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来?急死我了。”顾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又被明晃晃的焦急覆盖。
来不及询问,田璃首当其冲站到昨天放A4纸的桌前,赌咒发誓地撇清自己,“你让我擦桌子,我把那些东西都收到窗台上,全擦完了,又原封不动的摆回来,你当时也看见了。”
“我没看见,那会儿我上厕所了。”他否认。
“啊……对。”她不得不承认,偏偏就是那一刻,他没在。
她不死心,对着事发之地的桌子,左翻右找,差点把它拆了。
似乎要加重她的心理负担,顾唯抱起双肩,以一种冷眼旁观的严厉说:“我手伤了可以恢复,小事一桩。资料若是泄露出去,你我都承担不起,不告得你倾家荡产我不姓顾。”
即使他放出更狠的话来,田璃也告诫自己一个字:忍。她谨慎惯了,没干错事也时时保持着小心,更不要说闯了祸。顾唯的腔调不象电话里那么焦躁,可冷冰冰的告诫反而越发使人不安。她自觉地把搜索范围加大,徒劳地掀开每件东西,心里祷告奇迹在下一秒发生。
“别跟没头苍蝇似的,”顾唯又是一副数落人的口气,“那些地方我翻过几百遍了。你想想擦完桌子又擦哪了?按着路线找。”
顺着他的提示,田璃竭力回忆。对,当时顾唯从卫生间出来,吩咐她去把卧室里换下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会不会被他支使糊涂,随手带进了那里?一念即起,她三步并作两步进卧室检查。哪料到,她前脚踏进卧室,后脚房门一下关上了。懵头胀脑间,田璃根本没多想,错误地认为是自己随手撞上的。紧接着听到锁匙转动的声音,倏地,她冒起不好的预感,急忙去拉门把手,又用力地猛拽几下,白色门板与墙壁融合成一堵墙,纹丝不动。
她醒悟到自己上当了,又验证了她妈下的断语:最傻的就是你,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更令她难以容忍的是,这个‘别人’是顾唯,同一个人身上她摔倒两次,天底下没有比她更蠢、更白痴的了。田璃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她火冒三丈,擂鼓似的砸着门,“开门,骗子!你小心我报警!”
“好啊,赶紧让警察叔叔来救你。知道这里的地址吗?拿电话来我跟他们说啊?”
他吃定田璃跳不出他手心去,就连她下一步会做什么,他也估计到了。果然,里面传来劈里啪啦的翻动声。
田璃想找能砸开门锁的硬物,大约是早有防备,屋里易碎易摔打的物品早已撤掉,只剩家具四平八稳地端坐在各处。她拉开衣柜门,里面整齐地挂了衣服,田璃一股脑抱出来,抛着砸向房门,等把所有的衣服都掏空,也没找到趁手的工具。
田璃不象她妈,可以不重样地混骂几个小时,她鲜少生气,遇到不痛快的事先劝自己,犯不上跟小人一般见识。此番真的气急了才知道,破口大骂是何等的爽气和解恨。可惜,她依旧骂不出口,只能咬着牙根发泄在衣服上,连踩带跺。
顾唯听着里面的动静,不以为然地嗤道:“瞧你急的,不过是吃个饭,至于的你分秒不差的往前赶?是想让未来公公夸你孝顺懂事,还是想讨好那个邓西杰,当好他的贤内助?”
田璃的脚蓦然停住,警醒地一哆嗦,“谁告诉你我要跟他们去吃饭?是……”她迟疑地问:“田怡心?”
顾唯咂嘴的动静极大,阴阳怪气的,“哟,大不敬啊,不叫姐啦?你不是最喜欢把姐姐两字挂嘴边吗?”
“是不是她?”她大吼。
顾唯痛快极了,“对。”
她没了形象,脱了鞋子甩飞镖一样砸到门板上,“你们这对狼狈为奸的混蛋!”
昨天晚上,她还温情脉脉地回忆姐妹情深,想抛开所有的不愉快,转脸就遭到暗算。什么姐妹,不如路人!
她喘着粗气坐到一堆衣服上,一阵发泄后,头发和衣服都没了精心打理的工整,她索性摘了发卡,长发象女鬼似的披散下来。
门外又传来他的奚落声,“累啦?歇歇再整。好几个钟头呢,你匀着点力气。”
“你关我到什么时候?”
“到点儿自然放你走。”
“好,你等着。”田璃抬手点了一下她面前的空气,恶狠狠的又加了称谓,“姓顾的,你等着。”
顾唯听出她累了,声音里有了气喘吁吁的间断,他换了位置,挪到沙发处,摊开四肢自言自语,“等着?哼,当然等着,咱俩的账没算完呢。”
这时,田璃的包里传出音乐声,是手机在响。顾唯只当没听见,任着它唱,摆开电脑忙自己的事。
里面的田璃着急了,一定是久不见她,父亲在催促,她隔着门缝喊:“把电话给我。”听他半天没反应,田璃用鞋跟凿门,‘当当’作响,此时的她俨然是泼妇状,“电话!拿来!”
他从电脑屏幕前抬头,眉峰紧皱,“呼来喝去是对我吗?信不信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不管不顾,接着怒吼,“拿来!”
顾唯凝神片刻,黝黑的眸子里寒光一闪,他翻出田璃手机,换了阳光明媚的笑脸,“喂,哪位?”
隔着一道门的田璃目瞪口呆,尖叫起来,“挂断,谁让你接我电话了?”
“哦,找阿璃,”他收敛笑意,转为吞吞吐吐的迟疑,“她现在不方便听电话,你晚点儿再打过来。她正忙。忙什么?我哪能告诉你啊?这是人家隐私。总之,这个时候她肯定没空,你看,就连我都得老老实实守在门口,不敢打搅人家好事呢。行行行,你别啰嗦了,我是多嘴才跟你说的,有问题等她忙完你自己问。”
他挂了电话,大声问田璃,“等会他要是再打来,我就说你的好事还在继续呢,怎么样?”
田璃觉得四肢发凉,有股冷气沿着脊背蔓延,她哑着喉咙问:“谁的电话?”
“田万山。”
她彻底崩溃了,瘫软着坐到地上,抚面大哭。顾唯那些混账话阴险恶毒,什么影响、后果全不考虑,铁了心地诋毁她。
顾唯踱到门前,笑模笑样地劝她,“节制点,回头嗓子哑了更要被人误会。墙角有矿泉水,记得润润嗓子啊。”
这时,里面突兀地传出她声嘶力竭的叫喊,“来人哪!救命啊!”
顾唯一怔,弄明白发生何事后,他提高音量压住她的求救,“省省吧。再听见你喊一声,我马上给邓西杰打电话,到时候别怪我管不住自己的嘴。”
叫喊声嘎然而止。
田璃的手机在安静数分钟后又响起来,平日里优美的和旋,此刻听来竟有种催命似的急迫,敲打着田璃的神经,突突乱跳。
“你……敢接!”她颤着嗓门威胁。
“你配合,我自然不为难你。”他说得义正词严。
手机一直在响,可见对方锲而不舍的程度。数不清多少个电话后,手机坠入沉默,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直挺挺死得彻底。
又是许久过去,顾唯发现屋里那人半天没有动静了,忍不住蹑手蹑脚贴到门边倾听。房子在十一层,倒不必担心会发生跳窗逃命的可能。可任何响声听不到又不放心,于是他绕到阳台上,从这里可以看见一部分卧室的情况,一看不要紧,惊得他差点张了嘴。
卧室窗户大开,投降挂白旗似的悬挂着一条乱糟糟的白布,容他看清内容,鼻子险些气歪了。是衬衫袖子系袖子,连成一条,从窗口往外延伸呢。再向楼下一看,他更惊了:床单、枕头、衣服外套,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面停车场上。原来她在变相求援。
顾唯家的阳台恰对着小区围墙,幸亏不是人来人往的通道,否则她这番动静,早引得保安上来敲门。不过,此时临近傍晚,不时有回家的人停车,见有东西飘落,自然要看个究竟,顾唯已经眼见着有人对上面指指点点了。他冲着还在系袖子的田璃大喝一声,“你给我停!”
田璃见他出现,索性探出半身,挥着那布条,尖声叫喊:“来人啊!救命啊!”
顾唯听着头发懵,不觉慌了神,他急忙打开卧室门。不等他完全推开,昏暗中,一招窝心脚照直对着他下部而来。如果是灯火通明的情况下,他会清楚地看到田璃脸上的杀气腾腾。但此时天色渐暗,加之卧室内没有开灯,只有一团黑糊糊的影子闪现眼前。合该他运气好,田璃没来得及穿鞋,仓促之中又失了准星,踹的位置离要害偏了几寸,杀伤力不大。绕是如此,也让顾唯本能地佝偻了腰。
瞅准这机会,田璃想侧身从他身边逃走,糟糕的是顾唯虽弯了腰,可手还握在门把手上。急得她死命去扒他手,这个动作延误了最佳时机,顾唯缓过一口气,反手一横生生将她卡在门板上,他们又一次咫尺相对。
他鼻端呼出的热气打到田璃脸上,眼神中的愤怒象要噬人一般,他吼道:“你这么不顾一切,是怕邓西杰不要你吗?”
“对!”她还记得上次打败他的经验,尖着嗓子回道:“我怕,怕的要死。象他那么光明磊落的人错过了就再也遇不到,哪怕是跪下求他,我也不在乎。”
“你他妈的脑子进水了!”
顾唯忍无可忍。他手底的力度又增加了几分。田璃感觉自己象悬挂在铁钩上的一幅骨架,脚已堪勘离了地。她用尽力气,让自己说的每个字清晰可辨:“你最好勒死我,否则,但凡我还有一口气也爬着去找他。”
顾唯怃然觉醒,猛地收回手臂。乍一松懈,田璃痛苦地屈下腰,不断地咳嗽起来。他伸出手想拍她后背,行至一半,又缩回来,掉头去墙角拿早放置好的矿泉水,再一转身,田璃不见了。他暗咒一声,紧跟着冲到客厅,在她还差两步她就到门口的关键时刻,擒住了她肩膀。
田璃鬼魅似的,吭也不吭一声,扭头对准了他胳膊狠咬下去。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血腥的甜气溢满整个嘴里,直到顾唯软软地跪倒在地,直到她牙齿酸软再也发不出一丝力气。
、十二
锃亮的电梯门映出田璃披头散发的轮廓,加上哭花的睫毛膏;哪还看得出是个仪态窈窕的美人;简直活鬼一枚。天将袋,她这幅模样出去;不被人当成神经病才怪呢。匆匆收拾到能见人的程度;她走出电梯,楼道口;邓西杰伫立在那儿。
刚经历过与顾唯的殊死搏斗,田璃身心俱疲;此刻只想抱住谁大哭一场。西杰宽阔的肩膀;勾起了久违的亲切;泪水渐渐濡湿她眼角。邓西杰再卑微、再阿谀;但他没有欺骗;不使那些无耻的小伎俩,心怀坦荡。父亲说得对,西杰很好,反而是自己一味自私懦弱,让他烦躁不堪。她跑向他,要紧紧抱住他,她迫切地想从他身上汲取一些正面力量,好忘记刚才的恶心经历。
听见脚步声,邓西杰转过头,见未婚妻发髻松散,完全没了往日的精致工整,酸涩地皱了下眉。不容得他细看,她已经象颗后劲十足的小炸弹,炸满他整个胸膛,罕见的热烈。
邓西杰直挺挺站着,几次三番劝自己应该把手搭到她肩上,却怎么也落不下去。挣扎片刻后他放弃了,木桩子似的戳着,任她蹭自己胸口,象讨好主人的小狗,“对不起。西杰。”
压抑不住的苦涩弥漫进嘴里,他缓缓推开她,“不用道歉,你大可以做得理直气壮。谁让我喜欢你呢?但是请你保留一点孝心,不要作践你父亲。他把你养大,给你风光优越的生活,如果你不能用优秀回馈他,起码别践踏他自尊。”
“你,在说什么呀?”她困惑不解。
邓西杰的声音里有股凛冽的寒气,衬托着四周围悄无声息降临的夜色,“他骗我说,你车坏在半路了,他以为我没听见他对着电话吼。我真想告诉他,这么蹩脚的谎话不如不说。可我不忍心,女儿再不争气,也没法怪罪到父亲头上,他那么强势一个人,拍着我肩膀,跟我赔笑敬酒。田璃,你何德何能值得他这么对你?就因为你叫他一声‘爸’吗?我觉得可悲,不是为你,为他。”
田璃的眼泪‘刷’地掉下来,她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爸爸一定想尽办法替她遮掩,不让任何人知晓内情。
“觉得我的话说重了吗?”邓西杰问:“你是不是期待我也象他似的,包容你放纵,对你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田璃赶忙摇头,“不是,西杰。我知道我错了,我一直在消耗你的耐心,是我不对。”她看西杰微眯起双眼,似乎在考量这句话的真伪,她鼓起勇气,打算和盘托出,“我今天是要去吃饭的,结果下班前,收到顾唯的电话,他说我弄丢了他一份文件,逼着我给他找回来。等我到了这里才发现是个骗局,他和田怡心串通好了,把我锁在屋……”
“田璃。”邓西杰厉声打断她,“你为什么总是把矛头指到大姐身上,她到底哪得罪你了,你费尽心思地编排她?大姐没说过你一点点不好,千里迢迢订了婚纱给你,你就这么报答她吗?”
邓西杰的反应虽说激烈,也在田璃的意料之中,怨不得他反感,要怪就怪自己,她艰难开口,“不是她得罪我,是我得罪她了。”
“哦,会吗?”
她抓住西杰的手,迫切而郑重地说:“我知道你不信,但你相信我,我说的句句是真。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家,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即使……即使你对我……”这一刻,田璃透彻理解了自做孽不可活的真正含义。那又能怎么样呢?象犯过错的学生,档案中永远记着那一笔,绕不开。
邓西杰并没有随着她的拖动而走,他低头注视着两人牵住的手,眉宇间不为人察觉地微跳几下,“懂了,你是这么为你的荒唐找借口。我真傻,到现在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早跟你姐商量好了,由她来替你背黑锅,好掩盖你跟顾唯厮混的事实?我太迟钝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怎么忘了,你们家人那么呵护你,当然会想尽办法替你隐瞒,背个黑锅算什么,更大的篓子他们也会替你挡着。可是,田璃,我不是白痴,任着你颠倒黑白、胡乱搪塞,我有脑子会分析。否则,不会在这儿一等就等到你。”
她跺着脚抱怨,“你干嘛这么武断,你总要听我解释完了再下结论吧。”
“留着给爸听吧。”
“就给你听。”她有了几分无赖。跟西杰的相处过程里,她始终是知书达礼的贤良做派,不多言,不刁蛮。而此刻,她仰起脸,撒娇似的望着他,“你必须得听。”
邓西杰侧过脸,不为所动,“走吧,我送你回家。爸那里怎么说,你尽快编好谎话,刚才的事只当我没看到。”
楼道口的灯亮起来,昏黄的光影里,他神情漠然,又仿佛是让田璃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