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的事情败露,皇帝顶多斥责她这个红娘没有眼光罢了。
可现在摆在眼前的是,皇帝一旦疑心此事是她蓄意暗害长宁,那下场和被抓到真凭实据并没什么两样。
拓跋弘瞧着静妃一副真心悔过的模样,也不想再计较,却是侧目和太后道:“说起西梁王世子,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恬嫔的主意是不错,只是西梁王眼高于顶,那几个肯结亲的都是门楣不高、卖女求荣之辈,哪里入得了他的眼。”
因着皇后的事,拓跋弘这些日子都无心理会西梁王,这会子又想起来了。
这西梁王世子的婚事当真不好办。即便拓跋弘以帝王的威名为这桩婚事做媒,然而迄今为止西梁王还没有挑到合适的儿媳。
“西梁王世子身患恶疾,如今已是人尽皆知,想挑个好的何谈容易!”太后提起这位世子时还有些厌恶,劝着皇帝道:“这件事不可操之过急,左右你身为天子已经尽了力,他们眼高于顶,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倒是我可怜的宁儿,被婚事所累名声受损,你可想好了要如何处理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良缘(2)
长宁缩在赵昭仪身旁,闻言身子一抖,随后仍是低眉敛目,不敢多言。
宫中的孩子向来早熟,虽然只有七岁,她亦明白女子婚嫁就是一生的福祸所在。婚嫁上出了丑,即便贵为帝女,她的耳朵里也充斥着众人的嘲讽。
拓跋弘凝神半晌,招手与长宁道:“宁儿,父皇问你,愿不愿意再挑一个夫婿。”
“啊?”长宁一时惊愕,随即羞赧地抿唇不语。
“昭仪,朕准备再次为长宁选驸马。”拓跋弘认真和赵昭仪商议了起来:“长宁被婚事所累,皆因西梁王之事令她出丑,遭人嗤笑。若是能再订一份十全十美的婚事,就能堵了悠悠之口,再不会有人说长宁嫁不出去要嫁一个短命鬼。你意下如何呢。”
此时的赵昭仪完全是高兴糊涂了。她喃喃地开口道一声“皇上”,随即连忙拉着长宁跪地谢恩。拓跋弘所说的她早就明白,自那日林媛给她出了个主意,她就一门心思想再挑驸马。可这话怎么敢和皇帝说,长宁的婚事刚搅黄了,顺带着搞砸了西梁王那边的政事,皇帝也因此烦躁地很。
再则,她直觉认为长宁一次婚事不成,是上天注定了没福,怕是皇帝日后就要打着送她去和亲的念头了。越是这样赵昭仪越是不敢进谏,怕操之过急,逆了皇帝的意思惹他不快,许是真要将长宁送到匈奴去了。
本想着徐徐图之,结果皇帝竟亲口与她商量了。
民俗中一金二银三铜四铁,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总是额外受宠的。皇长女扇玉生母是他大忌,皇长子又是沈妃所出,真正论起来,长宁才是他真心喜欢的第一个孩子。
且,拓跋弘如今儿子是有几个了,亲生女儿却不多。昭纯本是他侄女,是用一个小皇子的命换来的,虽有移情,到底不是亲生。
瞧着赵昭仪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压抑着自己的惊喜,拓跋弘叹一口气,伸手拉过了长宁道:“朕绝不会送宁儿去和亲的。宁儿是大秦最尊贵的皇女,想挑什么样的驸马没有。”又问赵昭仪:“朕整日忙着朝上的事,又兼皇后有孕,对长宁的驸马也没个准备。你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这一次赵昭仪几乎要喜极而泣了,皇帝不单愿意给长宁挑个好婚事,还在大庭广众下,亲口问她的意思。皇女婚事向来由帝后或太后做主,何时轮到身为妃妾的生母插嘴,这会子皇帝问她的意思,显然是真心对长宁好,赵昭仪只觉着自己一辈子的隐忍都值了。
趁着这重阳佳节,后宫主位都在,皇帝金口玉言定下了就再不能更改。赵昭仪遂握紧了手指,深深提一口气回答道:“臣妾……觉着右丞相萧大人家的小公子是个好的。”
此言一出,不单皇帝惊愕,旁的嫔妃等人也不解。一贯和赵昭仪交好的刘婕妤连忙去拉她的衣裳,一壁急道:“姐姐糊涂啊!萧右丞相和左丞相不同,他们家可是寒门出身,就算做了丞相得了爵位,世人也不将他们看做王公贵族。这样的家世还敢肖想帝姬……”
说白了,萧臻就是一暴发户。在这个注重世家底蕴的时代,暴发户一贯和“浮躁”、“品位低”、“无根基”挂钩,不被贵族圈子承认。
“婕妤说的是。”拓跋弘亦不赞同:“昭仪,那萧家的公子有哪里好呢?家世平庸不说,才学亦不出众,在京城没有贤名。”赵昭仪跪着不知如何回答,太后啜一口茶对她道:“你起来。哀家只问你一句话,你当真愿意把长宁嫁给萧公子?你可想好了,萧家寒门,日后长宁在皇室姐妹中就难抬起头。萧家根基浅薄,长宁的子孙很可能因缺少家门的扶持,越发没落。”
赵昭仪始终没有抬头。最后她将身子伏得更低,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声,低低道:“臣妾愿意。不论长宁日后贫贱富贵,只要她能平安喜乐,臣妾就知足了。”
“好!”不等皇帝发话,皇太后就一锤定音,一壁传旨道:“明日,宣右丞相及礼部官吏进宫!”
因着西梁王世子一事受连累,婚事蹉跎的长宁帝姬,竟就在重阳节的筵席上将婚事定了下来。
事情解决地太容易,散席后,高兴坏了的赵昭仪拉着长宁一同回宫时脚步都迈不稳。长宁安安静静地陪她步行,半晌,问道:“母妃……萧源就是那天在场上打马球的?唉,他有什么好啊!”
除了打马球一无所长的十岁小男孩!有什么好啊!
无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女孩儿就更没有资格发表意见。
赵昭仪伸手就掐了她胳膊一下。这会子是半夜二更,大家刚喝完酒醉醺醺地各自回宫,她这条路上也没什么人。她虎着脸与长宁道:“你个丫头懂什么啊!萧家就是你十辈子修来的良配,你还想着嫁给什么亲王郡王之流?母妃和你说,那些人徒有其表,府里内宅盘根错节,乌烟瘴气。你母妃在宫里苦了一辈子,你竟还想在皇室圈子里打转转!”
赵昭仪对萧源这个女婿是越看越喜欢。此前林媛劝慰她的话在她看来就是金玉良言,第一萧家是寒门,手难以伸到后宫来,再不会出现上次西梁王勾结静妃坑害她女儿的事儿了。第二西梁王世子是个短命鬼,调皮捣蛋的萧源一看就能活到一百岁。
还有几条优势林媛没提到,但她却从萧家身上发现了,这导致萧源这个人选大大超越了她的期待。第一萧源他爹是宰相,不论他们家有没有根基底蕴,人家官位摆在那儿。皇帝正要重用萧右丞相,他还进了军机处为内阁,而近来听说军机处揆席杨大人卧病,杨大人年纪那么大,怕是日子不长了。到时候这揆席的人选能落到谁头上?她虽然不懂朝堂,但至少知道绝对落不到左丞相头上。
第二萧源是萧家的独子。独子啊!没有妯娌,人口简单,血腥风雨的内宅斗争大大减少!在赵昭仪眼里,萧源这孩子真是得天独厚啊,萧右丞相一生坎坷,在儿女缘分上也很可怜。他今年五十岁了,三十年前长子夭折,五年前,已经弱冠、被寄予厚望的次子又得了天花去世。如今剩下一个十岁的独苗苗幼子。
对于普通的贵族女孩儿来说,萧家毛病一大堆,并非良配。但对于一个帝姬来说,萧家简直是天造地设。
“我没有,我不在意什么家世。”长宁嘟着嘴巴。
在长宁眼里,家世问题还是其次,首要问题是萧源这人看着不靠谱。恩,她还是更喜欢诚亲王世子那样才华横溢又成熟稳重的……小叔叔。
她母妃果断地再次拧了她一下子:“那你就是嫌弃萧源这个人咯?你你你……母妃告诉你,平日里挑剔饭菜也就罢了,这种事情,你少给我使性子!”想讲出一大堆道理来又觉得长宁不可能听懂,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你懂个啥啊!”
那些看起来“温润如玉”、“才华横溢”的世子郡王们,自小在皇室里长大,鬼知道城府多么深!至少肚子里的弯弯绕不会少了,否则,那贤名是轻易得来的么?还不是争的抢的。
萧源这种……才最让人放心啊。夫妻之间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从他在太后寿宴上的言行就能看出这孩子没啥心眼,反正肯定压不过长宁!
恩!这真是天造地设的良配呀!赵昭仪唇角含笑,拧了长宁第三下:“你给我把心思收起来!方才你父皇已经和我透了话,几日之后就让萧公子进宫给赵王做陪读!你赶紧着回去拾掇东西,准备搬到乾南五所里住,和皇子们念书的乾西离得近!”
长宁帝姬头上三条黑线,一路上默然无语。
如拓跋弘所言,第二日右丞相就被传唤进宫,午后时分皇帝传旨昭告天下,选右丞相独子萧源为驸马。和赵昭仪一样欢喜地走不动路的右丞相声色颤抖着,问皇帝道:“这……这挑喜礼预备在什么时候呢……”
拓跋弘乐呵呵道:“挑喜礼不是已经办过了么?”
右丞相一时愣住。
拓跋弘耐心地和他解释:“那日挑喜上虽然出了些乱子,但长宁已经选择了自己心仪的驸马。那就是贵家的公子,萧源。”
右丞相这才想起来,那天为着选西梁王世子为驸马,自家儿子是被抓去充数当陪衬了。帝姬选驸马是不会当场说出来的,而是日后由皇帝下旨,说是帝姬挑了哪个。那一日因着懋嫔恐怖暴死,耽搁了婚事,一直没能下旨宣召说是长宁选择了西梁王世子。如今正好借这个由头,说长宁本就选择萧源为驸马。
拓跋弘这样做,无非是为着抹去西梁王世子与长宁之间的纠葛,自欺欺人地对天下人说皇室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帝姬嫁给世子。这是有很大效果的,那些平民百姓们对真相一知半解,大半会信以为真。当然王公贵族们是肯定骗不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徐氏(1)
听皇帝这样说,他眼睛睁得老大,嘴唇哆嗦地更厉害了:“那这亲事……这亲事已经定下来了?”
皇室的帝姬,一旦完成了挑喜,亲事就差不多成了。
挑喜选驸马之后却反悔,就和民间订了婚的女孩儿自行反悔一样,遭人唾弃。
“什么定下来了!”皇帝微怒。
好在右丞相及时恢复了智商,他一拍脑门,忙道:“是是是!微臣这就回去与内人商议……准备聘礼!”
另外还要准备些厚礼悄悄地给昭媛娘娘送过去……唉,自己好似被这个女人拿捏住了啊!前几日听她说什么惊喜,本不以为意,哪里想到竟送了一位帝姬进萧家。
回想起来,太后圣寿时她和自己笑谈了一句说“请贵公子一定要出席太后娘娘的寿宴”,那个时候她就在谋算此事了吧。后来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长宁帝姬的生母赵昭仪。
这份大恩,也不知会索要什么样的回报啊!
右丞相出宫之后不过几日,果然就见萧源被皇帝亲口下旨,作为赵王的伴读进宫来念书了。而长宁也遵母命搬去了乾南五所,赵昭仪的意思是让她闲来无事多出去走动,给萧源留下个好模样。只是长宁性格静谧,整日捧着书本和绣架,偶尔下厨学做汤,自幼就是十足的皇室贤淑女子楷模,对母妃的话当耳旁风。
乾南五所是留着给没有母妃、又不得皇帝看重的皇子皇女们居住,目前里头只住了扇玉一个。长宁这一搬过去,一大群乳母仆从随行而至,拓跋弘疼爱她还命令趁着翻修交泰殿,将乾南五所一并翻修。如此一来,倒是一贯泯然与众人的扇玉帝姬也得了便宜,寝殿里被修葺拓建,方有些皇室帝姬的气势了。
后宫里长宁的婚事再次提上日程。这一遭与上次不同,人人都是笑着恭喜这位年幼的帝姬的,萧源虽然家世不大好,但在这孩子身上却不可能发生西梁王世子那种事,至少这婚事能顺利进行下去。
拓跋弘的心情慢慢变好了,近来承宠的除林媛最多,余下就是华承衣了。九月中旬圣驾启程回京,路途中正好遇上西北传来捷报,道上官大将军在黑水河大败敌军,俘虏十万,又献上匈奴七王子的人头给皇帝。拓跋弘龙心大悦,皇室也一扫乾武九年、十年两年的阴霾。
因着战事传了捷报,皇帝封赏所有西北的守军,包括在幽云二城驻守的楚大将军。
连带着楚华裳在后宫亦承宠颇多。她之前因对皇帝建言受赏识,虽获了恩赏解禁足,但皇帝到底还记着她曾经犯下大罪,甚少宠幸她。这一回看在其父的面子上,竟也开始与她温存。
对于此事,林媛早有预料。皇宫是最缺乏公正、淡薄律法的地方,楚华裳有罪是真,但她重新开始服侍皇帝后,男女床头欢爱,一来二去地,皇帝心里存着情意哪里会再计较她的曾经呢?
林媛并不着恼,如今的楚华裳就和静妃的落魄一样,虽仍有体面,但想做回从前的风光,实在太难。
十月十八的时候京城下了第一场小雪。赵昭仪和林媛二人合计了在清漪苑的明台处设了午宴,请后宫嫔妃们过来投壶、抽花签、扔绣球玩乐。彼时正因西北捷报心绪大好的皇帝也过来凑热闹。
后宫嫔妃们都常日无聊,对于这样的玩乐趋之若鹜,况且还有皇帝在。一群莺莺燕燕们身着厚重的锦缎冬衣,不顾规矩地笑闹,言笑晏晏不绝于耳。席间皇帝与众人道:“趁着今日你们都在,又是第一场瑞雪的好日子,朕有一件事情要与你们说。”
许是心情好了,今日的拓跋弘竟然不以帝王之名传旨,而是如家常闲话一般,和嫔妃们说起“一件事情”。一旁华承衣正端着果子酒给皇帝斟酒,一壁嬉笑道:“皇上可要快一点,那绣球都传到昭仪娘娘手里了,很快就要传到咱们这儿来了。哟,嫔妾瞧着那敲鼓慧昭媛娘娘好似有停的意思啊!若是停在皇上手里,姐妹们可饶不了皇上啦……”
拓跋弘笑道:“还有婉莹替朕接着不是。”
华世英那日被林媛训斥一顿后,去尚宫局的花名册里报的就是婉莹的闺名。她这类贱籍出身连宫女都不如,哪里有人去深究她的家谱看她是否伪造了姓名,何况华家覆灭后家谱祠堂也都不复存在,华氏就算改了姓估计也没人管。
而拓跋弘有一日问她的名儿,知道是这两个字后,还十分赞赏地说是好名字,日后也时常称呼她为婉莹,倒让文贵嫔一众向来被以封号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