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宁从国尉府出来,已经暮色沉沉,只这一进一出的功夫,他觉得自己是人间天上两重天,早上还为生计苦恼,晚间却怀揣一篇策论和二十重金,未来路途一片平坦!
他恍如梦中,伸手摸到微凉的竹筒,和一袋沉甸甸的金子,才觉得有几分真实。他不是没有怀疑宋初一的意图,但若是谋魏国,她完全可以派一个更可信更睿智的人去,甚至可以亲自行反间,怎会让他去?想来想去,除了她给的那个理由,再也没有更合适的解释了。
想不明白就不再想,徐长宁放开心中的疑惑,不禁开心起来,不论宋初一承诺是不是真的,至少怀里这二十金是真!
回到住处,徐长宁点亮一直舍不得用的油灯,先把金子掏出来仔细瞧了瞧,然后又揣进怀里,之后就解开策论,凑近等下,认真阅读起来……
窗外夜风吹拂树叶沙沙,草动虫鸣,月光在云层游移之后时隐时现。
夜,分外安宁。
久久,屋内传出一声长叹。
徐长宁对着摊在几上的竹简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篇策论很新,其中有最近一两个月来的时政,洋洋洒洒两千言,蝇头大的魏国小篆,针砭时政,为魏国谋划的策论,字字见血,句句珠玑。一切都向他明摆着,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不过他很奇怪,而这些谋划分明与魏国有利,反倒让他觉得,宋初一是不是在秦国行反间了!
国尉府。
宋初一坐了一整天,因伤处不便不能乱动,此刻浑身僵直酸痛。
她走出书房,站在廊下揉着腰,蓦地见对面亭里一个如丰碑般的黑袍男子伫立,被唬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君上?”
“嗯。”冷漠的声音,可不就是赢驷!
第276章君上饮酒乎
赢驷缓步走出凉亭,从曲径中穿过。
宋初一正要到廊下迎接,却听赢驷道,“你站着吧,别动。”
宋初一闻言,老老实实的止住脚步,因为伤口扯动的确很疼。
“见过君上。”宋初一施礼。
赢驷走到廊上,驻足在距离她半丈的地方,上下打量她几眼,神色融于月光,辨不不分明,“怎么在家里还能伤了腰?”
“咳,一时疏忽……”她一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右丞相说你是在军营骑马伤了。”赢驷无情的戳穿两人还没串好的词,“说罢,怎么回事?”
不能怪樗里疾和宋初一太疏忽,谁能想到他一国之君大半夜神出鬼没于臣子府邸。
宋初一丝毫没暴露的尴尬,咧嘴笑道,“办事的时候不慎扭了。”
“不过有人说,你是伤了臀。”赢驷睨着她。
居然不动声色给她挖了好几个坑!宋初一心里有些恼,但对方是君,她等闲不能算计,于是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第一次嘛,有些生疏,以后会越来越熟练,劳君上挂牵。倒是君上,来了怎么站在花园里?”
赢驷盯了她那张笑盈盈的脸片刻,移开目光,“见你书房有客。”
“啊,竟是让君上久候了。”宋初一再施礼赔罪。
“不怨你。”赢驷道。
“君上来的巧,臣正有事禀报。”宋初一往魏国安插人的事情,不打算瞒着赢驷。她身为国尉。可以调动暗卫,只要她一有动作,立刻就会暴露,还不如跟赢驷仔细交代。以免将来君臣猜忌。
赢驷抬头看了看夜空,“说罢。”
宋初一愣了一下,看他半点不挪步。分明是打算在这里站着听。也好,反正她站着更舒服,“臣往魏国安插了人手。”
赢驷波澜不惊。
宋初一便将种种安排、细节都与他讲了一遍。
“国尉好谋算。”赢驷听完,给了一个评价。
她先是用徐长宁在魏国站个点,纵使不能真正得到魏国重用,也不妨她行事,因为魏国内部本身就已经隐隐有了分裂。只需推波助澜。其次,引闵迟在太子与公子嗣之间选择,他若不上当,就从秦国方面影响魏王对他的信任,逼迫他不得不择于自己有利的新主。宋初一便可以利用这内斗,想办法与徐长宁里应外合逼他去守城,届时她便可以公然复仇。
另外就是,把甄瑜嫁给徐长宁这步棋,一可以让徐长宁死心塌地的抓住这条退路,二可以通过徐长宁牵制甄氏,因为徐长宁本身才华不足以在魏国立足高位,想要保住高官厚禄,就只能依靠宋初一。
如此做法。虽然不能牢固控制甄氏,但也十拿九稳了,况且还有使不尽的后招呢。
这一计,借谋国报私仇,又进一步控制甄氏和徐长宁……
赢驷看她连公报私仇都一副磊落坦荡的模样,忽而轻声笑了出来。
“君上笑什么?”宋初一疑惑。赢驷极少笑。寥寥几次要么就是笑声爽朗,要么就是弯弯嘴角,还从有过这样含蓄的。然而,这笑声里的愉悦分明。
“无他,仅为国尉秉性正直而喜。”他道。
分明是一句挖苦的话,宋初一却一脸欣喜中略带惭愧的道,“臣一直努力追随在君上的身后。”
赢驷似是未曾听懂一般,点点头,转而训斥道,“仔细养伤,其他事情暂且缓缓,堂堂国尉,不勇武也就算了,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岂不让天下列国耻笑我大秦!”
“是!臣定然好生养着。”宋初一肃然道。
赢驷这才松了眉头,“早些休息吧,寡人择日再来看你。”
他总是来去匆匆,宋初一也习惯了,“恭送君上。”
赢驷看着她一眼,转身步下石阶,往大门那边去。
月影绰绰,背影挺拔,一袭玄衣凝重洒然,步履从容之间气势巍巍,只是孑然一人,未免显得有些孤独。
宋初一凝着那个身影,忽而扬声道,“君上,饮酒乎?”
赢驷驻足,回身隔着茂盛花圃与她对望。
距离太远,不能看清彼此的表情,宋初一伸着脖子望了半晌,却听那边没好气的抛下一句,“养伤也不安分!”
而后便转身离开。
不识好人心!宋初一撇撇嘴,拖着步子往浴房走。
伤口不能沾水,宋初一简单的擦擦身子,便回寝房里躺着。赵倚楼尚未归来,魏道子许是和鬼谷子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也不曾到府中看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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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專九芙矗跋壬泻畏愿溃俊�
“白刃呢?我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它了。”自从张仪把金戈送过来,她就没有再见过白刃。
“回先生话,金戈和白刃到左丞相府里去了。”專居植钩湟痪洌八浅商熵嘶煸谪┫喔视谢乩吹氖焙颉!�
“咦,它们什么时候和睦了?”宋初一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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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白眼狼,许多日子也不来瞧瞧我。”宋初一咕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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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去把它喊回来。”宋初一觉着养伤的日子得找人打发打发。
“喏。”專居ι芳纬跻凰坪跤辛怂猓闫鹕斫堇锏牡葡艘话耄娜煌肆顺鋈ァ�
这一觉睡得极浅。
天还朦胧的时候,宋初一已无睡意,翻个身,旁边仍是空的,
赵倚楼一夜未归,宋初一总有种隐隐不好的预感,使得她没有了睡意,遂披了衣物,推门出去。
空气微凉,沁人心脾,让脑子越发清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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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一未曾回头,淡淡道。“去忙吧,我站一会。”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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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宋初一心里奇怪,昨日不才说过话吗,“请人进来。”
芈姬应了声是,回外院引领一名寺人过来。
宋初一认得那人是赢驷身边的陶监,便笑着拱手道,“在下身上有伤,不便远迎,还请陶监莫怪。”
“不敢当国尉大礼。”陶监避开,冲宋初一行了一礼,才笑容可掬的道,“君上说,昨天国尉要献酒,今日特命奴来取。君上体谅国尉身上有伤,不便劳动,国尉只管说了埋酒的地方,奴自己带人去挖。”
献酒!?
宋初一回忆了一下昨晚说过的话,不禁龇牙,赢驷这人真是太阴险了!明明是请他共饮,却教他接借口占了她的梅花酒!这若说出埋酒的地方,岂能给她留下一滴!?
这个强盗!
第277章美色误人啊
“国尉?”陶监半晌未听见回话,轻声提醒了一句。
“在绿萼梅底下。”宋初一捂着脑袋,“我有些头疼,你们慢慢挖去吧。”
正是盛夏,梅树不发花,哪里分得清那棵是绿萼梅?宋初一成心要为难人。不过她还是小瞧陶监了,园子里那么一大片梅花林,愣是让他带人全给松了一遍土。
十几坛酒,果然一坛不剩。
宋初一吸取教训,下回鸡蛋可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赵倚楼一回来,就看见宋初一忧郁的坐在窗口,走近道,“何事心忧?”
宋初一反应极快,当然不会说心疼美酒,“你一夜未归,我岂能不担忧?”
赵倚楼俊朗的面上绽开笑容,只是很快又消逝,“我昨日去拜访师伯,恰听总院传信来,师父病倒了,我……我想去看看她。”
“恩师如父,应该。”宋初一很赞同,但是转念想到今早的那种隐隐的感觉,忍不住道,“你先别急着走,待我请大师兄为你卜个凶吉。”
楚昭显情况很危急,赵倚楼本打算赶回来知会一声便立刻奔赴总院,但宋初一既然开了口,他只好答应。
宋初一吩咐属下去寻魏道子,又问赵倚楼,“既然显子病了,不如带上大师兄一起去,他医术了得,纵比不上扁鹊,却也胜过旁人。”
“如此大好!”赵倚楼喜道。
宋初一看着他时忧时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终究有了其他需要挂心的人!
“我昨夜未睡好。先去睡一会,有了大师兄的消息只管喊我起来,倘若你实在焦心,也可先行。多带些人。”宋初一起身。一步步往寝房挪去。
若此行有危险,恐怕是难以避免,观赵倚楼这态度。不可能不去,她要是劝阻,即便成功留下他,将来楚昭显若是真有个好歹,彼此之间难免会在心里留下疙瘩。
宋初一正想着,身子猛然一轻,竟是被赵倚楼从身后抱了起来。
到了寝房。赵倚楼把她放在榻上,坐在榻沿上,认真问道,“怀瑾,你不想我去吗?”
“我说不想。你就不去?”宋初一闭上眼睛,根本不用看,便知道他会是怎样的神情。
赵倚楼沉默片刻,“嗯。”
得了这样的回答,宋初一高兴但并不当真,她声音缓缓,不泄露任何情绪,“我可不管这等事,去不去都在你。我今日让專景寻兹薪谢乩础H羰侨ィ痛黄鹑グ伞!�
宋初一在赵倚楼面前一贯由着性子来,从不加以掩饰,可这他敏锐的察觉到,这次与往常不同。
他握住她的手,很是犹豫。
他与师父相处的时间不足两年。但算起来,朝夕相处,比和宋初一实际在一起的时间要多。他与宋初一在生死之交之上又有了别样的情愫,这份感情在无可替代,然而师父为人很好,他双亲尽失,那种来自于长辈的关爱使他自然而然的生出孺慕之情。
“想去就去!作何为难?”宋初一拍拍他的手背,“我只是忧心你此行不顺当。”
赵倚楼听她说的诚心,又想到宋初一并非斤斤计较之人,这才欢喜起来,“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是去墨家总院,又不是去打仗。”
宋初一嘶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没好气的道,“你就缺心眼吧!你师父虽有旧疾,但墨家正乱,这病的时间也忒巧合了!我看比打仗还凶险几分。”
“你怎么知道我师父有旧疾?”赵倚楼讶然。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把你送出去!?说你缺心眼你还真憨上了。”宋初一瞪眼。
也只有宋初一肯这样事事替他想周全吧!赵倚楼心里高兴,也不介意她的数落,“墨家巨变,我并非全然不知,只是不想掺和罢了,此番前往,随机应变吧。”
宋初一坐起来,扯动伤口有些疼。她龇牙道,“是师伯没说什么时候见我?”
“啊,师伯说明日一早便来拜会你。”赵倚楼方才只顾着忧心,竟是把这件事忘记了。
“别急,据我推测,墨家这次动乱,你师伯亲自前来见我,恐怕就是为了支持你师父上位。既然他都不急,说明你师父还未到绝境。”宋初一前一句话是她据实分析得来的结果,但后一句却多半是为了安慰赵倚楼。稽赭就算急的火烧眉毛,也定然是将事情交给旁人去办,他一把老骨头经不起奔波。
赵倚楼显然明白她的用意,不由紧握住她的手,“不用安慰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安心。”
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宋初一,他对她穿着女装华服的模样已经印象模糊了,但是她趴在坡顶叼着一根草喊他的样子,她手法利落的宰野鸡的样子,她居高临下指点军阵的样子……一桩桩一件件都牢牢刻在脑海里。
赵倚楼一夜未睡,便和衣躺在她身侧,“睡一会儿吧。”
“嗯。”宋初一本打算起来将此事好生差探一番,但见他靠在玉枕上,一副慵懒的模样,风光分外旖旎,便依言躺下,嘴里叹道,“美色误事啊!”
赵倚楼也不恼,含糊的道,“误就误了吧,天又没塌。”
“赵小虫,你有没有发觉自己的脾气变好了?”宋初一伸手指捅了捅他。
赵倚楼伸手抓住她的指头,“你不找茬,自然好得很。”
他对人戒备和冷漠,不太会隐藏情绪,其实并不是个脾气暴躁之人。
嗷呜!
屋内刚安静下来,一声低促的狼嚎,紧接着一团巨大的白影如风一般的席卷进来,直直奔到榻上,在上面践踏了一圈,才低头拱了拱脚下的两个人。
“白刃!”宋初一咆哮,“你它娘的想踩死我!”
白刃蹲坐下来,一双乌溜溜的眼满是无辜的看了宋初一一眼,然后委屈的蹭到赵倚楼身边。
“有几日没见你,又长胖了。”赵倚楼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神态温和,俊容朗朗又添几分颜色,“有没有给丞相捣乱?”
白刃眯着眼睛蹭着他的手,很是受用的模样。这一人一狼,竟是把正在气头上的宋初一晾到一旁,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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