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楼点点头道:“三殿下请讲。”
独孤克望了江小楼一眼,又把目光落在醇亲王的身上,语气却是极谦逊的:“你们二位都是聪明人,在聪明人面前隐瞒没有必要。如今我的局势十分危险,太子殿下对我步步紧逼,几乎将我逼入绝境,这件事情……二位想必已经有所耳闻。”
江小楼脸上故意露出吃惊的神情:“殿下此言,小楼不明白。”
独孤克深吸一口气,语气极为平静地道:“之前我曾向陛下提出求娶你过门,这本来就是一招险棋。若成功,则能得皇后支持,若失败,反而引起太子猜忌。后来……太子果然勃然大怒,他以贪污之名囚禁了我的好几个臣属,对他们严刑拷打,逼着他们诉说我的罪状,若非那几人对我忠心耿耿,宁死也不肯招供,现在只怕已是屈打成招。我怕也要受到他的冤枉,一起被关到天牢里去了。”
江小楼微微一笑:“哦,竟然有这种事?”
独孤克面色微白,声音有些发颤:“是啊,太子如此凶狠,真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郡主,庆王府如今是我的姻亲,这些话我本不想在你面前提起,免得让你受惊,可是实在无人求助,只好向你二位讨个主意。”
“殿下,这话实在不好说,小心隔墙有耳啊……”江小楼叹息道。
独孤克闻言,立刻道:“郡主放心,这花厅内外皆有心腹把守,断不会有只言片语传出。”
“那殿下不怕我们告密吗?”江小楼反诘道。
独孤克不是傻子,这些话如果到别人跟前去说,他会很不放心,但江小楼和太子之间因为谢瑜一事结怨,早已经是人尽皆知,太子殿下恨不得把江小楼置诸死地,而江小楼对太子也绝无好感。至于醇亲王……上回在太子府里发生的事,三皇子早有耳闻,他知道醇亲王受到太子的忌惮绝不亚于他,既然如此,他们三个人为什么不能联起手来对付太子呢?
江小楼却眨了眨眼睛,继续推辞道:“殿下虚怀若谷,聪明沉稳,不如将自己的难处向陛下去诉说,说不定陛下会替你作主的。”
独孤克心中暗骂这丫头狡诈,口中却道:“郡主莫要害我!太子是父皇选中的储君,我若前去哭诉,反倒会被认为是嫉妒与构陷,只要太子抓住机会反戈一击,只怕我命不长久。所以……我要请二位救我!”
独孤连城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坐着饮茶,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过。
江小楼步步为营,神色平稳:“三殿下何必如此忧心忡忡,朝中支持你的大臣还是很多的。”
“是,支持我的人是很多,但他们谁都不敢与太子抗衡啊!”独孤克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道,“我知道,郡主再三推脱,是压根就不想救我!”
江小楼轻轻叹了口气:“瞧三殿下你说的,我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又能有什么主意。”
独孤克冷笑一声:“郡主,你可别忘记太子爱妃谢瑜,太子那个人我实在太了解了,表面上宽容大度,心里头实在阴险得很,只怕他早已经在私底下算计你良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动手为他那爱妾复仇了。与其如此,你我不如联起手来,也好过坐以待毙。”
江小楼原本就是来拉帮手的,但这些话如果从自己嘴巴里说出,自然会落于劣势,所以她才不动如山地坐着,等独孤克熬不住率先开口。
独孤克眼见他们二人似乎有所触动,面上带了被压抑住的情绪:“现在太子已经勾结了紫衣侯和裴宣,争取了两大极有力的外援,下一步只要他成功歼灭了我,很快就轮到你们两位。”
江小楼的脸上露出格外为难的神情,看着独孤连城道:“醇亲王,你瞧这可怎么办呢?”
独孤连城唇角微微地倾斜,慢慢勾起一丝微笑的弧度:“宏图霸业的开始,往往始于穷途末路,殿下如今已被逼入绝境,只要抓住有利时机,未必不是枯木逢春的奇境。”
独孤克满面狐疑地盯着他:“可是太子、萧冠雪、裴宣的势力太强了。”
独孤连城忍不住地微微轻笑:“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却心胸狭窄,器量浅薄,无容人之量。裴宣身为将领,却天生弑杀,残酷无情,结下无数冤仇与血债。至于萧冠雪,此人心思狡诈,诡计多端,是三人中最难对付的,但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不会为了太子殿下去冲锋陷阵,更重要的是他与裴宣素来互相忌惮敌视。三人之中裂痕重重,殿下何惧有之?”
江小楼坐在那儿,看着独孤连城微笑着与独孤克说话,漆黑的眸子被窗外的阳光镶上一道淡淡的金色光辉,激起了一室的风华。
突然间,心脏开始有些失措地跳动。
她似乎感觉到他的语音混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轻轻萦绕着她的身躯。
他似乎若有所觉,向她这边望了一眼。这眼神温柔如水,一抹异样的光彩流转眼底,让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溺毙其中。下意识地,她垂下了头,竟然不敢去瞧他的容颜。
“那我该怎么办?”独孤克忍不住问道。
“但凡你要对付别人,首先要弄清楚他想要什么。”独孤连城收回眼神,淡淡回答。
独孤克看着独孤连城,一时有些愣住,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独孤连城神情格外温和,眼底的锋芒却一丝丝地倾泻而出:“殿下,裴宣最想要什么呢?”
独孤克一时头脑中纷繁复杂,不知该做何回答。
江小楼这才忍不住抬起头,晶莹的眼波一闪,抿唇笑道:“出京。”
半月后的一个黄昏,一群劲装随扈簇拥着一个青袍中年男子出现在大街上。中年男子左看右看,似乎对周围百姓的生活很感兴趣。独孤克伴着皇帝,悄声道:“父皇。”
“噓”,皇帝连忙阻止他道:“既然朕是微服出访,千万不要再把那些称呼带出来,你就叫我一声父亲吧。”
“是,父亲,前面有一座茶馆,回宫前是否稍事休息。”
一天前,有人在城郊树林发现一只白鹿,大周自古来以白鹿为祥瑞,皇帝听闻上奏,龙心大悦,特意换了衣裳亲自出城寻找,可惜找了一天,连一根白鹿的毛都没有找到,皇帝大失所望。但转念一想,能够亲眼目睹城中百姓的生活,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刚到茶馆坐下,却瞧见马路对面排起了长龙,皇帝不由问道:“去瞧瞧那是在卖什么?”
“是。”护卫立刻上去查探,不多时便回来道,“是一个道人正在卜卦算命。”
皇帝看着汹涌的人群,慢慢起了好奇之心,于是茶也不喝了,径直起身直奔那算命摊子。此刻一名老妇人刚刚批过命,欢天喜地地出来,口中连声道:“果真是活神仙,准,实在是太准了!”
好事者拦住了她,要看她的命格,她立刻把道士批出的条子摘出来给对方瞧,上头写着两行字:家有万金不算富,五个儿子是绝户。
独孤克开口道:“老夫人,这卦前言不搭后语,分明是胡说八道嘛!您家若果真有万金,为何还不算富?”
“您有所不知,我这辈子连头带尾一共十个闺女,可不就是万金么?家里本就穷苦,女儿出嫁还需要大笔陪嫁,有万贯家财也要送空了,当然算不得富贵!”
“可你都有五个孩子,怎么还是绝户?”
老妇人笑笑说:“一个女儿顶半个儿子,我有十个闺女,不就等于五个儿子吗?可我实际上一个儿子也没生出来,这不叫绝户叫什么?东西两家来求娶我的小女儿,我拿不定主意,便来求见伍道长,不过刚刚坐下,道长便批了这命,还替我择定了良婿,难道不是神人吗?”
皇帝闻言,淡淡一笑道:“此等微末伎俩,且看朕去拆穿他!”
独孤克望着皇帝的背影,立刻吩咐道:“还不上去拨开人潮,保护好主子!”
皇帝走到了道人面前,道人朝着他微微一笑道:“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足下不过是个算命的人,只管算就是了,何必管我是谁,我说个日子,先生仔细算算这是什么命,鸿禧十年,六月十二,辰时。”
伍淳风推算片刻,半眯起眼睛:“这个八字火土皆旺,命格奇特,请教是男命还是女命?”
“如果是女命,该当如何?”
“如果是女命,将是自小出身富贵之家,嫁于朱门侯府,可惜命格太重,插足无根,命中注定无人压得住,故其父兄夫子皆难得善终,独留下她一人撑起大局,实在是苦命、苦命啊。”
“若是男命呢?”
“这——我姑妄言之,先生姑妄听之,如果这命格是男人,则天生是当皇帝的命。”伍淳风脸上只见恭敬,不见畏惧,笑容已是十分莫测。
皇帝眉头微微一动:“为何?”
远处的金玉满堂楼上,江小楼从窗子向下望去,轻轻道:“你瞧——”
独孤连城轻轻一笑,恰巧走到她的身侧,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局可是有些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陛下人到中年,越发喜欢这些求仙问道,投其所好才能抓住他的弱点啊。”江小楼微笑着回答。
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神情专注,侧脸的线条温柔美丽,毫无瑕疵,令人不由自主心头一动。
冷静睿智的江小楼固然美丽,可算计人的时候,她的眼睛总是格外晶亮。
让他永远觉得,世上只有她最好看。
眼眸中的灼热与温柔最终却只是化为笑意,独孤连城慢慢移开了目光,语气却极为平静:“是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街上的伍淳风已经笑道:“这个八字火土旺,在命理上,一生临危有解,遇难呈祥,所以面对不少严峻考验,均能够从容应对,最后取得胜利。若生于寻常人家,必定揭竿而起,拥兵百万,成为一方霸主。若生于王侯之家,在三十之前并不走运,被虎星压着,三十岁之后走的是金水木的大运,必定开疆辟土,富民强国,成就千古伟业。”
皇帝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满面皆是震慑。
独孤克唇畔带起一丝微笑,常人都以为当今陛下寿辰是六月初十,事实上他的真正生辰乃是六月十二,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肯诚实告知天下,可见皇帝疑心病有多重。但正是因为如此,伍淳风的这一卦才算把握住了皇帝的脉门。
看到对方震慑的目光,伍淳风径直起身,连摊子也不要了,扬长而去。
皇帝心头一沉,立刻吩咐左右道:“快,跟上他!”
一行人跟到没人的巷子口,却见伍淳风正在等着他们,面上带着笑意,向皇帝拜倒:“见过陛下。”
皇帝连连点头,道:“先生真是神人。”
伍淳风心头在打鼓,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天子亲自到访,是找贫道推算吉凶吗?”
皇帝郑重点头:“正有此意。”
伍淳风听了,面上露出一丝迟疑道:“帝王之命皆是天上星宿,只恐泄露天机。”
“先生既然本领非凡,一定能够推算,请直言无妨。”
伍淳风微微合目,若有所思,良久方长叹一声:“贫道与陛下此番相遇,也是天意,姑且一试吧。只是有言在先,贫道乃是方外之人,走的是江湖之道,说话很直,请陛下多多包涵。”
“先生只管说明就是,朕绝不见怪。”
“如此,就请陛下先写个字,测测看吧。”
皇帝皱眉思忖片刻,以树枝为笔,在墙上写了一个杀字。伍淳风面上微微一变,拱手作揖道:“陛下,贫道实在不敢多言,请恕罪。”说完他便快步就要走,皇帝连忙道:“先生留步,到底是测到了什么,为何不敢明言?”
伍淳风终于吐露道:“陛下,此字为大凶之兆,暗指西南方向的兵祸,若是处置不好,只怕有血光之灾,生灵涂炭啊。”
大周西南边境生活着百越一族,百越人十分骁勇善战,尤其喜欢侵扰劫掠。大周国力强盛,他们便定期上供朝拜,可是稍有疏忽又会起兵作乱,多年来大周数次派兵攻防,偏偏这百越人打打不尽,杀又杀不得,只能在凉州陈兵十五万,随时应对百越突变。就在两天前,皇帝接到西南急报,只说百越又有调兵之迹象,此刻听到这里,便回答:“西南的确有异动,但朕自会安排勇将出征,不日将平定战乱,先生不必着急。”
伍淳风连连摇头道:“陛下之决,危也、危也!”他话未说完,已经喟然长叹一声,“贫道已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陛下即便再勉强,我也断然不敢多言了,告辞!”不等皇帝再次挽留,他便快步消失在人群里。
皇帝觉得心神不宁,问独孤克道:“你觉得那老道士说的话究竟是何意思?”
独孤克却是摇了摇头,满面困惑不解:“请恕儿臣愚钝,实在不理解那位道长之意。父皇,他说不定就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骗子,一时碰巧而已,您何必放在心上,”
皇帝面上露出几分犹豫:“可是朕觉得……他话中似乎意有所指啊。”
三皇子独孤克看了皇帝一眼:“那儿臣这就去打听他姓甚名谁,住在何处。”
“去,立刻就去!”
两日后,百越首领屠战果真召集数万百越民众反叛大周,战报一封接着一封,凉州岌岌可危。皇帝闻听这个消息,顿时大怒,急令朝臣火速商议对策,推举治敌之将。太子和朝臣们上奏推选裴宣,皇帝却将折子留中不发,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密室之内,独孤克忍不住困惑道:“你让我故意讨好裴宣,替他出主意,又暗中资助百越首领粮草物资,令他们起兵反叛,好让陛下恩准裴宣出战,这分明是在帮助他啊。”
独孤连城笑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殿下既然要除掉裴宣,首要必须获取他的信任。他最想要的便是回去凉州,殿下提供了这样的大好机会,他当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而且,殿下一直想方设法拉拢他,你的话,他会信的。”
江小楼只是静默不语,她很想看看,独孤连城会如何除掉裴宣。
“那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独孤连城道:“请殿下去找陛下,举荐裴宣。”
独孤克眼皮一跳,登时变色:“你疯了不成?那裴宣早已和太子勾结,我怎么可以把这立功的大好机会让给他?”
独孤连城神色淡漠:“殿下,主意我出了,端看你用与不用。”
独孤克看着他,心里是有些矛盾的,他想相信醇亲王,可又觉得此举过于冒险,万一放了裴宣出去,那十五万大兵尽落太子之手,他真是赔了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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