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媛根本不是真心关怀,不过是利用她罢了,所以你才要去母留子……”
皇帝听了频频点头,道:“媛儿说得是,静妃的确大有嫌疑。”其实不用林媛说,他自个儿也知道张良媛死了获益最大的是静妃。
“皇上,皇上……”静妃忍不住哀泣起来:“淑妃娘娘和昭仪说得都有理,臣妾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可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只是宫女兰穗在指认臣妾,真凭实据是一丁点都没有的!”说着求救一般看向刑部尚书:“大人,你可是熟知律法的,你来说,就凭如今境况就真能认定本宫有罪么?”
章尚书觑着皇帝面色,又看了看静妃一张哭肿的脸,声色沉下去道:“回静妃娘娘,此事是人命官司,单凭一人口供……当真是不能定罪的。”
“皇上,您说呢?”静妃听后,哭着扯住了拓跋弘的龙袍:“皇上,臣妾,臣妾实在是太委屈了啊……对了,昭仪不是从尚宫局拿了记档么?昭仪,你来说,你翻查记档后,有没有发现华阳宫的取用记录有什么不妥?”
赵昭仪脸上微微尴尬,摇头说不曾。静妃哭得更厉害了,喊着:“记档上翻不出来是吧?不若皇上再下旨搜华阳宫吧!无论用什么方式来查证,臣妾都愿意,搜宫丢脸也不怕,只求还臣妾一个清白啊……”
拓跋弘被她哭得心烦,却也觉得她可怜。
“静妃,你起来吧。”他最终道。
恰在此时,林媛扑哧笑了出来。
拓跋弘诧异道:“媛儿,你笑什么?”
“我笑有人明明罪孽深重,却在皇上面前演起窦娥冤来,真真是不知死活!”林媛声色低缓,在静妃不解而惊异的目光下,她微一抬手道:“把人带上来。”
水晶帘哗哗作响,众人伸长脖子往帘外看去,却见打头的是一位衣饰体面的女子。那女子抬了头,大家连忙定睛瞧去,随后却纷纷露出无趣的神情。
“这不是王承衣么?”皇帝道:“你来做什么?”
静妃起初是唬了一跳的,以为林媛要带什么人进来,结果是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王承衣。
王氏是几月前才提的承衣,皇帝偶尔会想起她做的葛粉汤,间或地临幸她几回。她就这么慢慢地熬着,因着皇帝记得她,林媛还护着,身为她主位的静妃总是不敢对她做什么。
而且这么个出身不好的老女,没多少价值的人,静妃真懒得折腾。
“嫔妾是来为淑妃娘娘、静妃娘娘做人证的。”王氏一如既往地低着头,喏喏回话:“淑妃娘娘,这就是崔明冉了。”
说话间,她和两个贴身宫女起身侍立,而她们的身后,竟闪出一个身着褐色短衫、形容枯槁而苍老的男人。众妃陡然大惊,皇帝惊疑道:“他叫崔明冉?是谁?”
“皇上不记得,静妃娘娘应是很清楚罢。”林媛恬淡微笑:“静妃,你来告诉皇上,崔明冉是谁。”
没有人回答。林媛侧目望去,静妃已然低下了头,死寂麻木如雕塑。只有她扣在薄毯上的手指青筋暴起。
“看来静妃哑巴了,那只有崔明冉自己来说了。”林媛冷冷剜一眼那男人:“皇上面前,还不肯如实招来么?”
那人打了个哆嗦,随即砰砰砰地磕头,一壁瑟瑟道:“草民原本是内医院御医,在宫中当差多年了……十年之前,韦昭仪娘娘有孕,草民擅长妇科,遂被指派去看顾昭仪娘娘……”
“崔御医!”拓跋弘猛地打断他,惊愕道:“你曾是宫中御医?哦,是了,当年宫中的确有个医术很不俗的妇科医官,不过后来辞官……”寻思片刻又是一惊:“朕想起来了!崔御医就是因着没保住静妃产下的小皇子,还弄得静妃大病,心生愧疚才辞官归隐的。当初那事儿不怪你,反倒是你救了静妃一条命,朕感念其心志,还曾赏赐过你……”
随即拓跋弘面上闪过冰冷的疑虑,按着崔御医当年出宫时得到的赏赐,他如今应该是个富足无忧的乡绅才对,可看他一副落魄狼狈的模样……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拓跋弘看向王承衣:“淑妃病着,不要让她多说话了,你来告诉朕。”
“皇上,您不可听信她们谗言!”王承衣还未开口,突有一女声高叫起来。
“韦氏!”皇帝冷冷打断她:“淑妃在此,没有你说话的份。”
“皇上!”一贯温良柔顺的静妃却不顾皇帝禁令,再次放肆开口:“不论皇上事后要如何处置臣妾,臣妾此时一定要把话说完!皇上被奸人蒙蔽,臣妾死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冤屈!”
说着抿一抿眼泪,以额触地道:“十年之前,的确是崔御医为臣妾安胎的,可是,崔御医在出宫几年之后就因病过世了,眼前竟又冒出来一个崔御医。淑妃是太子之母,以她的权势,想要找一个相貌相似的人是不难的,臣妾当真不知淑妃意欲为何!”
“淑妃和臣妾不睦已久,她想出什么法子来陷害臣妾,臣妾都不会觉得惊讶。崔御医对臣妾有救命之恩,臣妾五年前病愈后曾派人出宫寻访他,就得知他已经过世的消息。皇上若不信,可至江苏温陵寻访,那里还有崔大人的陵墓呢。”
拓跋弘静静听她言罢,半晌冷笑一声:“一个十年前辞官的人,惹得你们大相争执。大秦后宫乱得可以啊。”
皇帝面色阴冷,看得静妃心里发惊,讷讷喊了一声:“皇上……”
“静妃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是不见黄河不死心。”林媛悠然道:“你做事滴水不漏,谋害良媛时就把尾巴收的干干净净,若真的搜宫,怕是华阳宫里一丁点合叶香和西番莲的渣子都搜不出来的。从前崔御医一事,你更是小心谨慎,崔御医躲过了你的杀手后,你寻不到他,就在他的老家温陵给他修坟,对外称他已经过世。唔,算计地太周全了啊。”
“皇上您听听!”静妃咬牙恨道:“淑妃说这些,和南宋时秦桧污蔑岳将军的言论何其相似啊!抓不到真凭实据,便如此揣测诽谤臣妾!”
林媛瞥见拓跋弘面上已有不耐烦之色,心知拖延无异。她伸手一指崔明冉:“崔御医,把东西都拿出来吧。”
崔明冉哆嗦着,从袖中翻出一个精巧的楠木匣子,打开了,里头赫然是赤金打造的十二生肖,每个有拇指大小,雕工细致,上头镶嵌红宝石。崔御医将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小心捧出,又在铁盒下方拿出一沓泛黄的纸笺,双手奉给皇帝,抖着声色道:
“回皇上,当年草民为昭仪娘娘做事,这无价珍宝就是娘娘的赏赐……除此之外,娘娘还赏赐草民赤金万两,良田千倾,草民利欲熏心,这才做下了那等天理不容的事。草民出宫后本以为会永世富贵,哪知昭仪娘娘唯恐泄密,对草民斩草除根。草民逃难途中千金散尽,温陵老家中的妻儿父母尽数被杀,最终草民一人藏身在琼州佰草庙中以乞讨为生,苟活于世。这套赤金生肖因是宫中物,草民一旦变卖就会露出痕迹被人察觉,遂草民一直留着它。”
“草民今日说出当年事,自知罪孽深重、难逃律法严惩。草民在数年前就被追杀的人下了蛊毒,虽然最后侥幸逃脱再次苟活,然而每每发作如下地狱一般,这十年来草民生不如死,不得不说是报应啊……草民如今但求一死,只为说出真凶为家眷报仇,也好过每日被蛊虫撕咬心脉,受尽痛苦而死……”
说着他砰砰地磕头呜咽起来。
拓跋弘蹙眉不解,指着十二生肖道:“的确是宫中之物,若是没有记错……”说着抬眼冰冷定在静妃身上:“这是你当年有孕,朕特意赏赐给你的。”
第十六章 败露(2)
“金银珍宝也就罢了,静妃定会说是因当初崔御医救她有功,才赏赐给崔御医的。”林媛冷哼一声:“倒是这些脉案,皇上该好生看一看。”
说话间已有御前内侍接了纸笺,交由吴御医一众医官。几人传看半晌,纷纷面露震惊。吴御医惊呼道:“皇上!这一张正是良媛小主所中之毒的‘子母劫’药方!这几张又是……催产的方子!还有这些……这虎骨、红花,都是能令产妇血崩的!”
拓跋弘一把捞起其中一张,粗粗看过,猛然双目圆睁。他又翻过另一张看过,看着看着竟急速地喘息起来。
每一张破旧的纸张上都盖有太医院印章。宫中印章巧夺天工,不可能被仿造,所以,眼前此人是货真价实的崔御医!
淑妃林媛所言都是真的!
他不通医理,但寻常的药材他还是略有些熟识的。且那脉案下头备注了好些崔御医的记录,注明此方子是用来医治什么、能达到什么功效,与方才吴御医所言大致相同。
且更为诡异的是,这些方子右上角记载的嫔妃名号,不单是当年的韦昭仪,更多的竟是一位姓乔的采女。那张子母劫的方子上,没有任何署名,想来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也不敢在内医院里记档。而那些安胎、催产、下红血崩的方子,皆是给乔采女用的。
乔采女,乔采女……
什么时候有过这个人呢?拓跋弘皱着眉头搜索自己的记忆。真的想不起来了,只是有一丝丝的印象,似乎是个被他临幸过的宫女。
哦!对了,这乔氏曾经有孕过!这他还是记得的。
“安桂,乔采女是不是当年和韦氏一同有孕?”他突然转身问左右:“朕记得此女也是十年前,约莫那个时候有孕的,后来难产死了,对么?”
“回皇上,似乎是这样。”安桂躬身低头道:“不过年代久远,奴才也记不太清楚了……不如请尚宫局的名册过来。”
“不必请名册了。”一旁的王承衣道:“回禀皇上,嫔妾是很记得的,因为当年嫔妾和乔氏一同封位,又都是出身宫女,彼此十分亲厚。”她说着拿手绢拭着眼角:“可惜乔氏那么早就去了,还死得无比凄惨,嫔妾日日夜夜都梦见乔氏的冤魂过来,求嫔妾为她昭雪啊……”
“唔,的确有这么回事。”拓跋弘慢慢想起来了:“乔氏是和王氏一块儿封的采女。王承衣,你来告诉朕吧。”
王承衣想起当年事,越哭越悲伤,磕了个头道:“乔氏,山东滁州人。乾武三年有孕,在静妃娘娘临盆当日,她是未足月的,却胎动早产并不幸血崩而亡,后追封选侍葬入皇陵。当年我与她同住华阳宫,结拜姐妹,她死后静妃娘娘曾怀疑我知悉她的死因,准备将我一同灭口。我装乖卖傻蒙混过去,从此往后日日夹着尾巴做人,装作老实模样。而静妃当时也怕杀人太多引起皇上、太后的疑心,反而不妙,遂就容我苟活至今。”
说着已是恸哭:“皇上,时隔十年,嫔妾终于能说出一切了!乔姐姐也再不会来求嫔妾了吧……”
拓跋弘听着缓慢地点头,面上却渐渐显出骇人的酷寒与阴沉:“那就是了。十年前,华阳宫主位韦氏与偏妃乔氏一同有孕,韦氏做主命崔御医一同看顾乔氏……她是因血崩而死,恰巧吻合子母劫的症状。崔御医为她安胎同时,却给她开催产方子,导致她早产。她与韦氏生产又恰恰是同一日。崔明冉,你当年受韦氏金银为她卖命,你是受了什么样的命令呢?”他看向崔御医。
崔御医却是嚎啕痛哭起来。他用手抓着自己的胸膛:“报应啊,报应!草民伤天害理啊!草民全家都被灭了口,这真是报应啊!皇上,草民当年做下的事情,按律是要诛九族的,只是草民早已没有九族,也无所畏惧了!当年……当年昭仪和采女乔氏一同怀孕,昭仪为夺采女之子,就用了‘子母劫’……”
“然而昭仪临产当日,产下的并非皇子,而是皇女!昭仪遂命令草民给乔采女灌下催产药,致使她早产。乔采女产下男胎,昭仪闻言大喜,又命草民调换两位婴儿,谎称小皇子是自己的亲子……”
听到这里,殿内众人纷纷掩唇惊呼起来。
皇帝方才盛怒,嫔妃们早都跪在了地上,不敢出声亦不敢告退。此时赵昭仪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道:“狸猫换太子!韦氏她竟也敢,最后还杀了乔氏!实在太恶毒不过!”
“韦氏的恶毒远不止这些啊!”崔御医满面愤恨:“她的心狠手辣,草民闻所未闻啊!小皇女甫一出生,后脑颈部就有一块褐色胎记。韦氏颈部也有胎记,她心知这是血脉遗传,为免换子之事败露,竟掐死亲生女儿草草入殓,再对外谎称小皇女是乔氏亲生,但一出生就母女双亡。随后她产下皇子的消息报给皇上、太后,阖宫大喜,乔氏又身份卑微,便无人去追究乔氏和小皇女的死因。”
赵昭仪和齐容华几个已然惊得说不出话了。
“虎毒不食子,然而韦氏为得到皇子换取荣耀权势,不惜屠杀亲女!”崔御医说着面露悔恨:“天不佑她,她费尽心机夺来的皇子,因生产时母体是被强行催产、仅仅八月就早产的,小皇子先天不足,短短几个时辰之后亦夭折了。”
说着又冷哼一声:“皇子不比皇女,小皇子死后圣上大怒,下旨彻查。韦氏为掩饰罪过逃避搜查,就谎称自己难产病危,服下大量熊宝使得自己昏迷过去。皇上、太后见韦氏产后就病重昏死,自是没有怀疑她,小皇子之死最后也不了了之。所谓韦氏昏迷五年,其实那不过是她脱险的手段罢了,她做下换子的事,残害两位皇嗣,罪孽滔天,一旦查出来就是满门抄斩。她为了活命,只能做戏做全套真的昏睡五年。”
崔御医说完一切,突地面露痛苦,捂住脖子倒在地上呻吟起来,两只蛊虫从他的耳朵里往外爬。几个跪得近的医官吓得连忙后退,而崔御医已经痛得面目扭曲。
他望向林媛想要求救。自从林媛派人找到他,就给他服用昂贵的罂粟来止痛,倒是有几分效果。然而他是个医生,知道那东西治标不治本,自己的蛊毒世上实则是无解的。
他定了片刻,突然闭上了眼睛,从附近摸出一根方才被张良媛砸在地上的金簪刺进自己咽喉,转瞬间咽了气。
崔御医的死相吓得众人连声惊叫,赵昭仪见事不妙,忙命道:“都别慌!来人,快将崔明冉的尸首抬出去,送到重华宫附近的石塘里焚烧!他身上有蛊虫,万万不能让虫子爬进玉照宫里!”
好在御前侍卫们都在场,几个武士镇定地将尸身拖走,又踩死了爬出来的蛊虫。一个宫女端了白酒和陈醋进来,往地面上泼洒。
在座的皇帝面上已是无一丝颜色。他并不发话,只是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