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沈默手心发颤,莫林叹着气,“你入宫这么多天,没想过为什么那皇帝一开始要你入宫,却突然又放你回来?”
“为何?”
“不久前她交给了我一张圣旨,被皇帝的人给弄走了,我开始还奇怪她为何要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保管,毕竟我这个地方也已经不安全了,后来我才知道,她手里有两张圣旨,一张,是废除嫡长女制的圣旨,另一张,才是她用来要挟皇帝的,是什么内容,我想你也知道。”
“她给你的,是前一张。”
“没错,皇帝以为她已经没有了威胁,便要你进宫,还诱她上了栖凤山,其实,她知道你多半不会在栖凤山,却还是去了,这个白痴,开始还说只是因为皇帝对你动了心思要警告她一下,却把自己半条命都给赔进去了,我实在是,对这个白痴没话可说了。”
“半条命?”沈默看着床上的人,声音有些低哑,“她伤在哪里?”
“左心口。”
“什么?”
“没错,就在左心口。我还没拔箭,不过你放松点,不算深,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伤在这里地方了,说起来也奇怪,上一次我还以为是因为位置偏颇了,没伤中要害,这次却怎么看都在心口,不过看她的脉象,也就是伤了经脉大出血,真是奇怪。”
沈默两手都在抖,“你不拔箭吗?”
“在等热水。”她话音才落,小童端着滚烫的热水冲了进来,“师傅,加好药了。”
“那就开始吧。”
***
风承远只在拔箭的时候醒了一下,之后便又昏厥了过去,等到伤口全部处理好,莫林舒了口气,抬眼才发现沈默的脸上也伤了,“要上点药吗?”
“不用了,本来也是道疤。”
他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床上沾满血迹的巾帕和纱布,“莫大夫,为何?那伤明明是在心口。”
“我也一直想不通。”莫林站在床头摸着下巴,“除非…”她蹲□在风承远身上按了几下,看得沈默不住担心伤口又被她碰到,她居然趴在她风承远胸口好一会,“难道说…”
“什么?”
莫林突然抬起眼,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两眼放光,“肯定,难怪难怪,我居然一直没想到。”她转身就朝外冲,沈默不解地站在原处收拾,没多久她又冲了回来,手里居然抱着一大堆竹简,沈默讶然地看着她,“你这些都是什么年代的古书?”
“记不清了。”莫林把一堆竹简堆在地上,爬在里面好一阵乱翻,终于宝贝一样抱着其中一卷,“就是这个了,终于被我找到了。”
“是什么?”沈默蹲下了身,莫林晃着他的肩膀,“镜面双胞胎,不是普通的双胞胎,是镜面双胞胎。”
“什么?”
“难怪,居然是镜面双胞胎。”
“等等,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
“照过铜镜?”
“当然。”
“就是那样,一个人对着另一个,就有如照镜子,所以其中一个身体所有内脏,全部都是和常人反过来的,心,自然也在右侧。”
沈默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居然会有这样的人。”
“百年,不,简直是千年难得一见,天啊,镜面双胞胎呐。”莫林语无伦次几乎有些癫狂,一个人喃喃自言自语,“比普通双胞胎强上无数倍的感应力,难怪了,生死关头肯定更加强烈,阴差阳错另一个的意识也留了下来,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子,难怪。”
她一直在那里难怪难怪,听得沈默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回眸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风承远,“我记得她和佑王是同胞姐妹,你是说,她们就是那什么镜面双胞胎?”
莫林还在自言自语,抱着她那竹简,“我得去好好研究一下,好好研究…”她又冲了出去,沈默无奈地叹了声气,等到全部收拾完,这才走到风承远床头,“左边也好,右边也好,你快点醒过来吧。”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他的手放在她身侧,小指侧正和她右手的小指贴在一起,突然间感觉到那冰凉的手似乎动了一动,“问我什么?”有些无力的阴戾嗓音响起来,沈默站了起来,“我去叫莫大夫。”
“问我什么?”他还没转身,手被她一把拉住,虽然无力,他还是停了下来,背对着她,“问你,你有做过,会让我恨你的事吗?”
身后似乎安静了一小会,“没有。”
“我相信你。”他抬起了眼看着窗外渐下的夕阳,“只一次,我信你,若是有一天发现这一切都是谎言…”
“怎样?”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沈默低下了眼,转身看着她,“我不知道,也许,亲手杀了你。”
43
43、靡靡之音 ……
清明一过,四月也就快了,转眼就是五月初,天暖气清,风承远慢慢地走在莫林的小院里,小童在一边和莫林咬着耳朵,“师傅,我怎么觉得最近她很少发脾气?”
“这个呢,叫做人逢喜事精神爽。”
“喜事,什么喜事?”
“她的喜事。”
“她的?”小童惊愕出声,“谁敢嫁她?”她声音拉得太响,风承远一双凤眼斜了过来,哧溜一声,小童躲得不见了人影,莫林还站在原处,“你别说,她说的也在理,要是不想吓跑他,你最好别老是拿这张阎王脸对着人家。”
风承远没理她,莫林一个人自言自语,“明明是同一张脸,怎么换了她就是怎么看怎么俊俏,一到你这里就是十足张阎王脸。”
杀人的眼神又射了过来,莫林摆着手,“行行,我不说了,不过哥儿都爱俏,你自己当心着点。”
“师傅,沈公子来了。”小童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莫林意味深长地看了风承远一眼,转身离开,和沈默擦身而过,“别让她走太多路。”
“我知道了。”
他走到风承远身前,抬眼看着她,“不行的话你不用死撑。”
“闭嘴。”莫林还没走远,正听见她这一声,也只能摇头,这家伙,怎么会说得听呢?
“那,走吧。”沈默转身走在她身侧,出了莫林医馆,马车正停在医馆门前,沈默转眼看着她,“怎么不上去?”
“卸马,我不坐马车。”
女人,沈默很想翻个白眼,“那你不去好了,我走了。”
“站住。”
沈默站定在马车前转身看着她,叹了口气,“承远,今日天好,你伤未痊愈出去晒晒太阳也好,可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看得我觉得好像我杀了你全家一样?”
风承运看着他没说话,沈默停顿了下,他好像又大不敬了,“要不,笑一个?”
她的眉头又皱了,沈默摇着头自己上了马车,“我记得,你之前有段日子,不是经常会笑的吗?”
风承远的眼神越加阴鹜起来,“你喜欢,我笑?”
他坐在驾车的位置上,“快点。”
“回答我。”
“也不算,你笑不笑都无所谓,就是拜托你别这么幼稚…”话未完他捂住了自己的嘴,果然,她整个眉头都拧了起来,“你说我幼稚?”
“我的意思是,你实在太会闹脾气了一点,简直像是,别扭任性的小鬼头。”
她几步走到马车前,也在车前的隔板上坐下,一把抽过他手里的马鞭,挥手就是一扬一鞭,打得很用力,两匹马受惊一般奔跑起来,沈默一时没准备好,差点摔了下去,一手拉着她的衣服才算稳住了身子,看吧,又来了。
“你慢点,身子不好别跑这么颠。”
缰绳被拉起一挥一放,马匹不慢反快,沈默眼皮上掀了一下,好半晌,“慢死了,你就这速度,不能快了?”
身下又是一晃,这下颠簸地简直是上下摇晃,好在她驾车的技术够好,驶出几条繁华的大街也没碍事撞到人,很快就出了内城。
叫她慢点她就更快,叫她快点她又还真的更快,沈默一手拉着车身稳着自己的身子,这人没救了。
***
镜湖的湖水在日光下波光粼粼,耀目无比,湖面上画舫慢行,丝竹声悠扬而来,沈默掀起衣袍在湖东的草坡地上席地而坐,两匹马解了缰绳在一边吃草,风承远就站在一边,眼神灼灼地扫过一艘艘画舫,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会放过你吗?一张圣旨,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一世。”
“不会。”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低眉看了他一眼,“无路可走。”
沈默低下了头,确实,只要风承远一日在风承志的眼皮底下,风承志就一日都不可能放过她,现在,也不过是还忌惮着那张圣旨。
“除非,离开。”他喃喃出声,她还是看着他,“你的大仇呢?”
“我是说,你离开,就如你以前一样,你也很少会出现在皇城,人海茫茫,她未必找得到你。”
“够了,我不会走。”
他又低下头抱着双腿没有说话,眼神定定地注视着湖面,无神无绪,他下巴搁在膝盖上,几艘画舫在面前的湖面上经过,风承远站到了他身边,近得她被风拂起的衣摆时不时划过他的侧颊。
一时无声,那艘刚经过的画舫渐渐停在了湖面上,湖面上大片的丝竹声突然都停了下来,身上色彩斑斓的一个个年轻男子还有那些寻欢的花客突然都似乎接二连三地出了船舱站在甲板上。沈默站起了身,“怎么回事?”
风承远微眯着凤眼,朝他指了指耳朵,他凝神细听,才发觉有一股悠远绵长的乐音伴随着女子的歌声飘散在湖面上。
靡靡之音,那般颓废的感觉,如酒酣时的纵乱,居然会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放声而吟唱,然而,随着那声音渐近,沈默才发觉心头如有一股蠢蠢欲动的骚动,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强烈,他胸口微喘,眼神迷离,口中低喃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细音。
他恍恍惚惚地转头朝她身上靠了上去,风承远的眉头又拧了一拧,在他身后伸手捂住了他的双耳,凝神朝那艘渐近的画舫看过去,甲板上坐着一个女子,正在抚琴高歌,再看那些其他画舫上的花客和小倌,早已经面红气喘难以自控,镜湖上充斥着糜烂的气息。
她伸手揽住沈默的身子,走上前几步,另一手从镜湖捞了一掬水,直接迎面泼在他脸上。
“啊。”沈默被泼醒了过来,“你干嘛?”
“捂住耳朵,呆在这里。”
“什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起身踏水略过那一段湖面,落在最华丽的一艘画舫上,背对着他站在甲板上,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到她身前那女人面前的瑶琴生生裂成了两半。
***
“远王殿下?”那女人慢慢站起了身,挥手把突然出现杂几个劲装女子喝止了下去。
风承远眼神扫过画舫舱房上的火焰图案,那女人跨过身前断裂的瑶琴,“我不过是奉母命特地远道前来恭贺新皇登基,顺带也恭贺远王新婚之喜,怎么殿下一见面就毁了我心爱的瑶琴?”
“你们不被允许在紫风境内使用媚术。”
“我有用吗?”那女人一脸无辜,“我不过是在弹琴,这也不行吗?”
一只手欺上她的脖颈,只要稍一用力,那根脖子就会被一折两段,刷刷刷几声,身后的劲装女子个个拔剑而出,那女人脸色跨了跨,“殿下,你能不能先放了我,这样子喘不过气来。”
手劲没有松,那几个护卫已经上前想把剑架上风承远的脖子,“少族长。”
“下去下去,没见我们在叙旧。”
“我不认识你。”
“可我认得你的,”那女人朝她眨了眨眼,“妹妹,佑王殿下。”
“你是谁?”
“火渊呐。”
“新罗少族长?”
“是啦是啦,你能不能先松开?”
“你来这里做什么?”
火渊吸了吸鼻子,这人怎么就这么难沟通,她不是才说过吗?“恭贺新皇登基,顺带恭贺远王新婚呐。”
风承远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那艘画舫,火渊舒了口气,“呼,这人还真是,和殿下天差地远。”
琴音歇了半晌,镜湖上也渐渐恢复了正常,那艘画舫渐渐行远,没多久停在了堤岸边另一艘画舫旁边,火渊纵身跃上了那艘画舫,“十三,你在吗?”
舱门的门帘被人掀开,“九渊,你来了。”
44
44、结发焚心 ……
她的鞋面上沾湿了半片,停在他身前,沈默还站在岸边,看着湖面画舫上之前那些失控的人,他刚刚好像也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那琴声,为何?”
“媚术。”
“新罗族。”
“嗯。”
“那为什么你没有事?”他抬起了眼,“我曾经听说过,只是没想到没有视线相对,仅仅是琴声也如此可怕。”
“走吧。”
“嗯?”沈默追上去了几步,不难发现她脸色很难看,虽然几乎从来也没好看过。
“这些天,没事别出门。”
“为什么?”
“你哪那么多为什么。”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门?”
“十六。”
沈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五月十六正是她们大婚的日子。
***
马车颠簸了两趟,还运气踏水,劈碎了一架瑶琴,回到莫林医馆的时候,风承远的脸色已经是难看到极致,“你自己身上带着伤也不能自己有数一点。”莫林板着脸把人推进了房,出来的时候沈默正站在小院里,“不是要你看着点她。”
“遇上了个人。”沈默跟着她一起去煎药,“莫大夫,我能不能问你些事?”
“说吧。”
“你还记得去年秋天,在祥和楼后院,她也是伤得丢了大半条命,当时,我问过你的问题,你说,若我只是想利用她,便别问了,我现在还想再问一次。”
莫林摇着头笑了起来,“我可没这记性。”
“你说她怕一个人出现。”
莫林弯下腰看火,沈默也微微侧过了头,她叹了口气,“这种事只有她自己能告诉你,只是…”
“只是什么?”
“你还是不相信她吗?”她转过脸来,沈默滞了一滞,她摇着头过去舀水,“你们那天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你信她,其实,你还是在怀疑。”
“我…”
“不用说什么,这不能怪你。”她叹着气走回来,“我只想说,有些事也许你觉得不可能,它却千真万确地存在,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要知道,她其实是个白痴。”
“莫大夫。”
“好吧,我换句话说,她是个可以为你连命都不要的白痴,现在明白了?”
“我…”
“皇帝一直想要她的命。”
“这我知道。”
“她很少会回皇城,回来一般也是迫不得已,和我见过一面就会离开,却从去年秋天开始几乎没有离开过。从去年十一月到腊月间,她几次来我这,都是三更半夜把我从被窝里翻出来,替她止血疗伤。”
“怎么会?”沈默大惊出声,那些日子,不就是她把他从宫里带出来,他在沈府学那些礼仪的时候。当时一直没见到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