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身涉险,外患如狼似虎,大秦国是在进行一场豪赌。上官皇后生平中第二次下中宫笺表,命令上官族中叔伯重新领兵,随圣驾出征,却遭全族以血书上奏,抗旨不遵。她的父亲,曾经的战神上官越跪地求她:
“功高震主,皇后,您难道不懂得这一点么……秦国是中原霸主,乾武一朝前十年积蓄的强盛,足够承担任何战争的后果。就算这一次我们输了,至多是割地赔款,却不会亡国。我们仍然是朝中大族,地位利益并不受损。然而若是上官族再次参与了战争,在最危难的关头拯救了这个国,我们,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皇后盛怒中将传国玉玺砸在地上。秦国国玺,正是上古遗物和氏璧,在千年前的朝代中代代传了下来。上官璃砸玉玺,玉玺缺角,后以赤金弥补。【1】
皇后有心无力,最终上官族中的将领们没能上战场。
这一年,太子拓跋琪堪堪九岁。
这是注定的多事之秋。乾武十八年十月,江南暴发贪污大案。以齐州九门提督为首的官吏私吞了江南富庶之地运送往西北前线的大批粮草、财资,涉案人数众多,史称“鸾仓案”。
太子临危不乱,钦点贤禹王与冯清明两人为钦差,前往江南巡查。两月之后,钦差回京复命,将一众贪官尽数押送进京,在早朝之上向太子奉上厚厚一摞宗卷。太子首先下旨,派遣京城先锋军,将被私吞延误的粮草紧急押送上北疆,万事以前线为重。随后,他再次颁旨,将涉嫌贪赃的一百二十名大小官吏,全部抄家问斩。
这其中,巨贪的、按律当处死的不过寥寥几人,剩下的,罪不至死。尤其大部分的官员,他们不过是跟着上司捞了点油水,所得甚少。而太子铁腕处置,将所有人一刀切,也不管谁该死谁不该死。
在江南贪官被连根拔起的同时,太子处死大批官员引来朝臣反驳。许多臣子上书道:“国家内忧外患,太子又掀起血腥风雨,恐会造成更深重的内乱。”左丞相则劝诫他,问他当年提出的“仁义最重”,是否出尔反尔。
太子坚持己见,回答道:“宽恕并非是仁义,杀戮也并非是不仁。”
随后,太子颁下第三道旨意。从罪臣的府邸中抄出的巨额财物,平分三份,一份用于囤粮铸兵,应援北疆。两份充盈国库,全国减免半年赋税,蜀州、甘肃、通州等地减免一年。
因着连年征战,赋税的高攀越发令百姓难以承受,民间虽不至于爆发起义,怨声载道却是真的。而如今前线战况恶化,赋税也不知会高到什么地步,长此以往,最后真的逼得百姓造反并不是不可能,那时候就真的完了。太子旨意一下,举国欢腾,秦国子民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对皇族的怨恨果然少了许多。
百姓们齐声称颂太子治国有方。
前线的消息,接连不断地传进宫中。
拓跋弘御驾亲征后,将士们的士气果然大增,挽回了先前颓势。乾武十九年三月,燕州收复。
这一年的端午节,宫中难得地办了大宴。自从与蒙古决裂后,秦军在战场上一败涂地,太后病逝雪上加霜,宫中两年不敢举办喜宴。如今皇帝亲征收复了些城池,上官皇后和淑妃两个商议着,终于做主办了一回端午节,添点喜气。
然而就在夜宴当晚,吴王拓跋珷无视宫中禁令,漏夜离宫。
皇后当天晚上就急疯了,派出暗卫满京城地寻找吴王,生怕他是被敌国的刺客给掳走甚至暗杀了。届时皇帝回来,她交代不了这个事,后位也别想再坐下去了。皇后找了两天渺无音讯,太子和淑妃都给吓着了,结果第三天的时候京城守军中传来消息,道吴王从木兰围场的兵营中领了三万精兵,骑马往北征战去了。
宫中人都傻眼了。皇帝离宫,端旭王几位皇族随驾出征了,留在宫廷里的除了太子,就全是女眷。上官璃又急又气,吴王就是个十岁的小屁孩,他能懂什么?还领兵北上助战?他一个皇子,身份亮瞎人眼,莫说在半路上被刺客截杀的几率非常高,到了西北他是助战还是添乱呢?
皇后立即命人带了她的凤令、凤印快马加鞭地去追吴王。当然她追不上了,吴王虽然年幼却很能吃苦,两天两夜不眠不休,领着手下将领们翻山越岭,早走出了千里地。
监国的太子对此事也没有办法,最后他和皇后两人一同写了折子,奏禀给北疆的皇帝,嘱咐了人去接应吴王,若是接到了就快送信回来报平安。
在面子上,皇后是吴王的嫡母,太子是吴王亲弟弟,但他们都是各怀心思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皇后不再理会了,淑妃与太子则心中恼恨。
吴王为什么要领兵北上?难道他不明白战场的残酷吗?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年纪尚小、武学不精,在乱军中并没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吗?难道他不怕死吗?
皇族都是最贪生怕死的,吴王冒这么大的险,当然是为了获取战功以备将来夺嫡。
眼睁睁看着自己六弟稳坐东宫位,将来理所当然地接手大秦江山,他不甘心。
但如今东宫地位稳固,太子与他年纪相仿,才华胜于他,他除了兵行险招没有别的办法。他需要用赌命的法子,让父皇看到他的出色,给他希望与机会。
备注:【1】春秋战国之际,和氏璧几经流落,最后归秦,由秦始皇制成玉玺。秦灭后,此玉玺归于汉刘邦,成为汉朝国玺。公元九年,王莽篡位登基后,向自己的姑母,汉元帝皇后王政君索要国玺。王政君痛哭大骂王莽,将国玺砸在地上,国玺从此缺角,用金子弥补。
这个史料后来遭到反驳,有学者提出和氏璧和汉朝玉玺并不是一个东西。
第十九章 困死
后宫中,协理宫务的淑妃以此事为由,将吴王生母、修媛叶绣心禁足宫中。
夺嫡之争是天底下最惨烈的斗争,若是可以,林媛会迫不及待地处死叶绣心。
然而林媛只是淑妃,不是正宫皇后。如今皇帝离宫征战在外,她根本没有资格以淑妃的名义下旨,拿走叶绣心的性命。叶绣心是吴王之母,两年前封了二品的高位,如此身份,林媛就更动不得她,除了软禁之外她什么也不能做。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林媛明着不能,暗中动手脚总是很擅长的。叶氏被禁足之后,尚食局给汀兰小筑送去的膳食,全部都是生肉生菜。林媛还派遣大批御林军驻守在汀兰小筑附近,时刻查看里头的烟囱是否冒烟。【1】
这么过了两日,宫人们畏惧淑妃威仪,竟是无人敢给修媛送膳食。
吴王出宫时,叶绣心应该早已料到自己的下场,然而她拼了一死也要去赌。如果吴王能够成功夺位,她甘愿被困死在宫中。
直至第三日,众妃往长信宫给皇后请安,珍妃当众恳求皇后道:“臣妾与温修媛亲如姐妹,温修媛被禁足后,想必十分苦闷,请皇后娘娘允许臣妾去探望她吧。”
淑妃禁足叶氏一事,皇后不闻不问,显然不想插手吴王与东宫的争斗。
皇后与淑妃权倾后宫,余等嫔妃与这二位根本无法相较,也无人敢生出念头来忤逆淑妃。然而珍妃云丹却是为叶修媛出头了。
林媛目色冷冽地看向云丹,淡漠道:“叶修媛是吴王的生母,却没有好生地管教他,致使吴王擅自离宫!此等大过,本宫将她禁足实在是太仁慈了,她受幽禁之苦,难道还不应该么?”
云丹可不是寻常嫔妃,她身份高贵,位分亦直逼林媛,不过因着是异国和亲的皇女,按着祖训没法子掌宫权罢了。她瞥一眼林媛,却不回话,只向皇后叩首道:“臣妾听闻,宫中下人见修媛失势,对她多有苛待怠慢,臣妾于心不忍。臣妾只想去看一眼修媛而已。”
她自顾自向皇后恳求,对淑妃林媛却半分不肯理睬。林媛登时大怒,自韦宓庄死后,还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下脸子。
拍案便道:“珍妃视宫规如无物吗?温修媛犯了大错,在寝殿中闭门思过,当然不适合你去探望!皇后娘娘,您来评评理,臣妾禁足修媛难道过分了吗?吴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修媛难逃死罪,如今本宫命她思过就是想让她吃点苦头,珍妃再去探望,又成何体统呢!”
上首上官璃正端了一盏果茶细细地品,对下首两位皇妃的争执面露不耐。在她看来,五皇子和六皇子之间的争端和她半点干系都没有,这两派无论哪一方赢了,对她来说都不是好事。看着双方残杀,她乐得作壁上观。
淑妃林媛胆大妄为,命人将叶绣心的膳食全部换成生的想要活活饿死她,这些上官璃都知道。当然她不会去管叶绣心的死活,倒希望吴王这一次能获得皇帝看重,回宫后凌驾与东宫之上,届时再和淑妃好好地清算杀母旧账。
上官璃散漫地扫视一眼众妃,挥手道:“淑妃说得有理,叶氏本就是淑妃做主禁足,珍妃不好坏了规矩。”
“皇后娘娘!”云丹叩首恳求道:“既然娘娘不允,臣妾也不敢再奢求了,不过……臣妾想给温修媛送些物件,聊作宽慰,不知娘娘能否通融呢?”
上官璃想也不想,蹙眉道:“那你就送吧。”随后命众妃散去。
云丹想要给叶绣心送东西,林媛不是不警惕。云丹和叶氏两人交好,一同扶持吴王,如今叶氏被禁足,云丹八成是想去送信件,与她商讨对策吧。
然而这一日的晌午时,小成子惊慌失色地前来禀报道:“娘娘!大事不好!珍妃娘娘她……往汀兰小筑里送了一筐桃子!”
“桃子?!”林媛还未说话,来玉照宫一同用午膳的拓跋琪同学就跳了起来,大惊失色:“母妃,您不是早就吩咐过,珍妃送往汀兰小筑的东西都要查验,若是吃的就绝不准进!为何珍妃还能把桃子送进去?!”
小成子苦着脸道:“殿下有所不知!那珍妃甚是狡猾,送东西时说是一匣子玉器,军士们打开看过了,的确只是玉石。珍妃还说,这些器皿都是素日里修媛喜好的,送这些进去,只是聊表姐妹之情罢了。谁知修媛拿到东西后,砸开了玉,里头包着的就全是桃子……”
林媛听得震惊,不由道:“真是够舍得……用玉石包裹桃子送进去!”又苦恼道:“我给叶氏送生食的事本就不光彩,就算我们知道了珍妃送的是桃子,却也无法再阻拦。若真命人将那些桃子都搜出来,岂不是昭示了我要饿死叶氏……”
“修媛真是个难缠的人!”拓跋琪亦感到心烦,摇头道:“母妃,这般磨下去,不知何时才能磨死她。有了一筐桃子,她又能撑上许久了。不如快刀斩乱麻……”
***
几日之后,汀兰小筑走水,宫内人从上至下无一幸免,温修媛叶氏被烧死在寝殿中。
林媛倒是想不到会这么容易成功。出了人命,上官皇后终于不得不插手来管,她遣了宫人们将烧得只剩空架子的汀兰小筑清扫出来,搬出了十几具烧焦的尸身,其中寝殿内室里发现的几个女子的尸身是抱在一块儿死去的,此时已经被烧成一整个,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还是仵作在其中一人的手腕上发现了未曾焚毁的玛瑙手钏,认出是修媛随身之物,才确认了这具女尸的身份。如今皇帝在外领兵征战,太子监国,整个京城中人心惶惶,叶氏的死根本不曾引起朝臣的关注。上官皇后和淑妃对外宣称是意外走水,按着仪制将叶氏的棺椁搬去了重华宫诵经停灵,这事儿就算了了。
林媛和太子大松一口气,叶绣心这个人,看上去庸庸碌碌,实则如杂草一般。林媛也实在没法子了才命人火烧汀兰小筑,她不敢投毒,朝中有不少吴王的党羽,若是日后被翻出旧账查出证据,那就是莫大的后患。
唯有火攻才能不留痕迹。
叶氏棺椁挪走后,她留了个心眼,以掌宫的权柄遣了几个心腹去给叶氏哭灵,再趁着傍晚无人时,悄然开馆查验尸体。
结果这一查不要紧。几个下人连滚带爬地回来禀报,骇然道:“娘娘!那女尸的脖子上一点伤痕都没有!那不是修媛的尸身!”
林媛惊得手里的碗都拿掉了。她做事周全谨慎,在走水之前,早有送膳的宫人先行进了主殿刺杀叶氏,割了她的脖子。
所以,叶氏早就死了。
可是尸体上没有伤痕……
这是不可能的!
林媛又急又气,抓着头发崩溃自语:“叶绣心鬼点子很多,尸体诡异,那一定有问题!只是她能逃到哪里去?这可是后宫内廷,看守严密。当初吴王能离宫是因着他住在乾西五所,不算是后宫……”
自古逃出宫的嫔妃不是没有,但真的很难成功。
突然有一丝光线闪过脑海。林媛猛地吸气,心中渐渐清明起来。
连忙命道:“备辇!去麟趾宫!”
叶绣心逃了……
逃,桃!
是珍妃云丹!她送桃子给叶绣心,不单是送吃的,更重要的是暗示她走为上策。
林媛心急火燎,她最恨事情逃脱自己的掌控。玉照宫距离麟趾宫不算远,她紧赶慢赶,却在中途遇上一众长信宫的执礼内监。
那些内监们没有如往常一般,起身让道路边行礼,而是上前拦住了车轿。
“你们这是做什么?”林媛心乱如麻,强压着平静问道。
“淑妃娘娘,奴才们冒犯。”为首的一位恭敬地跪着道:“娘娘,吐蕃使臣来朝,皇后娘娘在金銮殿中主持国宴。因有外男入宫,皇上又不在宫中,皇后娘娘下了旨,所有嫔妃不得外出一步。若是淑妃娘娘无事,还请快些回玉照宫吧。”
“吐蕃使臣?”林媛一愣:“皇上外出征战,宫内全是妇孺,使臣为何不去前线面圣反而来京城呢?”
那首领内监谦卑拱手道:“娘娘有所不知,使臣们已经在北疆战场中见过了圣上,此次来大秦京城,是带了圣上旨意,要接珍妃娘娘一同去前线。”说着抬眼看一看天色,道:“时辰不早,奴才们还要去东宫给太子殿下传话。奴才告退。”
林媛满面震惊,她胸口起起伏伏,口中喃喃道:“珍妃……怎么会这样!”
拓跋弘传召云丹至西北战场伴驾!
林媛只觉一阵阵头晕胸闷。她勉强扶住凤辇,对左右道:“找个腿脚快的宫人,快些去麟趾宫里瞧瞧珍妃在不在。”
备注:【1】唐中宗原配王妃,和思皇后赵氏,就是死于同样的手段。她的女儿常乐公主得罪了武则天,她被废黜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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