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再查了。”皇后摇头:“当务之急是要快些采购到更多的冰块,而不是查清楚冰块是怎么丢的。”
挽秋心里咚咚地跳。皇后娘娘身边有四位大宫女,她却是里头年纪最小的,服侍皇后的时间也不如别人。她还没有习惯皇后娘娘做事的方式。
这一次参与运冰差事的人,除了阮宫正,还有大大小小的女官、杂役。算上赶把式的车夫足足有一百多条人命,就这么……
“如此,若落下了擅杀的名头可怎么好?”挽秋小心翼翼地问道。
因为挽秋是萧家的远房亲戚,皇后没有怪她多嘴,而是很宽厚地和她解释:“本宫需要给大家一个解释。罚得轻了,那些受酷热之苦的嫔妃和亲贵们怎么会罢休?你要记住,本宫和沈云容不一样。”
沈柔妃。挽秋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抬起头对皇后道:“谢娘娘教诲,奴婢明白了。”
皇后对她笑:“再教你一句。如果沈氏真的坐到了我的位子,她也会和我一样。”
挽秋不敢听这样的话,忙劝皇后道:“娘娘福寿无疆,她如何敢觊觎后位。”
“罢了,不提她。快些去传旨吧。”
挽秋躬身退下。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来了,对皇后道:“阮宫正是娘娘的人。没了她,咱们以后……”
挽秋的提醒是很对的。皇后微一沉思,道:“她的确是本宫提携起来的。但她不中用,舍了就舍了吧。你去告诉慕春,让她在六局里头再物色物色。”
现在她想起阮氏心里就恼。这宫里头的废物真是越来越多!阮氏这样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皇后恼的不是阮氏办砸了差事,而是今儿阮氏在她面前说出的那些话。冰块这事,皇后心里明镜似得——那么多车的冰怎可能不翼而飞?那根本就是有内鬼在里头捣鼓。至于那隐藏在背后的人是谁,皇后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而那愚蠢的阮氏,竟还一味地纠缠事实真相,又希望能把责任推到皇商身上。两处供冰的皇商是萧家人,阮宫正也是自己人,这样子推来推去,难道要起内讧给别人看笑话么?用脑子一想就是有人把皇商和尚宫局一块儿算计了。
在宫里,真相从来都不重要。皇后叹一口气,冰块的事还要快些解决才行。
云霞凤栖宫的外头,大大小小的嫔妃们仍然在闹腾。
她们都是出身高贵的天子妃妾,根本无法忍受不供冰的夏季。冰这东西不比衣裳首饰什么的,首饰的份例缺一点还能将就,冰块缺了怎么办?难道就要受热?行宫这边还算好的,京城里比骊山更热,冰块一样不够,还不知闹成了什么样子。
各宫的掌事女官都挤在尚宫局讨要份例,尚宫局自知理亏,不敢冒犯主子们,只能不住地赔罪。有的人和林媛一样,不好意思闹开;但有的如懋嫔手底下的宫女,一点亏也不肯吃,硬是要尚宫局拿出东西来。最后到了正午的时候,大家突然看到阮宫正和几个宫人被绑着押走了,这才知道事情不简单,遂不闹了。
皇后处置了阮宫正,又下旨安抚各宫,说该有的份例早晚会补上来。宫里慢慢地静下来了,众人都明白了是总量不足,大家要一块儿受罪,这是没办法的事。皇后又说会补,那就一定会补了,用现有的冰块撑个十天半月也不成问题。
后宫这里乱得很,皇帝的九州清宴却很是寂静。皇后是个处变不惊的人,冰块不够使,她也没乱了手脚,只先命人把皇上、有孕的祥妃、还有京城里的太后这三处的份例给供足了。其余的人,包括她自己,就一块儿受苦受难吧。
拓跋弘这几天恰巧政务繁忙,就没有理会后宫。皇后怕耽搁国事,更不敢拿着这种事叨扰皇帝。毕竟,嫔妃们就算热出病来也不及国事要紧。
她只能竭尽全力镇住后宫的乱子。
第一天的风波暂且平息下去,各宫的主子、奴婢们都不再吵闹,只回宫去算计该怎么使用仅有的冰块。林媛肆无忌惮地过着奢侈日子,在屋子里搬了两大块雕着福字的精致冰雕,即便在夏日的傍晚也觉得凉丝丝地。
只是初桃几个小宫女不赞同这种做法,早偷偷地把冰凿下来一块存在井水里吊着,又拼命给林媛打扇子。
到了传晚膳的时候,初雪进来与林媛道:“小主,今晚皇上宣了韵贵嫔侍寝。”
林媛掀了掀眼皮:“这几日大江决口,皇上正犯着愁,怎地有心思招寝?”
“小主有所不知,受大江之灾的地方正是湘、鄂两省,那都是湖广总督楚大人的管辖之地。如今皇上正要用着楚大人,这次水灾发得比往年更严重,除了他还真没有第二个人有能耐赈灾。”
林媛一怔,继而轻笑:“我倒是疏忽了这一茬。听闻楚大人是能臣,对么?”
“是。楚大人历任工部侍郎和尚书,水利之事更是擅长。”
“楚家姐妹已经如日中天,其父又眼见着要立下大功,可不知日后她们会怎么样呢。”林媛拿起了小桌上的樱桃冰碗,挖一勺放在嘴里:“家世好到底是一大助力,我这几个月下来费尽心思地谋划,却不如人家韵贵嫔和恬良娣得宠,位分又上不去。”
初雪知道出身是自家主子最大的弱点,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诺诺地站着不敢说话。
林媛心里不是不忧愁,可她又能怎么办呢?这世界上的东西不是你挖空了心思谋划就能得到的,又有多少人生来就不用努力,照样活得高高在上。
自己一穿过来就是个小小的选侍,尽心尽力地哄着皇帝、如履薄冰地和嫔妃们周旋,这才爬上小媛的位子,不容易。可出身大族的白氏、楚氏她们,甫进宫封的就是小媛、小仪,更别提还有家族的支持,日后能轻松地平步青云。
林媛这样想着,自己又笑了——怎地竟开始自怨自艾了呢?这可不是你的性子啊,林媛。
家世好又如何呢,皇后娘娘还不是因为家世太好了,反倒惹皇帝不喜欢。
林媛垂着头沉思许久。她觉得自己的手又开始痒痒了,真想做点什么啊。最后她把冰碗放下了,一招手对初雪道:“你附耳过来……”
这一晚许多嫔妃都睡得不好。毕竟像林媛这种有了一顿饱没了敲竹筒的人很少,大家用冰都精打细算,一晚上只在床头放一桶冰水,能不热么。
但第二日的时候,好几人都撑着睡意早早地起床。她们去了皇后的霁月瑶台,一个个颇为郑重地跪在大殿内。
懋嫔跪在最前,挺着笔直的脊背与齐嬷嬷道:“供冰出了岔子,宫里上上下下一块儿受罪,臣妾本也不该有微词。可臣妾不明白,为何韵贵嫔娘娘的明瑟殿与恬良娣的汀兰水榭不缺份例?祥妃娘娘有孕,份例多一些实在应该,可韵贵嫔与恬良娣怎地就与旁人不同呢……”
她身后跪着的许容华等人连声附和,一壁连连磕头,求皇后娘娘给个公平。
齐嬷嬷拍着额头几乎要晕过去。一大早地,这怎么又折腾起来了!
此时除了跪在地上的几人外,还有一些嫔妃是坐着的——今儿是单日子,要给皇后请安,除了有孕免礼的祥妃外其余人都守着规矩过来了。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跪在这儿给皇后添堵。
林媛也没跪。她手里摇着团扇,听身边的一位姓刘的婕妤小声道:“皇后娘娘沉得住气,竟还在后头用早膳。”
和她交好的赵淑媛接了话:“若不是皇后沉稳,还真压不住这群能闹腾的。”
刘婕妤的嘴巴生的有点大,话也多:“不怪懋嫔不服。楚家姐妹是真的多拿了冰块么?也怪她们张狂,凭什么我们都要受罪,只她们不一样。”
“真的多拿了就该自个儿偷着乐,怎么还会走漏消息让别人抓住把柄呢?”赵淑媛摇头:“也不知道是韵贵嫔的奴才太蠢笨多嘴还是有心人放出的流言。”
“赵姐姐!”刘婕妤惊愕。
第五十二章 冰块(3)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昨儿宫里好不容易清净下来,今儿又乱成一团,皇后娘娘丢了冰块又压不住后宫,还不知要被皇上怎样斥责。”赵淑媛低低地道:“我瞧着是有人存心要与皇后娘娘过不去。”
“懋嫔?她也敢。”
“她是不敢,但有人敢。算了不说了,你这几天也少说几句。”
刘婕妤点点头:“您是我的主位,我自然听您的。”
林媛听着这些话,手里的扇子便举得更高了。她的动作在别人看来是怕热,实际上她是憋不住笑,正在用扇子掩饰。
呐,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呀……自己昨晚上放出去的流言,不曾想这么快就有了效果。
其实林媛根本不知道楚家姐妹有没有多拿冰块,但如今皇上正拉拢她们,昨晚上又传了侍寝,估计是会体贴地赏赐她们供冰。不管是皇上的赏赐还是皇后分配不公,总之她们姐妹俩比别人用冰多,在这种受苦受难的日子里就太招人恨了。
楚家姐妹的盛宠让人后宫里所有的女人难以忍受。但皇上还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此时需要的只是一个打破局面的契机。这次冰块的事,会成为压倒嫔妃们忍耐力的最后一根稻草。而那个算计皇后的人和林媛不一样,她的目标可不是楚氏姐妹,她只想利用此事让皇后难做。
她不会知道是谁散出了这种流言,但她清楚怎么做对双方有利。
今儿的霁月瑶台要有好戏看了,只是可怜了皇后,要多担一个掌宫不力的罪名。
林媛对此没有丝毫的愧疚感,皇后又不是没算计过自己!真是对不起呀皇后娘娘,为了对付楚家姐妹把您也绕进去了,您千万不要怪我呀!
我也不过是为了往上爬!
大殿里的懋嫔等人跪地诉苦,翘首企盼着皇后来主持公道;皇后却仍然在后殿用膳。
皇后注重养生之道,早膳总是要吃五谷粥,或是高粱,或是粳米、红豆之类。她细嚼慢咽地吃完了一小碗,方对身旁早已等不及的宫女们道:“给本宫更衣。”
挽秋忙领着人手脚利索地上前,帮皇后把身上家常的外衫换下来,又撑开一件明黄色的宽袖凤袍。她真不明白,外头大殿里已经人声鼎沸,自家主子却不急不缓地用膳不说,还要守着这晨起换两次妆的习惯。
一直等到了辰时,皇后才出来了。
众人起身行礼。
皇后扫了一眼众人,见大殿内景象奇异,三五个嫔妃坐着,一大群人跪着。而凤位下首第一排的两个位子都空着。
右边的位子是祥妃的,她不来很正常。左边的位子自然是柔妃的。这时候,后头一个传话太监上来对皇后耳语道:“大皇子得了肺热,柔妃娘娘已经告了假。”
皇后心内冷笑。果然是沈云容的做派,暗中挑起争端却绝不肯涉身其中,等别人闹起来自个儿早躲得远远的,最后再坐收渔翁之利。她也实在有些本事,这么些年下来都没被抓住把柄,还落得一个贤良仁厚的美名。满宫的嫔妃、宫人们都和她有好人缘,歌功颂德地说她好,真真是大秦后宫百年不遇的怪象。
沈云容是宫里名声最好的人,却是皇后这辈子最瞧不上的人。
中央跪着的一片人里头,领头的懋嫔是柔妃的人,其后的几个姬位、贵人等却纯属凑热闹的。宫里人对楚氏姐妹早已怨声载道,这次抓住一个把柄,自然纷纷都跟着闹起来,要逼着皇后处置楚氏。
皇后对她们道:“你们的话本宫在里头都听见了。且都先起来,有什么委屈坐着说就可以了。”
懋嫔却纹丝不动,只叩首道:“还请娘娘做主。”身后的人都学着她不起来,纷纷说着同样的话。
皇后看她们这个样子,渐渐地皱紧了眉头。
这群不省事的女子竟是越发地敢忤逆自己了!懋嫔这些年学着柔妃,胆子也开始大起来了!千斤的冰块不翼而飞,柔妃是花了大力气算计自己。可她还觉得不够,还要放出楚氏多拿了冰块的流言来给自己添堵!
她们这是逼着自己打压楚氏。可楚氏姐妹在皇上心里正得意,眼下又要重用湖广总督……自己若是和楚氏过不去,皇上能高兴么,说不准还要怪自己不懂事,怠慢了楚大人耽搁他的朝堂大事!再加上丢冰块的罪名是扣在自己头上的,屋漏偏逢连绵雨……
柔妃,你打的好算盘!
皇后心内郁结,这些年自己的境况越发不好了。可这又能怪谁呢?怪自己不能生育,怪皇上不宠爱自己,怪沈氏和上官氏两个?皇后面上冷冷的一张脸,让人望之生畏,旁人却不知她的万分愁苦。
恰在这时,殿门那儿的帘子一挑,两个宫妃一前一后地进来了,可不就是那韵贵嫔和恬良娣。二人对懋嫔等人置若罔闻,径直上前对皇后屈膝道:“娘娘恕罪,臣妾等来迟了。”
这二人一进来,屋子里的嫔妃们都齐齐看向她们,很多人的面色都很不善。苏贵人轻笑一声,道:“果然楚姐姐和我们不同,份例比旁人多,请安的规矩也不必守。”
“昨晚上皇上翻了贵嫔娘娘的牌子……”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
“啊呀呀!贵嫔娘娘深受皇恩,我们哪里及得上。”
“懋嫔娘娘还是不要跪了,这宫里向来是没有‘公平’二字的!”
若不是有皇后娘娘坐镇,楚家姐妹定能一群女人的唾沫淹死。皇后叹一口气,不得不板起面孔训斥韵贵嫔:“祖宗规矩摆在那里,你们虽得宠承恩,也不能越了礼数。”
皇后开了口,懋嫔等人都不敢再插嘴。韵贵嫔和恬良娣两个低着头,跪下来给皇后告罪。
此时皇后的脸色阴沉沉的,韵贵嫔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明白眼前的这群女人对自己有多大的怨恨,也明白被她们抓住了把柄后一定不会善了。皇后以往虽在太后面前举荐过华裳但那只是想利用她们姐妹对付祥妃罢了,皇后从来不做无用的事情,这一次触及了她自己的利益又怎么会偏帮她们姐妹?
只是,昨晚上皇上赏赐冰块的事是怎么透出去的呢?她一贯驭下甚严,哪个奴才敢多嘴!说不准是华裳那边的人透出去的,这些奴才们真该好生敲打一番了……
不对!怕是有人成心算计!她和华裳两人深受皇恩,性子或许傲气了些,却绝不会行事张狂让人抓把柄。今儿为了请安的规矩她很早就起床,却在半路上撞上了一个担水的小宫女,湿了衣裳不得不回去换……华裳平日里逢迎她,出了事也不敢自己先走,陪着她多跑一趟就一块儿迟了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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