已经有了汤沐邑。你再想想你的大姑姑端阳帝姬,还有你三姑姑温庄长帝姬。”
端阳被匈奴斩首,温庄下嫁蒙古王为贱妾。扇玉慢慢地变了脸色。
皇族里的人,不论是后妃还是皇子皇女,命好的有如前朝则天女皇,没福的在大觉寺和冷宫里头一抓一大把。在这个天底下最残酷的地方,你若不争,就真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那我能怎么办,很多事儿,我想争也争不过。皇后是后宫之主……”扇玉垂头丧气。
“你不要说丧气话。”林媛劝她道:“皇后和嫔妃们都不喜欢你,肆意欺辱你,你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哪天莫名其妙地暴死病死,我可不会觉得意外。我现在给你支个招。皇后说你流落宫外多年不懂得规矩,这话正好借来用。你不是在庙里住了那么多年么?现在回来了,你大可大大方方地去给你父皇、皇祖母叩头,说你在大觉寺祈福多年,如今回宫,合该把佛气和福气带给皇上太后。你说话讨巧,皇上太后听了也欢喜,到时候你就算无法作为皇女赴宴也有资格给你父皇叩个头。你在父皇面前露的脸多了,以后自然是没有坏处的……”
扇玉听得目瞪口呆,最终一拍手,灿笑道:“林娘娘,您真是我的福星!这法子太好了,我就这么说,谁也不能反驳我的!”说着忙起身来拾掇衣裳,梳发髻。
林媛在旁道:“就只此一次,以后遇上事了,自己想办法。”
这是什么地方,所有的帮助都是需要代价来交换的。扇玉又不是林媛的亲生女儿,林媛没有义务帮她。
扇玉急急忙忙地离开镜月阁往皇帝的建章宫里去。到了建章宫,却被告知这一年的万寿因办得比往年热闹,遂选在交泰殿赐宴。扇玉无奈只能提着裙子又一路小跑。
交泰殿位于皇帝早朝的金銮殿正后方,是举办大庆典的场所,选秀女、进士的殿试、祭祖、祭天等都是在此处观礼,宫殿建得额外恢弘壮观。
此时的大殿内,拓跋弘太后并肩坐在首席,皇后坐在左侧,其下才是一众嫔妃和宗亲们。众人面上都是喜气,不仅是为了皇帝的寿辰,更多的是为着穆武王的倒台,这个困扰了皇帝整整八年的心腹大患。
席间觥筹交错,上席的拓跋弘和皇后二人言笑晏晏地和皇太后拉家常,把一路上在北塞的见闻趣事都说给皇太后听,对于谋反的穆武王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皇太后却不似皇帝皇后二人神采飞扬,她看起来比三个月之前更苍老了些,在儿子的寿宴上也甚少说话,只是淡淡地朝皇帝含笑点头以示回应。
皇帝能走到今天,多么不容易啊,就算拓跋弨都已经死了竟还差点被刺客暗杀,还好皇帝有福气,林氏那孩子给挡了灾……皇家纷争地,皇太后等了这么些年,直到今天才算是等到了真正的胜利。李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