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今日作画是临摹着的,前头挂着的正是徐渭的大作。她瞧着林媛将手指捏在了那副价值千金的百鸟朝凤上头,不由惊恼,腾地起身道:“慧贵嫔!这东西可是西夏国进献的,价值连城……”
“哟,文姐姐真是恩宠隆重呢,这么贵重的画作,皇上都赏赐给了姐姐!”林媛声色艳羡。
再一转首,瞥见了回廊中挂着的四副字画,都是王羲之的字,兰亭序赫然在列。
林媛惊喜地奔过去一一观赏。少顷,她叹一口气,回身与文贵嫔道:“文姐姐素日里不喜金玉,却独独喜好笔墨。满宫的画作,大半都进了姐姐的碧霄殿,前日王淑容娘娘想讨一卷王羲之的手迹都不得,原来尽数都在姐姐这里呢。”
徐氏觉出她话中的机锋,脸色微变。林媛不等她插言,侧目与初雪道:“文姐姐得皇上爱重,赏赐甚多,有些许好东西也是本分。然而……”说着眉头一挑:“这里头恐还有不少东西,是直接从尚宫局里拿来的罢?宫中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对笔墨都不甚钟爱,也不管这些,倒是让文贵嫔姐姐能够独享……”
“来人,将碧霄殿里所有越制的东西,除下记录在册是皇上的赏赐,其余统统带走!”
这是林媛离开碧霄殿时,说的最后一句话。身后的文贵嫔抓狂跳脚,她头也不回上了轿辇。
回了绯烟楼之后,就听下人禀报道宫里已经闹起来了,碧霄殿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林媛闲坐摊开兰亭集序细细观赏,面上笑盈盈地——真是好东西,她虽然对笔墨没什么兴趣,但王羲之的真迹上辈子只在博物馆里头见过,此时能亲手摸到,恩,不枉穿越一回。
这宫里如徐氏一般的宠妃,多贪些俸禄太正常不过了。皇帝宠溺着,皇后睁只眼闭只眼,静妃不喜欢得罪人,故而哪个宠妃宫里都有一两件越制的东西。
不过好在林媛没有这个毛病——原因很简单,这些所谓的宠妃在她面前都是渣,皇帝对她的恩宠可不是别人能相比的。皇帝赏赐给她的好东西一辈子都花不完,她何必去贪?
她所有的东西都是过了明路的,那些越矩的金玉饰物,也有太后、皇帝的赏赐记档。在这上头,她真没有把柄。
两个时辰之后,小成子上前禀道:“万春宫、启祥宫几个宫室里的嫔妃都过来向娘娘请罪,主动退回了她们宫中越制的东西,还有从前多得的月例。娘娘您出去见见?”
“她们这么快就来了?”林媛咯咯一笑,心情很好地摆一摆手:“本妃懒得见她们。让她们把东西送回尚宫局,令管事姑姑登记在册。”
“是。”
“小成子,你说这人呐,就该敲打才对。”林媛粉面含笑:“我不动真格儿,她们就当我好欺负了不是?我挑出一个最硬的敲碎了,她们就吓成这样了,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娘娘,您要当心呐。”小成子面有愁色:“咱们把碧霄殿洗劫一空,可那文贵嫔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此时已经跪在建章宫门前求见皇上了!虽有几个嫔妃们来咱们这儿请罪,但丽芳仪、卫温姬、凌小仪等人都还没来,显然是在观望。若是皇上怪罪下来……”
“怪罪?”林媛轻笑:“就凭徐氏,也配与我争宠么!宫中传言她与我平分秋色,不过是笑话!若不是当初为了对付楚氏,没有我暗中扶持,她能抱养赵王?如今楚氏获罪,她也算没了用处。”
小成子默然,自家主子的脾气他清楚,俯身磕了头退下了。
“小成子,你等等。”林媛招手:“传我的话,把之前两年的月例记档都拿到本妃这儿来,本妃要亲自审查,将所有越制领用的东西统统挑拣出来,责令那些贪墨之人尽快上缴!若不能上缴的,折成现银退回!另外,丽芳仪等不肯主动上缴的人,若三日之内还不知悔过,就按着贪墨的数目双倍惩处!”
小成子听着心里一咯噔,两年啊!连忙又进言道:“娘娘,这……这是否太严苛了些,宫里好些个主子娘娘都曾贪过,两年下来,不知多少……一下子让她们都吐出来,这么大的数目,保不齐有些人被逼不得,怨声载道,文贵嫔也会借此事指责娘娘苛刻……”
“本妃已经足够宽厚了!”林媛冷哼一声:“两年而已,没从皇上登基时开始追究,已经是给她们脸面!再则丽芳仪几个,本妃还给了她们三天时间呢,足够算清楚自己到底贪了多少吧!”
小成子越发心惊,忙不敢再劝,一溜烟下去办差了。
碧霄殿的事情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许多嫔妃畏惧林媛的威势,陆陆续续地去尚宫局退回了从前多拿的东西,不过也有不少人对林媛嗤之以鼻,等着看笑话。
合欢殿里的静妃倒没有料到林媛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心里暗暗不安,这个林氏,每一次做出来的事情都会出乎她的意料!兵行险招,拿文贵嫔做筏子杀猴给鸡看!不怕文贵嫔狗急跳墙,也不怕三宫六院的嫔妃们联手与她作对!
这一个弄不好,林氏费尽心机得来的权柄,估计就要就此交出去了。可若弄好了……日后她威慑六宫,无人敢不服,这座后宫岂不成了她主事,自己这个静妃又该置于何地。
静妃越想越心乱。每次和林氏交手,她都会有一种筋疲力竭的感觉。
这一次,也不知能不能达成目的……
她静坐在宫中暗自思量着,一壁隔岸观火,按兵不动。
而此时的文贵嫔,仍然跪在建章宫的寝殿大门前求见皇帝。
她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扯上赵王——她是个聪明人,若是事事都以赵王为借口搏皇帝的怜惜,很快就会被皇帝看穿,进而不喜。
无奈求了半晌皇帝也没出来,听说是政务繁忙地很。头顶的天色灰蒙蒙地,不一会儿到了晌午,竟又下起雪来。纷纷大雪越下越大,文贵嫔跪了半个时辰就几乎成一个雪人,她受不住只好躲到一旁的偏殿里头,继续等皇帝。
建章宫的偏殿里头生着热腾腾的地龙,文贵嫔身份贵重,宫人们都服侍地周全,还给她上了茶点瓜果。结果文贵嫔在偏殿里吃着果脯,蒸着热气,迷迷糊糊地睡倒在书案上头。
等她一觉醒来,天色已晚。她腾地起身奔到屋外,雪停了,建章宫寝殿里的烛火却亮着,殿门外站着安公公并两个黄门内侍,还有一个小宫女提着水桶悄悄地打开了殿门。
文贵嫔的脑子里“轰”地一声,这是侍寝的架势……她在外头苦等,原来慧贵嫔早就另谋他路了。
她定定地站了半晌,扭头离去。
第二日日头升起的时候,雪水已经开始消融,只是空气中越发冷冽了。一道口谕从建章宫中传出,晋封采女王氏为选侍。
一个低阶的选侍自然无法引起什么波澜,然而这王氏却不同凡响,这可是在宫里沉寂了好几年的人。
半截身子都埋土里了,竟还能一朝得宠?
宫里的稀奇事真多啊。
第一百零五章 偏袒
王选侍在晋封之后循例要去合欢殿给主位静妃行礼,因着皇后抱病,凤仪宫就不必去了。彼时林媛也在座,伸手摘下自己发髻上的玲珑紫玉攒梅簪子赏给了王选侍,道:“王姐姐也算拨开云雾见月明了,这簪子你以后在皇上面前常带着,皇上喜欢。”
王选侍诺诺地接了,上首的静妃脸色青白交加。
很好,林媛再次给了她一个“惊喜”。王氏平白得宠晋封,林媛是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她就是拉拢了王氏和自己作对!
对于旁的嫔妃来说,王氏就是这宫里透明的空气,但静妃对王氏还是印象颇深的——同住华阳宫五六年,相比于方才人玲珑会奉承、齐容华出身清贵却胸无大志、张婉仪胆小怕事,宫女出身的王氏则是安分守己、恭谨礼让,是个最让人放心的偏殿妃子。
然而就是这么个安分的人……竟被林氏拉拢了去!且不提她今日得宠晋封,之前她竟敢伙同林氏在除夕夜宴上陷害自己!
胆子大得想在老虎头上动土啊!
这是林媛明晃晃的挑衅,自己却无计可施!
半晌,静妃抬手,身旁一位嬷嬷捧了一个朱红色托盘,赐给王氏作为晋位的封赏。
“既然得了恩,你日后就尽心服侍皇上。”静妃气闷得很,不想再看林媛一眼:“本宫乏了,你们各自散了吧。”
“那么臣妾告退了。”林媛笑意盈盈,抬脚跨出殿门。身后的王氏亦步亦趋地跟着,等走得远了,王氏慌忙上前道:“娘娘,我都快吓死了……看静妃娘娘那张脸,几乎要把我吃了……”
“吃了你?”林媛嗤笑:“她敢!你如今是皇上的新宠,就算皇后也无法随意抹杀你。不过王姐姐,我从前竟是小瞧你了,不想你一夜侍寝就能晋封,可见皇上都喜欢上你了。”
“娘娘谬赞了……”王氏最大的长处就是懂得明哲保身,再有一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了:“若不是有娘娘身边的初雪姑姑跟着,嫔妾昨晚上哪里能进的了建章宫的门呢,皇上宠幸嫔妾也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罢了。”
“你不要妄自菲薄。”林媛轻笑:“我只是把你送进去,之后的事儿却是你自己的能耐。”
想不到这个王氏还真有几分本事,昨晚上听初雪回来禀报,王氏容貌平庸本激不起皇帝的兴致,不曾想她和初雪换了衣裳,装扮成宫女上前给皇帝揉肩。王氏生就一双巧手,不单在尚食局做宫女练出了好厨艺,捏揉上也功夫十足,服侍得拓跋弘万分舒坦。
她又性子沉静,温柔小意,拓跋弘如何能不喜欢。
不过王氏到底只是会推拿之术罢了,容貌和年纪都太拖后腿。林媛思忖着,趁着皇帝的新鲜劲让王氏多宠上几月就顶天了,至于能不能在皇上心里留下一丝痕迹?还真不好说呢。
她只能尽力提携王氏,至于她能走到哪一步?只能看她自己。
“王姐姐,若是无事,你先回宫去吧。”林媛挥手支开了王氏。
心里想着,还是叶贵仪和安顺仪她们更得力些。这二位一个有子,一个年轻貌美,可比王氏的用处大多了。
这一次拿徐氏立威,还权要靠着叶贵仪在皇帝面前替她周旋,才能收好尾。让王氏在文贵嫔眼皮子底下进建章宫承宠,不过是打文贵嫔的脸面罢了,实则也没捞到实际的好处……念及此处,林媛心情又轻松起来。拓跋弘偏袒的一定会是她,而不是文贵嫔!
回绯烟楼后就有内监来报,说圣驾到。林媛唇角含笑,整一整衣衫去殿外迎驾。
甫一出屋就见拓跋弘迎头赶来,将她一把揽进怀里道:“你这丫头,生着病,大冷的天竟还出来!”拉住她的手细问道:“昨儿你只遣宫女来说你病了,不能服侍朕,是受凉了么?”
拓跋弘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的文贵嫔瞧着他与林媛双手相扣的模样,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她昨日求见皇帝不得,今儿一早上又去建章宫,却不巧叶贵仪抱病,皇帝下了朝就去汀兰小筑了。她耐心等待,不敢再去偏殿睡觉,总算等到皇上回来诉了自己的苦楚。
文贵嫔这两天是真倒霉,被林媛气得半死不活,想求见皇帝又被百般折腾。好在皇帝对她还算厚爱,耐心地听完,还安抚她道那些古书字画以后还会再赏赐她的,叫她不要太难过了。
却不曾责备一句林氏做事太苛刻。
她当时就觉出不对来了,心知皇帝会偏袒林媛。其实林媛那日在碧霄殿的行事实在有些过分,虽是打着整顿宫闱的名头,但得宠得势如文贵嫔,就算多拿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是皇帝默许的。有时侍寝时床笫之间跟皇上讨些东西,皇上大手一挥道“只要尚宫局里有的就尽管去拿”,这种情况又不会登记在册。
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深究下去,文贵嫔多拿东西是不对,林媛身为掌宫人,苛待嫔妃也不对。
如今两人争执起来,却权看皇帝偏袒谁了……
文贵嫔求皇帝做主,皇帝口头上应着“朕带你去一趟绯烟楼,化解你和慧贵嫔的恩怨”,下一句却又道“慧贵嫔昨晚上病了,正好去瞧瞧她”。文贵嫔当时就被堵得半死不活。
强撑着面子跟随皇帝来了绯烟楼,又见林氏这小狐狸精青天白日地与皇上歪缠!
此时文贵嫔的脸色和合欢殿里的静妃有的一拼。
林媛瞥着文贵嫔,轻笑一声,诚恳道:“文姐姐也来探望臣妾么?臣妾真是感动呀。”又将身子往皇帝怀里靠了靠,道:“臣妾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吃坏了东西胃里不舒服,心绪也郁结。”
拓跋弘听了却是微微紧张,也不理会徐氏了,急急地拥着林媛进了内室:“你心绪郁结?朕记得当初叶氏生产后也犯了这个毛病,她有两个月都寝食不安,后来才慢慢好起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是不舒坦么?”
“皇上,臣妾无碍的。”林媛摇头:“臣妾见了皇上,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恩,也有点想吃东西了……不过是胃病而已,哪里有那么严重!”说话间内室响起婴儿的咿呀声,林媛忙奔过去,抱了六皇子道:“小奇也知道父皇来了对吧?小奇,来,叫父皇!”
拓跋弘从她手里接过了六皇子,神色仍是担忧:“媛儿,你是不是近日累着了?既要照顾孩子,又要理事。”
拓跋弘是男人,又是坐拥天下的帝王,是从未有过这般体贴关怀的——甚至都有点婆婆妈妈了。原因无他,拓跋弘是真的很担心林媛。今儿刚下了早朝,他就听人禀报道叶贵仪晕倒了,他连忙赶过去看了一趟,好在没有大碍,御医说只是心绪郁结没有完全康复。
他从前不怎么清楚“产后郁结”这种病,眼睁睁看着叶氏从生产后足足瘦了一圈,风吹吹就倒的可怜相,他才知道这病很伤身。不过林媛这丫头是不会有这个问题吧?她心气高傲,性子娇蛮,从来都有办法让自己开心起来。
可是现在这样子……
看林媛脸色泛黄,胃口不佳……这症状怎么这么眼熟?
拓跋弘心里开始打鼓了。
林媛瞧着拓跋弘深思的模样,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轻松笑道:“皇上您在想什么呢?啊!对了,皇上今儿来不单单是探望臣妾吧?是不是为着文姐姐的事情呀!”
拓跋弘“哦”了一声,一手紧握住林媛的手温言道:“哪里的话,朕是专程来探望你的。文贵嫔的事情朕也知道了,你是掌宫权的人,将碧霄殿里越制的东西搬走并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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