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佑。”女帝看着她走上御案盖章,“在你心中,朕从来都当不上母亲两个字,是不是?”
风承佑收起了锦缎,眼神定定地看着女帝,伸手抓过她之前扮成那宫侍时送上的茶水打开来,“你没喝。”
“靛蓝从不会替朕送茶水的。”
“看来我也低估你了,我想,风承志也是吧。”她卷起了锦缎收进怀里,“她那六路暗卫队,我不相信在这皇宫内,你会真的一无所知?你一直在纵容她,就因为她是你的嫡长女?”
女帝一步步走上了御座,伸手拉过御案上那份卷宗送到风承佑面前,“立嫡之意,朕不会改,自古以来,废长立幼,只会带来动乱。”
风承佑扫了一眼,眼神在沈默那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便把卷纸随手丢在地上,随即又抬起眼,还要说什么,女帝伸手取过了那杯茶水,揭开了杯盖,“可朕欠你们父女三人的太多,若是这样子,真的能解了你和承远的心结,那便,这样吧。”
她举起茶杯凑到了唇边,风承佑喉口一动,想要说话却无从说起,她的大业得成,本该欣喜的,可心头却只觉得比以往更加烦乱不堪,脑袋像是要爆裂一样,她的意识渐渐在抽离。
她突然伸出手把那茶杯打翻在地,可茶水只剩下了一半,女帝半睁着眼看着她,她一脚踢开那茶杯,凶狠地提起了女帝的衣领,“你该死的喝了什么东西?”
“承佑?”
“我不是风承佑,你喝了什么,吐出来。”她伸出手重重地在女帝后背打了下去,女帝咳嗽一声,咳出血来,抬起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好半晌,“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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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远王王君 ……
沈默有些庆幸之前吃了好几口葛花粉,他小口抿着酒盅里的清酒,风承志确实没有为难他,只是和他天南地北的聊天。
“天色不早了。”她举起自己的酒盅,“那就最后再敬状元一杯。”
他站起了身,心内大大地松了口气,还是小口地抿了一下,风承志笑了起来,“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秀气地不像个女人,现在看你,”她叹了口气,“还是这么觉得,状元。”
他心内一惊,面上还是挂着浅笑,“太女,这么当面说一个女人像男人,不太好吧。”
“算我失口,这杯给你赔罪。”她又给自己重新满上了一杯,也走了下来,站在他身前敬了一下,一口喝干,双眼微微眯起,看着他脸颊的伤疤,“这是怎么伤的?”
“小时候顽皮,摔了一跤跌伤了而已。”他不敢躲她的眼神,笑面直视,风承志干笑了一声,“状元怎么看也不像是称得上顽皮的人,还真是,那什么十八变是不是?”
“太女,酒醉了。”
“我可没醉。”她借着酒意靠得很近,低低的声音伴着呼吸几乎喷到他脸上,“沈默,你真的是女人?”
沈默惊得退了一步,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小宫侍都已经侯到了偏厅厅外,风承志伸手在他衣领处一撕拉开,盯着他的脖子勾起了唇角,“我就知道。”
***
“没用的。”女帝摇了摇头,吐出了几口发黑的血,矮身在殿角的凤榻上坐下,气若游丝,“我真的没想到,你们竟然,竟然会变成这样子。”
她自责地闭上了眼,“难怪她说,当日死的,不只是絮衣而已。”
风承远站在她身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女帝抬起手,“承远,过来。”
她没有动,“你快死了。”
“我知道。”她勾了勾嘴,“这是承佑想要的,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她回了回头,“我去叫御医。”
“承远,回来。”她伸长手臂紧紧拉着风承远的手,“答应我一件事。”
她的眼眸朝上抬了抬,手下却用了力,五指扣着女帝的手,几乎抓出了血痕,女帝吃痛地皱了皱眉,却没有松开,“别让,让承佑继位,你们,你们现在这样子,真的不适合。”
风承远自己把手抽了出来,“你,没有用朕。”
“我答应过你的,是不是?”女帝虚弱地勾了勾唇角,“你在宫里过的最后一个生辰,却大发脾气,还差点毁了御书房。”
那带着点稚嫩的声音现在似乎还能回想起来,女帝眼神迷离地看着她,仿佛和那个记忆中的女孩重叠起来,“朕朕朕,反正你是皇帝,想怎样就怎样。”抬脚踢翻了御书房的所有书案,“总之我要离开,我不要留在这个鬼地方。”
那女孩的身形在眼前变大,变成了风承远清晰的眉眼,冷硬更甚往昔,带着那让她自责愧疚的嗜血暴戾,似乎随时都会发狂,“我只是从来没有想到,你们,居然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个,到底该是你,还是承佑?”
“我不知道。”风承远走开了几步,眼角余光看到地上那卷纸,弯身捡了起来,“状元?沈默?”
“怎么了,你认得?”女帝的气息弱得已经几不可闻,风承远提着卷纸走近了,“他在宫里?”
“承志应该宴请了她。”她又咳了几口血出来,“答应我,别让承佑继,继…”她一口气再也提不上去,血迹喷了满地,睁着眼朝后倒在了凤塌上。
风承远慢慢地走到她身前,伸手覆上了她的双眼,丢开了那卷纸,飞快地破窗跃出了凤雏宫偏殿。
夜深人静,还有不远处巡夜护卫沙沙的脚步声,她翻上了凤雏宫的宫檐,夜幕下一双阴沉的凤眼冷冷地扫过整片皇宫。
怀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鼓鼓地塞着,她扯开了身上那一身宫侍的衣服,里面却是风承佑事先穿着的夜行衣,足尖轻点,一道鹫鹰般的黑影在夜幕下朝着御风殿的方向飞身而去。
***
沈默退到了偏厅的角落里,挥手打翻了那火炉,“殿下,就算我男扮女装入宫参加秋试,也该先画押收监,交由刑部会审定罪。”
她看了看衣摆上的火星,随手抖了抖,“我又没说要定你的罪。”
“殿下待怎样?”
风承志看着他一个劲地朝后躲,一向平静无波的眼里闪过一丝丝的慌乱,笑着挑了挑眉,“我有这么可怕吗?”她像是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本来这男扮女装,参加秋试,还得了状元魁首,可是抄家满门的死罪。”
“我已无家可抄。”
“你别急,我还没说完,我可舍不得要你死。”她越走越近,“不如,我给你换个身份,如何?”
“什么身份?”沈默故意问他,眼角扫着那偏厅的门,他现在根本出不去,兜兜转转,没能找到仇人报成仇,倒是又把自己给送到了风承志手里,难道说,他还真是命中注定脱不开和她的关系。
可他现在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进到这深宫牢笼里,更重要的是,一旦他恢复男装进了东宫,必然早晚会被宁炽认出来,到时候,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或者说,我给你两个选择,是死罪难逃,还是…”她话没有说完,偏厅外传来小宫侍惊恐和乱窜的声音,风承志不悦地皱起眉,偏厅的门却被人踢了开来。
“风承远。”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沈默惊讶不已地看着来人,她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母皇死了。”她丢了一句话,甩手抖开了其中一份圣旨,风承志一眼看过去,她认得这字迹,也认得这玉玺印,她吼出声来,“风承佑,不可能,母皇怎么会突然间去世?怎么可能传位给风承佑?”
风承志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圣旨,今晚没有布暗卫实在是太大的失策,哪里知道本来一场风月好事竟然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结果。
“明天,你可以继位。”风承远收起了那卷圣旨,阴狠的双眸一如既往,不带一丝温度。
“什么条件?”风承志当然没觉得风承远会这么容易帮她。
“他。”
沈默愣了愣,还没明白什么意思,风承志倒是抬眼和她直视,“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你没有选择。”风承远一步步走近,“你办好了,这圣旨就永远不会再出现。”
风承志一手重重地拍在桌上,掀翻了桌子,风承远恍若未见,风承志心不甘情不愿的声音响起,“封你远王,赐婚远王君。”
风承远走到了沈默跟前,伸手一提,“我等着。”
沈默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被风承远半抱着腰出了那偏厅,夜风呼呼地挂在脸上,刺得人生疼,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脚都没有着地。
居然是在宫檐殿顶上,他吓得不轻,一手紧紧揪着风承远的衣领,“放我下来。”
“如果你想摔死。”她不耐烦地低声回他,“不想死就别动。”风承志两面三刀的功力她没少见识过,只要今晚没离开皇宫,她就保不准还会动手。
沈默第一次领略到安玥那一直向往地飞檐走壁是什么感觉,比起来,他其实更喜欢踩在地上。
风声呼呼传来,还有隐约宫内发出的巨大喧哗声,原本安静的沉寂似乎被烛火和人声覆盖了。“帝上,真的升天了?”
风承远没有回答他,直到出了皇宫,她停在皇宫外一处大宅的屋檐上,把他放了下来,“死了。”
他看着她,好半晌,“谢谢。”
“你救我一次,我保你一命。”
“嗯。”他点了点头,发丝被吹得高高扬起,“你不欠我什么人情了,不过你能不能把我放到地上,这里我回不去。”
她没有动,“我说了,我保你一命。”
“我知道,你今晚救了我,不过我没太明白你们最后在打什么哑谜?太女不追究我男扮女装的事了吗?”
“赐婚。”
沈默不解地抬起眼,“什么意思?她说赐婚远王君,难道,难道是说我?”他惊愕地张大了眼。
她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保你一命。”
“我知道了,可是…”他自己停了下来,她那句话在耳中不自觉地回放,你救我一次,我保你一命。不是保他一次,是保他一命,她的意思,是会一直保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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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沈四公子 ……
本以为是个不眠夜,谁想却沾床就着,可这一切还是发生得太快,快得他猝不及防。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沈默就起了身,在祥和楼后院的花圃前面来来回回兜了几圈。
这小院只住了他一个人,到时辰会有人来打扫,平时也没有下人,只有慕容肃经常会从前面祥和楼顺便过来。
他好不容易真的折桂高中,帝上却突然仙去了,他还被太女给揭穿了男儿身。
听昨晚风承远和太女的意思,他男扮女装参加秋试这事会被压下去,可他的路却被彻底切断了,不能接近皇宫,没有权利追查龙飞扬的死因,更无法利用这夺嫡的机会查出宁炽口中的那个主子。
太女的帝位,看样子已经稳坐了,只是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就这么无动于衷,会不会趁太女继位前最后一点时间来反击。
不过他更无法明白是昨晚那张圣旨,他看得分明,莫尚风的字迹他也认得,明明白白确实那写明了传位之人是七皇女,佑王风承佑。
那圣旨,又为什么会在风承远手里?还用来,换了他周全。
***
太阳渐渐升起,初冬降至,他越发的怕冷,没有了高床软枕,更没有了四壁的暖炉,衣物也不似以往护体保暖,夜深时双脚总是冻得冰凉,他只能自己不住相互摩擦来取暖。
“沈默。”
慕容肃匆匆地从小院门洞里进来,“外面贴了皇榜,新帝继位,怎么会这么突然?你昨天不是进宫参加殿试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就算没有进前三,你已经是头七,多多少少也该领到个职吧?”
沈默轻轻摇了摇头,唇角似笑非笑地无奈勾起,“是领了个职,却是我怎么都没想到的。”
“什么?”
小院独立带门,那门只是供他自己进出,这会却突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他慢慢走过去开了门,却是两个上了年纪的男子,“沈默沈公子?”
“是我。”
“我们是礼部沈尚书沈大人府上的,特来接四公子回府。”那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沈默不用转念,也知道不是风承远就是太女的意思,又或者是太女在风承远手有把柄的威胁下替他安排的新身份。
他点了点头,“两位稍候,我稍作收拾。”
他回房换回了男装,洗去了面上的染料和画粗的眉,带着包袱出来的时候,慕容肃仍旧站在院里,“沈默?”
“表姐,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相助和照顾。”他站在她身前抬起眉眼,“玥儿的事,我一刻不曾忘记,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剩下的就让我自己来吧。”
慕容肃喉口动了动,本想问他要去哪里,话到嘴边,却已经换了,“要帮忙的时候,随时回来找我。”
他不置可否,转身朝着门口那两个男人走去,在门口回过身来,“保重。”
“你也是。”
慕容肃走到门口看着他上了马车,消失在道口,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抓起佩在腰际的荷包,“玥儿,玥儿,如果,我说我好像喜欢上了你的公子,你会生我气吗?”
她摇了摇头,放下荷包关上了小院的后门,先是玥儿离她而去,而沈默,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却明白一件事,也永远都不会属于她。
***
马车发出咕噜噜的车轮响,有些颠簸,沈默靠在坐垫上闭目养神,其实对于嫁给风承远,他并没有什么排斥,就如同当年他要嫁给风承志一样,对他来说,其实都没有区别。
若真要平心而论,太女,现在该是新帝确实风姿不凡,文采风流,几个皇女都长了副好皮相,可小男儿的心思,那些爱慕之心,风月之意,他生不出来。
也许真要相比而言,嫁给风承远反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她不会纠缠在这些皇室恩怨之中,起码他不用在她面前处处小心,时时防备,最重要的,是她昨晚在夜风中说的那句话。
在这种时候,无疑是给了他一颗发烫的定心丸。
自从安玥死后,他没有了唯一的温暖,无家无根,像是随风飘荡的苇草,却从来没有一个安心处。
那个暴戾嗜血的女子,在那夜空下,屋檐上,却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只是她无心卷入这些恩怨,风承志和其他人却未必会放过她,她手里的圣旨又能保得住她和他多久?
马车停了下来,沈默踩着脚凳下了马车,沈府的大宅就在眼前,那两个男人走在他身侧,“见过了沈大人和主君,会有公公来教你身为沈四公子的规矩。”
那沈四公子四个字咬得很重,沈默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倒是让那说话的男人多看了一眼。沈默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心里反而有些无奈,他本也出自世家,该会的规矩没道理不会,自然不会担心什么。
他走进大堂,沈约和一个穿着华贵锦服的男子坐在主座上,他低眉行了一个标准的礼,恭恭敬敬地接过小侍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