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璃揪心父亲,哪腾得出心思考虑这个,推辞说:“邓叔叔,这事先别提了吧。我爸正手术,我没心情说这个。”
看来邓父的眼睛恢复得不错,他一转头,准确地照着大哥西平的后背猛捶一拳,“你赶紧给田璃道歉,要不是你在里面挑唆,你弟弟能结不成婚?没事胡咧咧,你是唯恐天下不乱。”
大哥不忿的一挣肩膀,想争辩几句,可老父亲第二拳紧跟着捶了过来,威慑的眼神怒瞪着他,“道歉啊,我怎么跟你说的。”
大哥绝对是不服气的,但拗不过父亲又要挥来的一拳,他脖子梗梗的,也不看田璃,深深鞠一躬,“对不起。”
大哥比西杰还要壮硕,这个躬简直是泰山压顶,田璃甚至担心他把自己撞飞了,忙退后半步,“没关系。”说完,她醒悟到不对劲,她本意是要说:这事跟大哥没关系。瞧大哥脸都绿了,后悔得她差点咬断舌头。
好在邓西杰上前,岔开了大家的注意力。
“爸,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歇着,哪也别去吗?”他略有些埋怨地一扯父亲手臂。
“哎呀,”邓父迅速甩开小儿子的手,薄责道:“我歇,再歇天就塌了。一个比一个叫人操心。好好的婚么,说不结就不结了,当儿戏哪!”
“吵死啦。”刘荻抱起手臂,厌烦地看左右,“保安呢,没人管这吗?去找他们维持秩序来。”
“妈。”
“阿姨”
田璃和邓西杰同时开口,顿了一下,两人又同时介绍。
“这是西杰的爸爸。”
“这是田璃妈妈。”
邓父忙调转方向,殷勤地打招呼,“亲家母。一直说去看你呢,老也没合适的机会。你身体好些了?”
刘荻低垂着眼皮,岿然不动,“什么亲家母?打哪论我跟你是亲家?西杰爸,我这女儿笨是笨了点,可她妈我不傻。你谋划着趁她老子死了,人财两得的算盘别以为我看不出。就算田璃她爸有点啥事,还有我这个妈呢。结婚?你问她有胆子迈过我吗?有算计我们的功夫,先去想想怎么替你儿子还钱吧。牢饭可不好吃。”
邓父似乎被戳破了心思,羞愧不已,弓着的腰身又低了一点儿,“亲家……田璃妈,孩子们一直是好好的,里面有点误会,咱们当父母的,不是都愿意看孩子……”
“你少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的孩子你领走,我的孩子我看住了。扯不上什么关系。田璃,坐下。傻愣着给谁看呢?”
田璃的确在发愣,她琢磨了她妈话里的意思,再联想高速路上,还有刚才王律师跟她透露的内情。一桩桩一件件串起来,她终于弄明白了。购买生产线被骗的钱不是小数目,几百万的损失,厂里完全能追究邓西杰的责任。怪不得邓父这么着急,之前取消婚礼也没见他有何反应,突然间就‘马上办’了。是啊,当了田家女婿就是一家人了,谁敢逼他还钱?天底下又哪有岳父送女婿坐牢的道理?她知道自己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原来还是邓家消灾灭祸的护身符。
田璃性子温吞,很多话她不愿说得直白,顾及对方自尊,可不能因此当她软弱可欺。
“西杰,刚在车上,你没来得及说的话也是要跟我结婚吧?”
他不答话,低头搀着父亲手臂,坚持不跟她目光交汇,听之任之的沉默。
田璃知道她猜对了。他是不肯受一丝一毫误解的人,不论大小事都得确保自己清白且是坦荡的。
她望着他,自嘲地问:“你确定娶了我,欠厂里的钱就能一笔勾销吗?”
邓西杰异常缓慢地仰起头,象有股外力牵扯得他不得不这么做,“田璃,你怎么想我控制不了。我只能说,今天我爸来错了,他做得欠妥,但这是出于对我的担心。你不要把这当成我的授意。”他转回头,“走了,爸。我送你回去。我又不是孩子了,你专心养病少操心我了。”
邓父看着小儿子,想数落又不忍心,最后他重重地长叹一声,“你啊,叫我说你什么好。”他又看了看神色各异的田家母女,一眼被人家看穿了目的,真是无地自容。此刻再说什么也是枉然。可这么无功而返,他犹不死心,拼了老脸继续说服田璃,“孩子,你再想想。姻缘是修来的福气,哪能随意舍了?西杰跟他哥夸你,说你贤惠,通情达理。我也给你作保,我家西杰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咋干好工作,对谁也没动过花花肠子,绝对没有。回头你们结婚了,他给你家打工,替你家赚钱,那点亏空能补上的。”
“别说了,爸。”邓西杰制止父亲,手里强迫着扶他离开。
老人的背影被两个儿子映衬得萧索单薄,走出几步,他又回头看田璃,眼神中的失望、乞求,分外可怜。他期待自己的话能让她有所改变,但这注定是个得不到结果的回头。
“孩子……”邓父颤颤的叫了一声。
这声呼唤惹得田璃心酸酸的。抛开动机不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初她爸不也是编谎话,找各种理由为她开脱。若今天犯错的是她,毫无疑问他爸敢舍弃面子,哪怕跪下求人也不让女儿受委屈。
想到生死未卜的父亲,田璃心一软,想起身送老人到电梯那儿。
“别动。”这回说话的是田怡心,她伸手一拦,将田璃的去路封住,她象是对妹妹的想法心知肚明,“收起你的烂好心,老实坐着。”
“你也收起你的坏心眼。”田璃推开她手,执意要去。
争执中,田怡心的手扫过妹妹下巴,发出‘啪’的一声,外人听去很象一记耳光。姐妹俩从未有过肢体冲突,她们自己也被这突发的一下弄愣了。
几步开外的邓西杰马上回到田璃眼前,他自然地扳过她脸,关切地问:“没事吧?”
“躲开,有你什么事?”田怡心又是一拍,打开了邓西杰的手。
田璃没料到西杰过来,对面厂里的几个人齐刷刷地注视着他们。看了半天,不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杜撰呢。她摆摆手说:“好了,你赶紧送邓叔叔回去吧。”
邓西杰体谅田怡心情绪不佳,遭遇到骗子也跟自己一样沮丧,但再怎么着也得注意尺度,“大姐,你要是有火对我来,别把田璃牵扯进去。”
“哼,”田怡心冷笑,“谁是你大姐?你算老几,犯得上我对你发火?”
别说邓西杰,就是田璃也被她这幅翻脸不认人的劲惊住了。她简直是在表演川剧里的‘变脸’,笑眯眯一抹成了狠巴巴。那些笑语晏晏,那些夸奖赏识,抖落得干干净净。或许田璃忘了,五年前的田怡心,也曾这么利索地变过一次脸。
“让开让开,都堵在我眼前干嘛?”刘荻不耐烦地摆手,冲她面前的三个人叫道:“别挡我视线。”
、二十二
田万山的手术很顺利,令他担忧的意外、死亡;哪样也没出现。睁开眼后;他第一反应不是激动,是害臊;那些揣在心口的恐惧与他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气搅和到一块;演化成一股更大的邪气。所以,当随后这件——可称为震惊的事堵到眼前时;他报复性地展示出自己强悍的一面。
震惊的事来自老婆刘荻,她的委托律师送达了起诉离婚的文件。
田万山将那些纸撕成碎片;狠声威胁;“离个屁婚。没我她吃屎都吃不上热的。你回去告诉她;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她就别想。”
田璃早有预感她妈会采取行动;至于哪方面她暂时估计不出来。手术一结束,她妈和姐姐连病房也没回,跟主刀大夫沟通几句后扬长而去。当天晚上她到家时已经人去楼空。
这几天家里、医院哪边她们也没露面。
‘离婚’两字是她父母说了二十年的口头禅。打得最狠时,家里砸的没有一寸能落脚的地方,他们叫嚣着明天一早,法院门口见。吓得田璃战战兢兢,夜里起来把父母的鞋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不成想,翌日他们神色如常的从卧室出来,全然忘了前一天的约定。害得她臊眉搭眼再去给他们翻鞋子。
这样的次数多了,她逐渐麻木,似乎也总结出对骂、摔打、离婚是他们争斗中的三部曲,缺少哪个环节都是一场不完整的演出。
这次,大概也不例外。
骂跑了律师,田万山还不解气,接着拿起电话吩咐了秘书一大通。接着又把老婆的牌友逐个通知一番,提醒他们不许撺掇老婆或者提供支持。说得渴了,他欠身找水喝,田璃立即端了杯子送到他手里。
“爸,你真的不会跟我妈离婚吗?我是说,怎么都不离。”
田万山身体尚虚,可话音里的力度是满格状态,“离婚这事得早干,趁着大家都年轻,谁也不耽误谁。熬到你妈五十了我再离,那不是离婚,是造孽呢。她一个傻娘们,除了花钱啥都不会干,没我你让她怎么活?净等着让人骗呢。”
“要不,我给我妈打个电话,让她来医院一趟?”
“美死她呢。叫她来?”他咕咚咕咚喝一大口水,理直气壮的,“你妈这辈子就想压我一头,叫我服了她的软。没门。她不是有胆子走吗,哼,叫她走。我停了她的卡,不出一礼拜她就得乖乖滚回来,不信你瞧着。你妈那样的,屁本事没有,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料。”说完,他意识到没给女儿树立好榜样,忙又把话往正路上引,“人和人不一样。象你妈那样的就得整治。你跟西杰都是通情达理受过教育的,跟我们不一样。”
话题绕回到邓西杰身上,正是田璃所期待的,否则她真不知道怎么提呢。过了担惊受怕的手术一关,什么遗嘱、临终托付都成了笑谈,有些需要澄清的事也必须摆到桌面上,再拖下去,她怕事情越来越难缠。
自从田万山住院起,邓西杰每天来医院。他副总的职务已经摘了,处理结果尚未公布前,工作上也未做安排。田万山调他暂行一部分秘书的工作,在工厂和医院间传送该批阅的文件。
田璃跟中心又请了病假,也是每天来医院陪父亲。俩人相处的时间比以前多了,可彼此的交流却急剧精简。
田璃本来就是话少,邓西杰再不说,局面马上不同了。经过手术室门口那一幕,他开始沉默寡言,除了非说不可的话,一天里鲜少出声。而且,赶上田万山父女下棋、聊天的时候,他总以抽烟为借口避到外面。
这种压抑的气氛憋得田璃喘不过气,她不擅敷衍,办不了表面繁荣的事,得尽快做个了断。
“爸……”她拉长了声音。
“有话就说,别藏藏掖掖的。”
“遗嘱……作废吧?”
“行。”田万山痛快地点头。他现在急于修正自己胆颤心惊时留下的痕迹,否则一想起来就郁闷。同时,他跟老婆的观点难得一致:活得好好的留遗嘱,晦气。
田璃没想到谈话进行的这么顺利,下面要说的话也利落多了,“那说定了,你马上找王叔叔跟他说啊。”
田万山又把女儿的手捏过来,上面的伤口好得七七八八,只留了几条特别粗的硬痂,他按了按,“还疼不?”
田璃摇头。
“阿璃啊,要是爸真的没挺过手术,你妈、你姐跟你争遗产,你怎么办?”
“我愿意跟妈平分,或者多给她一些也行。我姐那儿,我不给。”她老实的答。
他看着女儿的手,出神似的说:“不对,你妈那儿不给,你姐要是争,给她。”
“……”
“你妈没脑子,把钱给她最后也是让人骗了去。我给她买了保险,她有啥事保险公司担着你不用操心。平常你再给她些零花钱,怡心也得管她,她差不到哪去。你姐不一样。”田万山的话说得斟字酌句,“厂子将来还得给她。怡心有胆量,有魄力,干起事来是员猛将。厂子到了她手里,只能比现在强,不会坏。”
不管前面有多少怨怼,对于田怡心的精明强干,妹妹田璃绝对是折服的。当初,田怡心远走美国,一边读书一边跟人合股做生意。没等硕士毕业,她公司的规模已是越做越大,她干脆放弃了学业投身商海。五年来,她极少回国,刘荻年年去国外探望,每次回来都是自豪得昂首挺胸。
田璃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家里的耻辱,这两个字扣到自己头上还差不多。
“她还要回美国的,”田璃问:“这边的厂子她要了也没精力管啊?”
“只要她张口要,你就给。能答应爸吗?”
她点头。
“但是,你记住,给也不能随便给,我订了条件,你姐全都答应了你再给。”
田璃眨眨眼,“爸,我怎么觉得你象诸葛亮,给我传授锦囊妙计呢?你怎么确定我姐一定会答应,如果象她说的,她就是想把它打碎了呢?”
田万山很有把握地一摇头,“不可能。有邓西杰替我看着,她做不了手脚。”
话题又绕回到邓西杰身上。田璃猜不透父亲和他之间有过怎样的约定或者密谈。再往深了追究,会偏离此次谈话的目的,她接着话题往下走,“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西杰?”
“担心啦?”
她点头,又摇摇,“他和他家里不知道处理结果,都惴惴不安的。我想,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愿意。你看,能不能从经济上惩罚他,不要起诉?你也知道,毕竟坐牢不是光彩的事。”
田璃觉得父亲忽然有点怪,他一下下拍着自己的手,象击打着音乐节拍。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提早知晓了故事结局。
她反手一握,轻摸住他手,说:“爸,你也承认西杰是个人才,想留他在身边,那总得给他个机会将功补过。不如,让他拿工资抵损失?爸……爸你干嘛这么笑?”
田万山挂着这抹笑,冲着门口说:“西杰,你鼓动的阿璃替你讲情吗?”
门口,邓西杰左手一摞文件夹,右手一袋水果,表情甚是尴尬,“我……没有。”
“对啊,没有,绝对没有。是我自己要说的。”田璃慌忙摘清自己,再瞧父亲脸上的笑已经变了味,俨然是拿她打趣的意思。弄得她异常苦闷,话停在这里比不说还糟。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你们一个悲催的消息:北风感冒了,鼻子不通气,所以码的字比较少。它也堵啊。
、二十三
邓西杰放下水果,将要签字的文件和笔一齐送过来。跟田璃错身而过时;她没打招呼;刻意低下头。几天来,她一直这样;不动声色地表示出疏离。邓西杰倍感懊悔;只差了一步,如果他听了田万山的解释;第一时间跟田璃提出复合……今天也许是截然不同的状况。
他不知道,机会象灵感;当时没逮住;也别指望过后能弥补了。
田万山接过文件;不着急打开;摊到腿面上放着;调动五官对邓西杰挤来挤去。几天来,他常做这种表情,含义不外乎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