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护卫面面相觑,离殿时最后一人忍不住折回替他合上了双眼。
志帝帝后失踪已久,莫尚风携众臣迎郁贵君重掌后宫,立志帝幼女为新帝。
朝野动荡,民心难安。
***
“他身上这么冷,为什么还会流汗?”
“我不知道,你把他扶起来…”
忽近忽远的声音似乎就在耳畔,他孤身站在无尽的黑暗中,伸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黑暗中似有人在向他缓缓走近,越来越近,他欣喜地看着来人,“玥儿,是你。”
“公子,你的命是玥儿换来的,你为什么没有好好地活着,我死的好不值,不值…”
他伸出手,想去拉那虚无缥缈的少年,可他就像是一阵烟,迎风而散,手里抓住的,不过是一捧黄沙,“玥儿。”
“龙陈墨。”有人在叫他,他抬起了眼,那黑暗的尽头又燃起了一团白光,那男子越走越近,有着与他肖似的身形与神态,“我不是你的影子,从来都不是,只要有你在,就没人会正眼看我,你究竟为什么还活在这世上?”
那男子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浑身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力量,只剩下了窒息的混沌感。
“够了。”风承远伸手挥开了莫林的手,金针被打落在地上,莫林发出一声低咒,“你在干什么?”
“你看不出来他很痛苦吗?”她的视线紧紧锁在沈默开始发青的印堂上,“只要告诉我实话,你究竟有几成把握?”
“没有。”
床榻上男子渐渐松开了紧皱的眉,继续置身在他那片无尽黑暗之中。
“墨儿,我让你离开,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还要卷进来,为什么?”
“娘。”
“我很失望。”
“娘,不要走,不要…”
任他如何叫唤,都阻止不了龙飞扬转身的动作,她的背影越来越远,他的身侧燃起了一股熊熊烈火,将他包围其中,滚烫发热。
莫林掩上了房门,风承远伸手抚过他的额头,解开了他衣襟胸前的盘扣,一颗又一颗,轻轻除了他的上衣。
细密的汗滴顺着肌理一点点沁出,她坐上了床,将他托在臂弯里,手掌缓缓贴上了他的前胸。
沈默的口中溢出了难耐的呻吟,他梦中的黑暗已经被烈火充斥,火光中,他看到了她。
“承远。”
便是走到了天与地的尽头,我知道,你总会在那里。
他睁开了眼,风承远收了贴在他胸口的手掌,将他移回床榻上躺平,“好好休息。”
“承远。”
“我在。”
“风承志不在了,没有人想要杀我们了。”他掀起眼看向她,“我们离开好不好?”
带我去看你的世界,你的江湖,从此山林闲野,坐看风起云涌。
***
“你该知道,那只是治标不治本。”
风承远点了点头,伸手按住了莫林的肩头,“你要回皇城吗?”
莫林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承远,别做傻事。”
“我会吗?”她扯了扯嘴角,依旧没能扯出一个完整的弧度,眼中阴霾尚未散尽,只是拿开了放在莫林肩头的手,“你希望谁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打算去淮江探望一下莫陈,许久没见过她了。”莫林挥了挥手,“没人在打战了,你不用找人送我。”
风承远目送着她走远,身后传来了柳溪冷冰冰的声音,“你要离开。”
“是。”风承远回过了身来,一步步朝她走近,“这里的一切,有你就够了。”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风承远在她身边擦肩而过,“我相信。”
柳溪侧身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城墙后,日落黄昏,樊城的大门即将拉起,她却许久都没有走进去。
风承远的背影,正在和她记忆中的那一个,重叠。
“我不需要一个可怜的用自己本可以引以为豪的一切来自卑的胆小鬼。”风承佑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旋,她终究没有离开军营,她依旧在南六域的帐下,依旧每天清晨翻越鸣沙山,只是变得越来越无情,越来越拼,也越来越没有人再敢嘲笑她。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只对那些话付诸一笑。
又或是,未尽全力地掷出明知道对方可以避开的柳叶刀。
直到有一天,她又见到了那个笑得邪魅的少女,“想去樊城转转吗?府里还多一个空院子。”
五年后,那个不再是少女的殿下将大将军印交到了她手中。
“为什么是我?论资排辈,这大将军印,怎么都不该交与我。”
“我不知道,我只是相信。”
***
天渐渐入秋,两骑马离开西荒,这一日已经出了临丘城,进入了北疆境内。
一骑马上空无一人,另一匹上,倒是坐着两个人。
“太阳快下山了。”沈默抬起了眼,风承远伸手拢了拢他领口的一圈白绒,“进城吧。”
“再等等。”他按住了她执缰绳的手,“你看那边远处。”
绵绵丘陵下,似乎是一片麦田。
“麦子也都该秋收了,去看看吧。”
马蹄踏上了田埂,可入目的,却不是金黄的麦田。万亩良田几乎颗粒无收,田埂上坐着几个瘦弱的年迈男子,看着那些仅有的矮小麦穗。
“为什么会这样?没有人耕种吗?”
其中一个男子似乎听见了他的话,回头看了他一眼,田埂上迎面走过一个人,哼了一声,“他们的女儿全都被征调去打战了,哪里还有人耕种。早就听说大军在西荒败了,人哪里还回得来,再等又有什么用。”
沈默低下了头,两匹马离开了那片麦田,城外的村镇早已不复往日熙攘,三三两两偶尔有人经过,一家农户门外,一个布衣男人正在努力地想把门关上,两个看上去还未成人的乞儿却使劲推着那扇门,“大哥,行行好,赏口饭吃。”
“你们去别处讨吧,我们自己也快揭不了锅了,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我也给不了你们什么。”
那两个乞儿还在推门,那男人叹着气,“你们还是快走吧,天黑了就别在外头了,山上的强盗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来。”
那男人终于合上了门,两个小乞儿互相背靠着背,突然一人对另一人道,“不然我们也去落草吧。”
“对啊,当了强盗可以抢到吃的。”
“还能练功夫,替娘报仇。”
“报什么仇啊,娘是去打仗了,你怎么知道是谁杀了她,也许那个人也早就被别人杀了。”
两个乞儿越走越远,沈默的手指越收越紧,眼看着指甲就要掐进掌心,他没注意到风承远伸出手置于他的手下,被他掐得印出了点点红色指甲月。
哀鸿遍野,连天,似乎都成了灰黑色。
狂风吹乱了发丝,缕缕划过眉梢眼角,他望向远处,也许,他们苦苦等的人已在西荒的漫天黄沙中化成了一堆白骨。
战本非我所愿,这双手,却早已血迹斑斑。
龙陈墨,如果你可以将这一切视若无睹,你就走吧。
如果,你真的可以无愧于心。
78
78、此路不通 ……
夜幕的小酒馆门前点着昏黄的灯笼,被风吹得上下晃动,城外官道上遥遥地有马蹄声传来,空旷的酒馆里也就坐着一桌两人,安安静静得几乎就只剩下了倒酒与呼吸的声音。
沈默看着风承远推到他面前的杯子,张嘴抿了一小口,“你想灌醉我?”
她伸手擦去他嘴角不小心淌下的酒渍,“你的眉头让我觉得你需要它。”
沈默下意识地松开了自己一直微蹙的眉梢,“有什么用呢,醒过来,一切都不会改变。”
“喝醉酒的意义,可远比逃避要大得多。”
她的眉眼在昏黄的烛火下没有太多白日的肃戾,“明早卯时,临丘城的城门就会打开。以两匹飞霞骠的速度,不出三日,我们就可以回到樊城。”她取过那杯酒一饮而尽,沈默掀眉看着她,千言万语,却在嘴边尽化成了两个字,“承远。”
她伸出手,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挲过他的面颊,“我是你什么人?”
他微微一愣,许久才开了口,“妻主。”不过两个字,萦绕唇角的感觉却似已在心中百转千回,难以言喻。
“所以别用这种自责的眼神看着我。”她的话里带着些赌气的意味,抓过了他的手,捏着食指触上酒杯的杯沿,沈默不明所以,她抓着他的手一圈一圈摩擦过那酒杯的杯沿,杯内酒水旋转出了一个凹陷的漩涡,停下时漩涡中心一点水滴弹起复又落下,在未曾平息的漩涡内打下反向的波纹,撞击在一起。
心如漩涡,情陷难离。他放不下,从卷入这一切中开始,他就再也难以抽离。
承远,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懂我?
沈默低下了头,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来说。
第二次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他说要抛下一切与她一起离开,一起去过她肆意的生活,可他迈不过自己那一关。
如果可以,他也想放下这一切,只是心中有愧,又如何能安享自己的生活?
天下未安,无心于室。十多年来,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再难改变。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的一句话,一句钦定未来帝君,左右了他的人生,害死了他的娘亲。
最可笑的是,到头来,他还是嫁进了风家,爱着她的女儿,放不下她风氏天下的安宁。
不知何时,画下了一世纠缠。
他低低叹息,抬眼看她,昏暗中的眸色格外清晰,四目相对,半晌,风承远竟掀起了唇角,“为什么要叹气?不管在哪里,我总在你身边。”
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在烛火映衬中,驱走了他心内惶惶难安,呢喃般的喟叹,“是啊,你总在。”
风承远满了两杯酒,指尖轻推,一杯酒又送到了他面前,“既然如此,那就再陪我喝一杯。”
“我会醉的。”他撇了撇嘴,手却已经端起酒杯送到唇边,不远处的才刚远去的马蹄声停歇了不过片刻,又有一大批卷尘而来,“今晚这官道上可真热闹。”
风承远轻轻哼了一声,提壶倒酒,沈默接连喝了两杯,面颊开始泛红,“那方向,是向临丘城去的吧。”
她低低嗯了一声,听着还是像在哼,沈默眯了眯眼,总觉得自己面前的酒杯变成了三只,还在摇晃着,她那声哼孩子气的厉害,他觉得好笑,歪过了脑袋问她,“你哼什么?”
她的视线锁在他脸上,眸中亮色已然盖过了烛火,夜风从窗外袭来,掀起她鬓边碎发几缕,沈默似醉非醉恍惚间,看着她莫名竟想起了秀色可餐几个字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摇了好几下头,伸手还想去倒酒,风承远在他之前移走了酒壶酒杯,掏出碎银放在桌上,“我们该走了。”
“走,唔?”
“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酒意一上来,还真的昏昏欲睡,他站起了身来,摇摇晃晃打着踉跄,在他身子歪倒前风承远一伸手揽住了他的腰,他站立不稳,只能靠在她身上,“你故意的…故意灌醉我…”他口齿不甚清晰地低声嘟囔,风承远扶着他出了那酒馆,微凉的夜风有些清冷,她干脆弯身将人背了起来,“也许。”
不一会,沈默倒是安静下来,像是睡了过去,官道上的赶路人确实多的有些异常,马蹄所去的方向,正是进入西荒腹地的必经之路,临丘城。
风承远一步步慢慢走近,抬眸扫过那些马蹄扫起的尘烟,突然在其中有三骑马经过的时候腾出一只手反袖弹了颗石子过去,破空扬起飞烟,受惊的马匹猛地人立而起,嘶鸣出声。
那马背上的女人扯住缰绳勒住了马,“什么人暗算老娘?有胆的给我站出来。”
夜幕下似乎有人哼了一声,这声音太熟悉,那三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头儿?是你吗?”
***
“为什么来这里?”
那三个女人翻身下了马,“头儿,还真的是你,你不知道吗?说是雁门关附近的阴山顶上,有个山洞内壁,刻着失传已久的内功心法。”
“阴山?”
“没错,就算是空穴来风也肯定有些根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想宁可信其有,过去看看也好。”
“哪里传出来的消息?”
“这就不知道了,好像有些日子了,正好现在仗也打完了,临丘城也不像之前那样进城得被盘查祖宗十八代了。你看一路这些人,都在往这方向赶,我看都是冲着这去的。”
风承远拧着眉,不过那几个女人习惯了她这阴沉表情,也没觉得有些不正常,那差点被甩下马背的女人探过脑袋看了看她背上,“主君怎么了?”
“醉了。”她的双手都朝后护着背上的人,“去也白去。”
“为什么?”
“打不开洞门,去也白去。”
那女人却还是嘻皮笑脸,围着风承远兜了个圈子,“头儿,可我觉得你知道怎么打开那山洞。”
风承远扫了她一眼,“如果你们真要去,就顺便替我找个人。”
“什么人?”
“散这消息出去的人。”
那女人摸了摸脑门,看向另两个女人,“这也能找?”
“头儿,照你的意思,如果是有人刻意传出这个消息,那她肯定有目的,难道是为了引什么人过去?”
“也许。”
“你不去吗?”
“晚些时候。”说话间又有些马匹从官道上奔驰而过,“你们走吧。”
那三个女人翻身上了马,“头儿,我们在那等你。”
风承远微微颔首,看着那三个女人驰远,背上的人似乎动了动,她侧过脸去,“醒了?”
没有动静,她迈开脚步走入了夜幕中,放低的声音自言自语般,无人听见,“如果真的放下了一切离开,你会倦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单调日子,从来都不适合你…”
***
看来他这辈子都和好酒量无缘了。
这是沈默醒来时的第一反应,才喝几杯就不醒人事,睡得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他没有睁眼,身边很暖,还有熟悉的呼吸声,他微微朝那温暖的源头挪了挪,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脚,竟也暖洋洋的。
明明,一到了秋冬季的夜晚,他的四肢都会变得冰凉,就算被捂热,也须得贴着热源才能变暖,可现在,却是自发地暖。
他忍不住睁开了眼,双手从被窝里抽出来,不可思议地盯着,看了半晌,风承远醒来的时候,就见到他正专心地端详着自己的手掌。
“承远,我的手是热的。”他献宝一样把自己的手伸到她面前,好像是多么了不得的事一样,风承远偏头看了他一眼,握住他的手一拉一扯,沈默的身子被拉倒在她身上,他不自在地挪了挪,还是想要起来。
两人不同床久矣,自从不久前离开樊城后才开始睡在一起,虽有妻夫之实,却也不会没事就腻歪在一起,现在这种男上女下的暧昧姿势,他脸上已经划过红潮。
“默儿…”她的呼吸吐在他脖颈间,灼烫的厉害,沈默发出了轻轻地战栗,却不是因为冷,她的手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