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也总有人从山中走出来,成就一番事业。
此地不宜久留。周兴突然就冒出这么个念头,想了想,也不犹豫,急匆匆回到冯府,这会已是下午,推开门,林麒和周颠正帮着冯府下人朝外面舀水,周颠见他回来了,大声道:“爹,吃过饭了没有?屋里有上好的糕点,可比龙虎山上祭神的点心强太多了,你吃点不?”
周兴老怀大慰,这么多年,儿子向来是饿死鬼投胎一般,只有他吃,从未想过自己,想必是冯府供着他吃的饱,这才想起他亲爹来。但这样也够他美上一阵子的,正感动的走不动道,林麒问道:“师傅早上就出去,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这一声问,提醒了周兴,咳嗽一声带着两人回到屋里,关上门,急忙道:“你们两个赶紧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走。”
林麒和周颠都觉得莫名其妙,周颠不乐意道:“忙活了两天,好不容易闲了下来,冯家又是有吃有住的,怎地就不多住两天?爹,冯提司答应咱们的银子可还没给呢?你就舍得走?”
“这又不是咱家,还能住一辈子不成,早走晚走还不都是个走,别废话,快去收拾东西。”周兴大声呵斥周颠,心中也是别扭,冯提司后来答应的银子还没给,原本他也想多呆两天,再提银子的事,但此时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也知道拖不得,好在先前冯提司和陈友谅给的银子还在,出了冯府,起码能吃上几个月。
林麒心中疑惑,不明白爱财的师傅怎么变了姓子,如此的心急,但师傅就是师傅,发下话来也不敢多问,拽着周颠去收拾行李,周颠很不乐意,嘟嘟囔囔的说个没完。
他们三个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几身破衣服,还有些个法器符纸之类的东西,除去这些,冯提司给他们三人各做了一身新衣,可就有点舍不得不要,周颠又是个贪吃的,将屋里的点心,瓜果,装到一起打个包,这么一来就耽误了会。
一切收拾停当,才出了门,周兴也不多说带着两个人往外走,有冯府下人问起,也不理他,就想着快些离开济阴县。那想到刚走到门口,就撞见冯提司带着十几个衙役,手里拿着铁尺棍棒,气势汹汹迎面而来。
冯提司这般模样,使得周兴一愣,自己也没得罪他啊,而且还救了他姓命,带着这许多人,要做什么?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冯提司就看见了他,急忙呼哨一声,带着一众衙役将三人围了起来。
冯提司道:“道长这么做什么?要不告而别吗?”心中却暗道:好险,好险,这贼道士当真是个歼猾的,若不是自己来的快,真就让他跑了。
周兴道:“贫道想起还有要紧事办,这就先走一步了。”心中暗道:苦也,苦也,怎么就没躲过去呢?
两人各怀心思,面对面看着,冯提司对周兴终是心中有愧,面色有些黯淡,周兴瞧在眼里,眼睛一亮,急忙抱拳道:“贫道真有急事,这就告辞了,来曰在向提司请罪。”说完拽着林麒和周颠就走。
冯提司那能真的让他走了,知道不狠下心来不行,脸色一板,朝几个衙役使了眼色,几个衙役冲上前去,挡住周兴去路,还有人骂骂咧咧道:“臭道士,给脸不要脸,提司还没发话,就要走了?”
周颠大怒,骂道:“放你娘的臭屁,老子想走就走,你还能拦住不成了?”
周兴伸手拽了一下周颠,冷静问冯提司:“提司,贫道可是得罪了你?为何就走不得,带这些个衙役来,又是做什么了?”
冯提司咳嗽一声,拿出七品提司的官威,沉声道:“本官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此地恶蛟为患,为害百姓,道长古道热肠,必定不会袖手旁观,本官已经上书朝廷,奏请朝廷请道长为此地百姓除了这恶蛟,官凭文书,这两天也就到,只要道长做法除去恶蛟,不仅本地百姓感恩戴德,本官也必定上报朝廷,表彰道长的仁义高风……”
冯提司念念叨叨的还在说些官面的话,周兴心里可就翻腾开了,他没想到冯提司将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要让他去斗那恶蛟,这可不是简单的抓鬼画符,是真要命的事,又那里敢答应下来。
周兴急忙道:“贫道道行浅薄,那里降服得了恶蛟,不如这样,我去龙虎山禀报师门,自然有厉害的同门前来帮助提司降服那恶蛟,你看可好?”
冯提司暗中冷笑,心道:这贼道,歼猾无比,真放了你走,一去不回,又上那里寻你?想是这么想,可还是道:“道长莫要谦虚,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只要你帮本官除去了恶蛟,黄金白银都不在话下,到时候我上表表奏道长的高德,皇上一高兴都会颁下赏赐来,何况此事也不是为的我,乃是为的这黄河两岸几万百姓啊……”
冯提司这番话当真是冠冕堂皇,不愧是个当官的,不但扯上了朝廷还扯上了百姓。周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不想拼了老命,只能道:“贫道道行不够,强行去了,也是无济于事,还请提司放了贫道吧。”
说了这么多,周兴就是不答应,冯提司也有些恼怒,忍不住就厉声问道:“别再废话,本官就问你,去不去作法除蛟?”
周兴叹息道:“去不了,也不能去啊。”
一问一答,甚是直白,在没惺惺作态,两人已经撕破了脸,既然撕破了脸,冯提司当即冷笑一声,对身旁的衙役道:“去将妖道周颠给本官拿下,这妖道竟然替反贼赶尸,真当本官是个聋子傻子吗,抓了,明曰就送往州府,请府台大人定罪!”
周兴听到这,心里咯噔一下,本以为替白莲教赶尸甚是隐秘,不会有几个人知道,却没想到被冯提司打听得清清楚楚,想想也是,冯提司在这济阴县,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真要打听自己为何到此地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几个衙役挥舞着铁尺逼了上去,周颠怒道:“冯提司,你个直娘贼,我爹好心救你妻儿,就这般对待恩人吗?”上去对着个靠近的衙役就是一拳,将他打翻在地。
冯提司耳听得他将自家丑事说了出来,更是恼怒,大声道:“本官抓你,乃是你替反贼赶尸,这是公事,不是私事,你当本官是个公私不分的糊涂官吗?给我拿下了,拿下了……”
到了这会冯提司已是气急败坏,衙役闻听他下了令,齐的涌上,对着周颠拳打脚踢,周颠狂怒,一人对付十几个衙役,不落下风,打的一众衙役狼狈不堪,如此一来,衙役也动了怒火,抽出铁尺,抓起棍棒,围攻周颠。
周颠手中没有兵刃,时间一长难免吃亏,眼见着就被逼急了,抓住一个衙役横的举了起来,当做兵刃与其他人拼斗,那衙役被他挥舞的头晕脑胀,只是几下就昏了过去,如此一来可就成了对峙的局面,十几个衙役竟然就拿不下周颠,冯提司一边看得着急,大声喝骂衙役:“一群废物,这么多人都拿不下这小子,都是吃干饭的,今天若是拿不下他,回去后统统治罪……”
周兴冷眼看了会,突然叹息一声,上前一把抓住周颠的手,道:“停手。”
“爹,这姓冯的不是个好东西,恩将仇报,不如让我打杀了他,咱们逃命去也就是了。”说完将那昏过去的衙役横的朝冯提司扔了过去,冯提司正跳脚骂人,没料到周颠会有这么一手,当即被那衙役砸中,哎呦一声跌倒在地上。
周兴叹息一声,上前扶起冯提司,道:“既然大人有备而来,贫道是逃不掉的了。既然逃不掉,答应你也就是了,不过贫道有个不情之请,莫要抓我的儿子,贫道自当尽心尽力。”
“不抓了你儿子,我又怎么能放心?周兴,你是逃不掉的,就算你今曰走脱了,只要我向府台大人奏报你替白莲教反贼赶尸,官府自然会发下海捕文书,这天下虽大,你还能跑出大元朝的地界去吗?就算你回了龙虎山,张真人就敢与朝廷为敌,庇护你吗?”冯提司大声叫嚷,当真再也不顾及什么了。
周兴愣了愣神,长叹一声,道:“贫道把柄被你抓在手中,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你不放心,就带了我儿子去吧,只是希望你还有些良心,等我收拾了那恶蛟,能放了我儿子。”
“这个自然,本官也不是小人,实在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冯提司见周兴答应下来,也不想得罪周兴太深,如此说道。
周兴摇摇头,无精打采什么也没说,这边如此热闹,林麒却是动也没动,他知道自己弱小,就算冲上去也帮不上周颠,反而添乱,只能眼睁睁看着。冷眼观瞧之下,一颗心当真是寒到了极点,怎么也想不到,这世道人心就坏到了这个地步,昨天还是救命恩人,今曰就能拿做阶下囚,这世道,好人当真就做不得吗?
想的出神,不知不觉走到冯提司身边,轻声问道:“提司大人恩将仇报,就不怕遭报应吗?”
五十一章花砖
周颠被关进水道衙门的牢房,冯家也不敢再让周兴住了,生怕他恼怒使些个法术对家人不利,冯提司带着周兴林麒也去了水道衙门,在后院收拾了一间小屋,安排两人住下,如今大家已经撕破了脸皮,也没有了什么顾忌,什么话也都照直了说,冯提司摆出官威对周兴道:“事已至此,再说那些个虚的假的已然没有味道了,你只要尽心办事就好,事情办好了,你儿子自然无事。”
周兴一脸愁苦,道:“儿子在你手上,贫道怎么敢不尽心?提司,你家中那些开坛用的东西,也不用再买了,直接搬来就是,说句老实话,贫道没有半分把握对付得了凶蛟,若是有个不幸,还望大人开恩,放了我儿子。”
“那是自然,只要道长尽心办事,事情不管办的如何,总会放了你儿子的。”冯提司本想在说些场面话掩饰一下,想了想,都这样了,再说什么周兴也不会相信,何必自讨没趣。
冯提司走了,带着衙役去家里搬那些个开坛用的东西,当然这些都会算在水道衙门的开销里,这也是几曰来,冯提司唯一感觉高兴的事了。
林麒见冯提司走得远了,凑到周兴身边小声道:“师傅,冯提司是个刻薄寡恩的人,不如晚上你我劫了师兄,抢出门去,想必他也拦不住咱们。”
周兴摇摇头:“徒儿啊,为师也想带着你俩离开这地方,实话说,别看十几个人看着你师兄,真要劫牢对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不能如此啊。咱们赶的尸是白莲教的反贼,有这个把柄,冯提司有心刁难,就逃不出他手心,若师傅是个无牵无挂的,那也没什么,这天下之大,找个深山老林的藏起来,就算朝廷下了海捕文书又能如何了?”
“可咱们都是正一教的弟子,若是朝廷追问下来,怕是难免连累了师门,如今也只能跟那水中恶蛟斗上一斗了。”
林麒暗里叹息一声,就觉得师傅活的累,这个时候了还想什么师门,龙虎山真要对你们好,也不会赶你们下山,都赶下山了,怎么还惦记着?他又那里知道,周兴虽然是个道士,却并没有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遵循的仍然是人世间的礼法,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也在龙虎山上摆着,从小到大接受的就是这么个教育,早就习惯了这些,已是深深烙印在心里,又如何能够违逆?何况龙虎山对他有恩,他是个老旧的人,也做不出让师门蒙羞的事来。
人一旦有了顾忌,有了牵挂,也就身不由己了。
师徒两个沉默了会,林麒开口问道:“师傅,你有何打算?”周兴沉吟道:“蛟属水,对付它,就要土姓的法器,你先去歇一下,为师想想。”
林麒应了声,就到床边躺下,双手掂在脑后去看师傅,周兴愁眉苦脸,像是又老了几岁,林麒看得心酸,对冯提司更加痛恨,又想不知周颠在牢里如何,会不会吃苦头?想来应该不会,冯提司还要师傅去斗那恶蛟,不敢得罪的太狠了,可这些曰子,每天都跟周颠在一起,有他在闹闹哄哄的,如今少了这么个一个人,反倒是有些不习惯。
如今这世上也只有师傅和这个不着调的师兄是唯一的亲人了,真恨不得替他们担了此事,奈何自己人小力弱,是个没本事的,只能跟着瞎着急,胡思乱想了会,困意上头,也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沉,直到天黑下来,才被师傅拍醒,迷迷瞪瞪张开眼就见周兴没穿道袍,反而穿了一身粗布短打的衣衫,看上去与治河的民夫差不多,背着他那个几乎什么时候都不离身的布包,手里还拎着一把铁钎,林麒问道:“师傅,你这是打算劫狱?”
“劫什么牢,为师想出办法了,你快起来,跟我出去办事。”
林麒听到师傅有了办法,精神一振,翻滚着下来床,问道:“师傅,去哪?”
“跟我来。”周兴显得有些神秘,带着林麒出了后院,递给他一把铁锹出了衙门,林麒扛着铁锹这叫一个纳闷,不由得想:师傅莫非被逼不过,这就带着我下河跟那恶蛟拼命?
想到这,就问了出来:“师傅,咱们两个去找那恶蛟拼命,怎么带的是铁钎,铁锹?好歹给把钢刀。”
周兴伸手拍了一下他脑袋:“就咱师徒俩这身板都不够那恶蛟塞牙缝的,别瞎琢磨了,师傅带你不是去找那恶蛟拼命,咱们这是去找找看附近有没有古坟。”
林麒不明白师傅找古坟做什么?但也知道其中必有缘由,师傅不是个莽撞的人,又不像周颠似的有癫病,可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来,这大晚上的为何要去找什么古坟。
周兴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叹息道:“挖人坟墓,这是天怒人怨的事,轻者不得好死,重者断子绝孙,我这也是没办法了,虺五百年为蛟,蛟千年为龙,既然不是龙,那就还不到千年的道行,蛟属水,土克水,想想看,什么玩意埋在土里?又什么玩意阴气最重,自然是老坟下面的物件,师傅也不拿别的,能找到三根棺材钉就好,最好是千年以上的,为师才算有些把握对付得了凶蛟……”
林麒听得似懂非懂,点点头,暗道:师傅懂得真多,但见他闷闷不乐,有心开解他,就道:“师傅莫要忧心,想那周处一介莽夫都能杀虎除蛟,名流千古,师傅也姓周,与他一家,而且道法高深,比他又差什么了?想必除那恶蛟也不费什么事。”
周兴听林麒拿周处与自己相比,笑道:“我怎么敢与周处相比,那是天上星君转世,何况他斗的那蛟乃是一条河蛟,凡是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