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媛不怎么喜欢银白色,但这一朵花瓣似千层的细蕊,重重叠叠,又硕大如芙蓉花,只看形貌就十分出众了。花儿太大了,没法簪在头上,她只好拈着放在胸前。
“慧嫔娘娘瞧着这些昙花,可还中意?”一人斜刺刺地闪出来,声色娇软地道。
林媛抬眼一眼,却是任贵人。她随手将手中花儿交于初雪,微笑道:“昙花一现的美景,本妃自然中意,难道任贵人还有何不满?”
任贵人轻轻撇一撇嘴:“慧嫔娘娘也明白呵,昙花一现,咱们宫里的女子不都如这昙花一般么。就算一时盛宠,也早晚会零落成泥。”
任氏并不是心机深沉的人,话语中诅咒一般的恶毒已经显露无疑。
自从她降了位,不久之后何氏竟也失宠,如今她便彻底落魄下来,在宫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然而害得她们姐妹二人如此田地的慧嫔竟还风光如旧,不过是过生辰,竟引得满宫惊动,几乎及得上皇后娘娘千秋节的盛况。
“任贵人是这样认为么?”林媛轻巧地从她身侧擦肩而过,已经不欲理会她,只留下清凌凌的声色:“安分守己,尽心侍主,无论圣上还是上苍都会厚待的。若是那般心思不正的,才会担心自己不能长久啊。你说是不是,任贵人?”
“慧嫔娘娘真是自信,您当真心思纯正么!”宁贵人恼意顿显。她被慧嫔掌掴后又降位,起初还不甚明白,只一味地缩在宫里哭。后来日子久了,她即便不聪明也慢慢想明白了慧嫔使了什么手段害她至此。
瞧着慧嫔一张端然的面庞,她心中怒火更盛,上前一步就想辩驳。然而走得太急,一脚绊住整个身子便倾倒下来。
初雪几个眼疾手快拉了林媛往后一撤,堪堪避过了任贵人。而任氏自个儿却干脆地摔在地上,一时灰头土脸。
任氏摔倒并没有引起太多骚动,她身边的宫女也赶忙上来扶。然她刚要爬起来,突地高声尖叫起来:“蛇,有蛇啊……”
任贵人姣好的面庞压在泥土之上,虽然夜深雾中,然迎着宫人的灯笼她还是看清了绊倒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不是想象中的一根枯树枝,而是一条滑不溜秋、通体呈诡异青黑色的长条东西,正缓缓在她身边蠕动。
任贵人不受控制地尖叫着,浑身抖如筛糠。她拼命地想爬起来,然而那三尺余长的可怖的东西正缠在她的衣襟袖摆上,且仍在漫无目的地蠕动。
她想要挣扎,却不敢动,只能一声接一声地高喊:“来人,来人啊!有蛇,快救救我……”
林媛身旁服侍的人虽多,但都是宫女,一时间也吓得乱了套。好在其中不乏稳重之辈,一个做粗役的名唤兰意的宫女相貌就很粗俗,对蛇鼠之类更没有一般女孩的恐惧,她一脚踢开任贵人身上的蛇,拉了林媛跨过任贵人就往外跑。
林媛发现这个兰意力气大得很,自己被她拉着,丝毫不需要竭力奔跑。她平日里是在院子里搬花的,今日无意间带了她过来,竟有了大用。
然而厄运并未停止。在任氏高喊的同时,其余的嫔妃宫人们起初是惊恐地看过来,随即却有更多的女子尖叫起来:“这里也有蛇……”
很多嫔妃都在自己附近发现了蛇,她们平日里连看一眼都会毛骨悚然,这一回却身处其中,个个吓得六神无主,不顾仪颜地高喊疾奔起来。原本一派喜气的昙花花圃里顿时大乱,嫔妃奔逃之时,已经有人被推倒在地,更有人被蛇上了身,吓得没命地大叫。
和寻常女人一样,林媛对蛇也是有些畏惧的,这滑不溜秋的长条光看着就从心底里生出恐惧。花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兰意拉着她往外跑,想着只要跑出这泥地就安全了。然而四周嫔妃宫人多不胜数,也都如她一样慌乱地奔逃,好几人慌不择路,几乎撞到了林媛身上。
花圃之外的皇帝并没有离去,他看着此等景象,早已怒喝道:“这成何体统!都给朕静下来!”平日里拓跋弘的威仪甚重,谁敢忤逆。但这个时候,他的话就没那么管用了。
好在他身边的御前宫人和侍卫们不在少数,都进了花圃里帮忙,拉住一个嫔妃就帮着往外拖。许多人仿佛看见了救星,隔得老远就哭喊着皇上救命。那些身怀武艺的侍从们亦是有些本事,他们身为武士,自然不怕蛇,一会子功夫就救出了好几个宫妃。
混乱的境况稍有遏止。
然而正在嫔妃们期盼侍从过来救自己的时候,远处又一声无比凄厉、响彻云端的尖叫:“啊——是五步蛇!”
大家看不清此人是谁。但隔着夜色,却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女子凄厉地嘶喊之后,奔逃了几步竟直直躺倒在地。
场面的混乱再也无法停止。恐惧是一回事,死亡却是另一回事。
嫔妃们疯了一般往外跑。谁都不想死,谁又能管别人的死活。更多的人被推搡倒下,有幸跑出来的人都是踩在旁人的胳膊腿上的,而几个倒霉的倒下之后又挨了好几脚,更加起不来了。
“娘娘小心啊!”兰意和林媛两个被赵淑媛撞了个正着,好在兰意挡在前头。赵淑媛怀中紧抱着长宁,身旁护卫着两个宫女,正提着裙子没命地跑。她看一眼林媛,面色一白,又见林媛被宫人护住了,松一口气撂下一句抱歉,很快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外跑。
林媛举目往前看去,恰见前头几步远的地方,何涟姬被三四个宫女推到在地,哭喊着:“我扭了脚……救命,谁来救救我,我起不来了……”
“这样不行!”林媛跺脚道:“场面太乱了,人又多,咱们早晚会被人踩到。”她的双手紧紧拢在腹部,若是没有怀孕,她还可以不顾仪态地往外冲,就算被踩几脚也无妨。但现在她怀胎九月,大腹便便,别说摔倒,就算碰一下也是要命的。
且这昙花花圃一边靠近假山,另一边却是临水的。林媛远远地看到有人落水。
第八十二章 昙花(3)
碧波池不是清浅的荷塘,而是一处供嫔妃们泛舟玩乐的地方。这水有多深,谁也说不准。
“可是娘娘,这地儿四处都是五步蛇呀!”兰意的声色已然颤抖。她脚边上恰恰有一条拇指粗的小蛇缓缓靠近,她咬一咬牙,对准了七寸脚下一狠,蛇应声毙命。
兰意大松一口气,拍着胸口。然而这才解决一条,身后又是一条个头不小的爬过来了。
“娘娘快跑啊!这么粗的奴婢可不敢保证一脚能踩死!”兰意拉着林媛继续往外跑。
林媛并不肯挪步子。少顷,她回过身,拉着兰意挑了个人少的空地,往回走。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呀!里头都是五步蛇!”兰意吓着了。
“五步蛇?本妃不信。”林媛迎着身后那条蛇:“你也看到了,我怀了孕,不可能平安无事地逃出去。若想活命,我只有往花圃里头走。”
面前这条长蛇的确个头不小,但也只是三指粗、几尺长罢了。它的蛇头触及林媛的裙摆,探头探脑了几下子,林媛一咬牙,伸脚踢开了它。
那蛇被踢开数步,蛇头摇晃了好几下才清醒过来,惊阙阙地往反方向逃窜去了,一转眼消失不见。
林媛微笑:“你看,比起人怕蛇,还是蛇更怕人啊。”
兰意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她自幼在庄稼地里长大,知道真正的五步蛇是极具攻击性的,稍微被挑衅,就会拼命冲上来咬住人不松口。
而面前这一条胆小如鼠的家伙,显然没有丁点毒蛇的“风范”。
林媛和兰意两个往花圃中央走去。初雪和初桃方才被人群冲散了,此时早不知在哪里。而所有的人都顾着往外跑,越往中央走,人越少。
到了方才摘下银白色昙花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林媛平静地站定。这地方虽没有人,蛇却非常多,脚边上就有两条蛇,个头都不小。林媛强压着本能的恐惧,小心避开它们。
其中一条咬在了林媛小腿上。兰意一脚下去,它尾巴被踩烂,惊恐地挣扎逃去了。
“娘娘,您没事吧!”兰意慌张道。她还不能肯定这些蛇真是无毒的。
林媛并未感觉到不适。她勉强蹲下来查看伤口,两个血眼不小,不住地往外淌血,但都是鲜红色的。
“看着像无毒的,我只是有点疼。”不过林媛还是撕下衣衫绑在腿上。
兰意松一口气,看林媛这样子,这些蛇一定不会是剧毒,充其量有些微毒罢了。
“娘娘,您真厉害!我从小在乡下长大,都看不出来这些蛇是什么种类的!”兰意有些喜悦地夸赞起自家主子来:“只是刚刚那个女子也太渗人了,她踉踉跄跄地走几步就倒了,怎么看都是中毒的样子呀!”
林媛浅浅地笑:“我虽然出身低微,却是长在高门大院里的,哪里见过蛇。”说着看她一眼,经此一事,心里已经有些信任这个三等宫女了,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这不会是毒蛇。这是皇宫,明令不准毒物混进来的,你忘了?”
兰意一拍脑门:“哦,我说呢!皇宫是什么地方呀!”
林媛不再说话,兰意还是太单纯了,真以为皇宫是干净地儿?
那么当初沈妃在后殿里藏的毒物又是怎么回事呢?
林媛能够断定这些蛇没有毒,真正是因着这段日子拓跋弘搜查刺客,满宫戒备森严,他断断不容许毒蛇混进来。
在花圃里头站了半晌,外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嫔妃们围拢在皇帝身侧,不少人身上带着擦伤,还有几个扭了脚,甚至王淑容的胳膊脱臼了。
文贵嫔最为狼狈,她不小心掉进了碧波池,险些溺水,此时被宫女扶着坐在地上,湿漉漉的身子披着一条毯子,散乱的发髻还不断往下滴水。
静妃站得远,倒是没有被殃及。
拓跋弘气得脸色发青,指着花圃朝左右怒喝:“宫里头怎么会混进蛇!尚宫局都是怎么做事的,是谁负责打扫这片园子?”
旁侧宫人侍卫们都跪着。拓跋弘扫视一圈狼狈不堪的嫔妃,猛然发现林媛竟不在此列,惊道:“慧嫔呢!她在哪儿?”
“方才嫔妾等慌慌张张地,不曾看见慧嫔呀……”静妃上前满面担忧地道。
姚福升机灵,连忙对侍从们道:“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啊!”
拓跋弘的眼睛再次在嫔妃堆里搜了一遍,无奈夜深看不太清。又命静妃道:“阿宓,你来点人,看有没有慧嫔。”
静妃点头称是,一个一个地清点起来,最后神色愁苦地道:“皇上,不光是慧嫔不见,叶贵姬、赵淑姬几个也都不知去了哪里啊。”
拓跋弘面上忧色更重。此时一位御林军队长疾奔而来,跪地道慧嫔找着了。
他身后几个宫女扶了林媛过来。林媛的样子并不太好,发髻凌乱,裙摆上隐隐有血迹。
拓跋弘一看她挺着大肚子还能够走动,大松一口气,三两步上前扶住了道:“你可吓死朕了!怎么样,孩子还好么?”
林媛神色尚好,摇一摇头道:“嫔妾无碍的,害皇上操心,是嫔妾的不是。”
比起旁人不是扭了脚就是擦伤手臂,林媛的境况要好得太多。然而此时的拓跋弘眼里只有林媛一个。
林媛对嫔妃眼中的嫉恨视而不见,顺势依在了皇帝肩膀上。拓跋弘更是疼惜她,一叠声命传御医,不住地道:“你没事就好。”
初雪初桃几个此时才奔了过来,她们方才和林媛走散,却有幸没有伤到,很快被侍从们从花圃里拖了出来。初雪满脸是泪地抓住林媛的手,看林媛好好的,却哽咽说不出话来。兰意嘴快,担心主子腿上的伤,脱口而出道:“我家主子被蛇咬了……”
这一下拓跋弘又惊起来,林媛连忙道:“嫔妾这不是好好的么!这些蛇根本就没有毒。”说着隔着衣服按一按腿上:“喏,这血都干了,也就两个小孔,一点事都没有。”
“孔医女,你给慧嫔看看腿。”拓跋弘吩咐了一声。
孔医女是御前服侍的,她蹲下来撩开林媛的裙摆,看了两眼便回禀道:“伤口呈暗红色,而且能够很快结痂,这说明慧嫔娘娘并没有中毒。”旁边有一位带刀侍卫双手握着一条死蛇过来,孔医女胆子大,接过来仔细查看,道:“是民间常见的菜花蛇。”
拓跋弘面色稍霁,随即又皱眉沉思起来。他眯着眼睛在嫔妃堆里扫视一眼:“是谁方才喊了一声五步蛇?”
林媛默不作声,悄然退后了两步。不愧是当皇帝的人,转瞬间便看出问题所在。
嫔妃们面面相觑,许多人还未从恐慌中回过神来,都静默无语。
拓跋弘冷笑一声,指着那蛇道:“妇人胆小,一时慌乱忘了礼数也是有的,本不该怪罪你们。不过依朕所见,怕是有人蓄意谋害有孕的慧嫔,在花圃里头放了蛇,又高喊五步蛇引发混乱!”
说着睨一眼姚福升:“你是宫人总管,你来告诉朕,这花圃日日有人打扫,好端端的,为何会有蛇!”
姚福升扑通跪下了,旁边一群宫人跟着连连磕头。姚福升纵然服侍皇帝十多年,此时也怕极了,颤抖道:“这……这昙花花圃素日里是由那些粗使宫人们打扫的,今日夜里昙花盛开,他们还特意多扫了几次,以便贵人们前来赏花……”
拓跋弘脸色冷淡,显然姚福升也什么都不知道。皱眉道:“你先退下!去尚宫局查一查那些杂扫的宫人,再去长信宫告知皇后,让她彻查!”
姚福升如蒙大赦,慌忙退下了。
拓跋弘目露厉色,在嫔妃们身上一一刮过。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唯有静妃上前道:“皇上,比起可怖的蛇,人心才是更加可怖的啊。依臣妾看来,是有歹人以蛇为手段引得嫔妃们争相奔逃,在混乱之中,有孕的慧嫔难免被推搡摔倒。而那个喊五步蛇的人,必定是凶手无疑。”
拓跋弘点一点头道:“阿宓,朕记得你方才一直站着花圃的最外围。”
静妃心内不免得意,果然是她最有远见,一开始便觉着会出事,遂不肯和嫔妃们在一处玩闹。她根本未曾涉足花圃中央,自然也不可能是放蛇的人,自己就首先被皇帝排除了疑点。
“臣妾素来爱水仙,对昙花并无太大的兴趣。”静妃端然道:“不过臣妾站得远,也没有看清是哪个高喊了‘五步蛇’三个字。”
“皇上,当时极为混乱,那喊了五步蛇的女子当场摔倒在地,之后却不知怎么样了。”林媛稳声道:“夜色浓重,嫔妾等都只看见她倒下,却看不清她的相貌。而后来人人奔逃,摔倒的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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