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好不好吃的能吃饱就行。”
“这么惨!”
孙克笑道:“那你就多吃一点,帮我吃,把我的那份也吃了。”
“孙克哥哥,你现在比以前能吃苦多了。”
“当兵的嘛,不能吃苦怎么行,现在还不算苦,我听老兵说毕业前最后一次拉练才是真正的苦,要脱一层皮。”
殷爱叹口气:“为什么要搞成这样啊。”
孙克呵呵地笑道:“不过我倒是挺期待的,只有这样才能检验出军人真正的实力。好了小爱,时间到了,该我去站岗了。”
“你那里冷不冷?”
“想着你就一点也不冷了,”孙克笑着,压低声音亲了一下,然后叽哇地叫起来,“妈的,这谁啊抽的什么熊烟,把话筒熏得这么臭!”
殷爱知道他这是故意在逗她开心,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难掩失落地答应着,柔声叮嘱:“多穿点,晚上肯定很冷的,别冻感冒了。”
“我知道,里三层外三层穿的象头熊,绝对冻不着。那行,我真得走了,你把电话挂了吧。”
“你挂。”
孙克催促:“你先挂!”
“我不,你先。”
“殷小爱!”
“你先嘛,我……我不舍得挂……”
电话听筒里沉默了两三秒钟,孙克尽量不让殷爱听出他的歉疚和怜惜:“那好吧,那我就先……”
话没说话,耳边听见啪嗒一声,随即就是嘟嘟嘟嘟的一串忙音。小山村里好不容易找到的电话上一层黑油,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这么脏兮兮的一只话筒,孙克握在手里舍不得放回去。他喉间吞咽了一下,挂回电话,付了钱,然后转身离开,走出几步以后还依依不舍地回头又望了一眼。再破旧再寒冷,能听见她声音的地方,也象是这大别山区里的一处温暖天堂。
夜色吞没了年轻军人矫健的步伐,同样的夜色里,殷爱也还在盯着手里的手机,要是刚才按键按得慢一点,他的声音就能多听一秒,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呢?殷爱懊恼地把手机扔到床去,把扎头发的发圈拉下来,胡乱理一理长发,垂头丧气。
房门掩着,可掩不住岳玥爽朗的笑声,活泼开朗的她虽然只来了短短几天,就和叔叔阿姨们打成了一片。殷爱多少也能揣摩出来一些原因,从小就没怎么享受过完整的家庭温暖的她,会比一般的人更渴望这种平静无私的爱,没有太多的物质享受,有的只是亲切的笑脸和嘘寒问暖,往碗里夹的一筷子家常菜,还有临睡前帮她掖实被角的一双手。
张国勇师长晚上有事在单位忙,张海洋和妈妈在孙克家吃的晚饭,现在正和岳玥一起围坐在楼下的客厅里聊天。岳玥的嘴皮子也很灵活,绘声绘色地给大家描述她在马来西亚的小舅舅是怎样出尽百宝、不惜人力物力财力追求女朋友的,他使的那些招数完全就是言情小说里的多金男主范儿,钻石与玫瑰齐飞,birkin与豪宅一色,听得两位阿姨一愣一愣,都不太敢相信。
“乖乖,那你那个小舅舅家里得多有钱啊!”
岳玥耸肩:“只有钱,其他都没有了。”
“那后来呢,追到手没有?”
“哪能追不到,后来那个女朋友就成我小舅妈了。现在的女孩子都是嘴上清高,真正拿钱去一砸就露出原形,才不会有什么只要爱情不要钱的人呢。”
殷爱从楼上房间里溜下来,坐到了吴阿姨身边,听见这句话不以为意地看了岳玥一眼,弯起嘴角在肚子里反驳她。张海洋块头大,一个人坐了一张单人沙发,手里拿着今天的报纸,从殷爱悄悄溜上楼一直到她又回来,他看的那一版就没有翻动过。整版的社会新闻里没有几条是好消息,全都是不孝子、花心男、诈骗案、通缉犯,阴暗到不能再阴暗的气氛里,殷爱唇角的那朵微笑就是清澈阳光,隔着一张茶几,他也能感觉到属于她的纯洁美好。
岳玥学习真是不咋的,不过完全是个多触角敏感星人,她好笑地把张海洋视线和表情的些微变化看在眼里,心里纳闷不已,怎么这一屋子人都没发现此帅哥的异样心思,难道大陆人都是这么不善于发现生活中的JQ么?
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张海洋妈妈挥挥手:“人家那是自己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看花在老婆身上就挺好。小岳,你小舅舅和小舅妈现在过的应该挺好吧,两人感情一定很不错。”
岳玥挑高眉毛:“感情应该算是不错吧,去年我小舅舅和别的女人幽会,我小舅妈请私家侦探拍了他们的床照,不过打离婚官司的时候没有拿出来让我小舅舅出丑,多少还算是念了点旧情。”
殷爱习惯性地把两条腿缩在沙发上,靠着吴阿姨的肩膀,一边吃阿姨给她剥的花生一边听岳玥开侃,她嘴里嚼着几粒香喷喷的花生米,眼睛瞪得挺大:“还有这种事!”
“到处不都是这种事,不然你以为那些小说是怎么编出来的?有句话怎么说的啊,什么来源于生活?”
“艺术来源于生活?”
岳玥笑:“是呢,生活其实比艺术还艺术。”
吴阿姨笑着摇摇头:“你才多大啊,比我们小爱还小一岁吧,说的话就这么有道理,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
岳玥挺直腰杆:“她也就是年纪比我大,其实她还是个小孩子,思想还不够成熟。”
这句老滋老味的话让大伙儿都笑了,殷爱笑斥她:“我哪儿不够成熟?我成熟得很呢!”
张海洋眼睛眨了一下,笑容变得有些刻意,不知怎么搞的,听见殷爱说这句话,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天冲开房门以后,看见半梦半醒的殷爱颈项和胸前的吻痕。她那副娇怯柔媚的模样,不知道在他梦里出现了多少次。成熟,他不能想象把这两个字眼加诸在殷爱身上的结果,一个女人,到底什么样才能算成熟?想要成熟又必须经历些什么?付出些什么?
他把手上的报纸叠一叠放回茶几上,端着茶杯站起来到厨房去续点开水。老房子的结构设计不尽合理,厨房并不和客厅餐厅紧靠在一起,而是隔了一小段过道,还得拐个弯,在一楼的那一头。
杯子里加满了水,端在手上有点烫,张海洋站在后窗前朝外看,不想立刻就回到那个温馨热闹的客厅里去。他得好好想个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今年这个寒假也许不该回家过年,从见到殷爱的那一刻起,所有都乱得超出了他的控制能力,这样不行,真的不行!
“海洋哥哥你站在这儿干吗?灯也不开,黑乎乎的。”殷爱打开厨房的灯,拎起个水瓶,“走吧,真是的,拿个水瓶过去不就行了嘛,你们还一趟趟地跑到厨房来。”
“是啊,我怎么没想起来。”张海洋把水瓶从殷爱手里接过来,殷爱笑着去拿他手里的茶杯:“那我帮你端这个。”
他抬高手臂不让她拿:“烫,我来端就行了。”
殷爱腮帮子鼓起来:“你怎么也和岳玥一样,把我当成小孩子啊!”
“你不是小孩子了吗?”张海洋打趣,“刚才是谁在那儿算计今年的压岁钱呢?”
“讨厌!”殷爱把水瓶又夺回来,拎着就往客厅走,“我自己拿!”
张海洋的笑容在殷爱的身影拐过过道转弯处以后迅速消失,他用力捏着杯子,把整个掌心都交给滚热的杯壁,颓然地半转过身靠在过道的墙上,垂下头,两道浓密的眉毛紧皱着,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过道的墙壁曾经也遭过孙克的毒手,实在是画得不成个样子了,又买不到同款式的墙纸,孙勇副师长一气之下干脆买面大镜子安在墙上,一来显得宽绰些,二来也遮遮丑。镜子静静地在墙上挂了十几年,走来走去的人们已经完全忽略了它的存在,只是这个晚上,张海洋突然觉得自己对面墙壁上的这面镜子变得有点异样。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在镜子里看到自已压抑痛苦的脸,也看到了站在过道拐弯那边、沉默无语的殷爱。
水瓶在手里越拎越重,殷爱希望自己没有转身,更没有看到镜子里的张海洋是怎样靠着墙,怎样无力地叹息,又是怎样仓惶地发现了她的注视。
某些她觉得荒谬不可能的事情,似乎……仿佛……发生着……或者……发生了……
两双眼睛被一张背面镀了银的玻璃反射着,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彼此对视,明明就站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上,视线却可以如此直接地相遇。对于无法预测更无法改变的命运来说,这场相遇究竟应该算做是恶意的玩笑,还是善意的提醒?
只能用双脚在命途上行走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停在哪里。没有理由,没有对错,更没有选择,所有用真心牵绊着那些人或事,最终都会成为陷阱,这个夜晚,这条过道里,一步行差踏错就会掉进去。
张海洋看着殷爱,苦涩地笑了,原来坠落只是在她的一眼之间。可是那么深,他要怎样才能从这个陷阱里跳出去……
嘴唇还牢牢记着从她唇上拂过的滋味,很多年后,当张海洋向殷爱求婚成功了以后,微笑着告诉她,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夺走了他的初吻。他还告诉她,过道里的那面镜子有多残忍,它打击得他两年都没缓过劲来,因为那天晚上在镜子里看着他的殷爱,她惊恐慌乱的眼神,曾经让他彻底绝望。
第五章 声息是匆匆如赴的游戏
第五章
张海洋没有过来告别,殷爱知道的时候,他已经离开宁城回学校了。据张妈妈说,是接到学院的紧急命令,让他赶回去参加什么集训,为过年后不久的一次演习做准备,今天一大早就爬起来跑了。
“什么演习啊,大过年的还把人喊到学校里去,我就说嘛,考什么军校,保送的机会也错过了,出国的机会也没有了,费劲巴拉学了个步兵分队指挥,这将来转业到地方了管什么用?哪个单位能用得着他学的东西?”
殷爱听着张妈妈的报怨,微笑着,心里却很不舒服。海洋哥哥这么突然地离开,会不会是因为她?一晚上没睡好,眼前飘啊飘的全是张海洋在镜子里的那双眼睛,说不出有多么深刻的眼波里,那些汹涌着的水花和浪涛究竟是什么?
殷爱不懂,其实也有点不敢懂,如果不是岳玥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一定不会在那样的张海洋面前却步,她会和以前一样,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地问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还是心情不太好,她会缠着他磨着他,直到他露出笑容恢复正常为止。
可……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殷爱一脑袋浆糊,她实在是想不通张海洋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在军校里封闭得太久了,身边又都全都是男人,而他又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了,认识的女孩只有她一个,所以才会……
殷爱对于爱情的智商不够高,她和孙克的那一亩三分地就够忙活的了,这方面的全部心思都系在孙克身上,她完全沉醉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根本没有往外面看过一眼。那些言情小说里纠结缠绵的爱情案例似乎也不能帮她解决这个烦恼,她苦恼地胡思乱想着,偏偏在这个时候连和孙克通个电话也不行。
两个叔叔两个阿姨,加上两个女孩,六个人凑成一桌年夜饭。孙克妈妈照例是主勺,张海洋妈妈二厨,殷爱打下手,岳玥负责围观,四个女人把不大的厨房挤得水泄不通,走来走去都要碰着人。忙忙闹闹的气氛里,殷爱暂时放下了心里的郁闷,开心地说着笑话,期待着晚上早点到,赶紧开吃。
孙家一楼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哪哪儿都照得亮堂堂的,大门口挂着的两只红灯笼里的电泡也点着了,餐桌上摆满了凉菜和酒杯,岳玥一盘一盘地从厨房端出来,一边摆放一边拈着偷吃,她十分精益求精地调整着盘子的位置,务求达到一种食欲的最高点。
两个男人都是师级干部,春节这种节日里自然会收到不少礼,酒就不用说了,早就已经挑了最好的几瓶放在桌上,老战友们向对方下了战书,今天晚上不是你就是我,反正肯定要喝到有人钻桌肚为止。
六点钟的时候,每个人面前的酒杯里都倒满了酒,就连殷爱也倒了满满一杯红酒,站起来举杯齐碰,欢欢乐乐地说了一声新年快乐,然后喝下一大口。有了两个孩子在,这顿饭吃得活泼多了,殷爱还好,岳玥笑闹着卷起衣袖和两个叔叔拼酒,她不会宁城这边的酒令,就跟殷爱现场学了杠子打老虎,然后扯着脖子和孙克的爸爸孙大炮斗,筷子把碗敲得当当响,一边的观众们都笑弯了腰。
酒喝得太快,等到孙克妈妈把酒瓶子抢走的时候,三名主力已然全都喝高了,追着抢着还要再来最后一杯。一杯红酒下肚,殷爱也有点晕,歪坐在沙发上盯着这帮人傻笑。一直吃到春节晚会开始,两个阿姨急急忙忙地收拾了餐桌,在茶几上摆开各种零食,心满意足地看这一年一度的晚会。
十点钟不到的时候,夏威夷的电话来了,先是岳玥接的,她和老爸亲密地嘻皮笑脸着,让老爸加紧动作抓住时机,最好是来个海滩求婚,一般女人在浪漫的气氛下答应的可能性很高。殷爱从岳玥手里抢过话筒,先和岳叔叔寒暄祝福了两句,然后听见了妈妈轻松愉快的声音,她心里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电话在每个人手里都传了一遍,祝福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一个挂上电话的孙克妈妈却看见殷爱悄悄地走出了客厅。
殷爱在过道里踌躇了一下,轻手轻脚拿下挂在玄关衣架上的外套,拧开门把手,走到了门外的小院子里。灯笼的红光照在水泥地面上,风一吹,红色的光影就微微晃荡,她拥紧外套,也不想往前多走,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长出了一口气。
身后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惊醒了正在发呆的殷爱,她回过头去,孙克妈妈手里拿着件外套对着她笑:“怎么傻坐在这儿吹冷风?电视不好看是不是?要不到你孙克哥哥屋子里去玩会儿电脑吧。”
殷爱笑:“没事,我就是喝酒喝的,头有点昏,屋子里又闷,出来吹吹风透口气。”
孙克妈妈点点头,她反手合起房门,也坐了下来:“是挺闷的,一帮酒鬼酒鬼,呵呵,我也来透口气。”
殷爱亲昵地挽住孙克妈妈的手臂,和她贴靠在一起:“吴阿姨,我在深圳每天都想回宁城,特别想你,还有孙阿姨,还有我们大院。”
“跟你妈妈在一块儿不是更好吗,一家人总归不能分在两个地方,你妈妈在外头奋斗这么多年,多不容易,她这么辛苦还不都是为了你,于情于理你都应该陪着她才对啊,不能总想着要回来,不然你妈妈听见了会难过的。”
殷爱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