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早的“宣布独立”有利有弊,他的性情变得矛盾冲撞。粗糙的时候蛮横无礼,细敏的时候像个偏执狂。
他在自信和自卑中游走,在乐观和悲观中徘徊。他有很多江湖朋友可以依靠,却习惯性把自己隔绝在世外。
车内至此安静了下来,有旁人在车上,白九棠也无心再拾起此前的话题,望着窗外发起呆来。不久之后,车在熙熙攘攘的店堂门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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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入主爵门俱乐部的第五天,在经历了巡捕房的一次临检后,平平顺顺的营运到结束。门下兄弟和如期到来的顾门徒众把守到打烊,白门堂主未曾露面。
宿醉的男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喊着:“我要喝水”,在长时间无人应答的冷清中,不禁升腾起一股愠怒来。
他竭力撑起眼皮想要发作,却在朦朦胧胧的视线中发现天已大亮,房间很陌生,不是长青楼的客卧…………
白九棠猛然惊醒,弹起身来四下打量。架床、帷幔、小巧的八仙桌、花鸟鱼虫的木雕窗棂,这是堂子里的香阁吧?
绞尽脑汁的回顾着昨夜的情景,他想起了长三堂子的酒局、咿呀呀的评弹、一杯接一杯的豪饮、还有坐在身边的女人,若有似无的用**做武器,侵犯着他的胳膊……
白门做东,兄弟们又不在身边,除了折返的老何之外,喝得最多的就是他自己,这种情况下,想要屹立不倒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是季云卿介绍的地方,那么留宿的事情多半是他安排的。
“姓季的这个老yin棍!”白九棠咬牙切齿的摸了摸光头,掀起亮光绸缎的薄被,翻身跳下床来,胡乱的往身上套衣物。
待他穿戴整齐拿起桌上的礼帽准备夺门而出时,房门被推了开来。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走了进来,俩人大眼瞪小眼的怔视着对方,那边厢竟然脸红了。
白九棠的心沉到了谷底,无奈脑中一片空白,只得僵僵的从裤兜中掏出了五个大洋摆在桌上,开口问道:“够不够?”
那个女人梳着货真价实的发髻,穿着对襟氅衣,一双小脚裹在绣花鞋里,在裙摆处露出了一个尖尖的鞋头。
她垂低眼帘,莲步轻移,低声说:“你昨晚喝得太多了,醉得很厉害————”
话未说完,即被打断,桌上又多了两枚袁大头,男人的嗓音夹着沮丧:“够不够?”
那女人停下了靠近的脚步,抬起了眼:“我已经收过钱了……”
白九棠险些晕死过去,好半天之后才瞪视着她一字一句说道:“别人付的是嫖资!老子付的是封口费!将来若是偶遇别说我们见过,记得了?!”
那女人万分委屈,蓄起了受辱的雾气:“白老板,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破例接待你是看在季老板的面子上,在这里留宿一夜并不是丢人的事!别人求都求不到!”
这女人居然还知道他的姓氏,白九棠重重的闭了闭眼,无暇跟她多说什么。骂骂咧咧的走向了房门:“季云卿!!你妈那个X!”
上午时分,堂子里的女人都还没起床,天井里的安静与大门外的喧嚣,像搭不上线的两个世界。
小西门的街道狭窄而热闹,密布着各种各样的摊贩,充斥着五花八门的吆喝。
美产轿车停在街边,老何面带菜色的爬在方向盘上打瞌睡,“砰”的一声车门响传来,惊得他几乎跳了起来。
“赶紧起来!回长青楼!!” 白九棠大大咧咧的钻进车带上了车门。
轿车穿过热闹非凡的大街,不断的鸣笛警示路人回避。在缓行了长长的一段路程之后,才有了提速的机会。
白九棠死死的拧着眉心。时不时的抬手搓脸,设想着该如何把一夜未归的事敷衍过去。
想来叔辈们都认为嫖伎是小事,不足挂齿。于是才会在曲终人散时,拍拍屁股走人,由得季云卿去摆弄。
说不定老头子还感到白季两门的冤仇开始解冻,为此而高兴……想到这里,他头痛欲裂,再也想不下去,焦躁的催促起老何来。
“快点!快点!开快点!”
二十分钟之后,车泊在了长青楼前,白九棠神色严峻的踌躇了片刻,对老何匆匆说了句:“见机行事吧!”便拉开车门下了车。
他大步来到门前,自报家门叩响了门,长吁短叹的落下眼帘,盯着脚尖构思着说辞。
一腔幽幽的女声,伴着开启的大门,惊得他乍然抬头。
“你一夜未归,睡在哪里的?”
“苏……苏三!你一宿没睡啊?”
苏三再一次代替小袍哥为他拉开了大门,姣好的容貌紧绷得像是一幅画,在哑言的十来秒里,神变形不变的演起了绝技。
临了,长长的呼了口气,舒开眉心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早已经起床了!”
看那表情,听那口气,白九棠心头一松,带着几分愧色和侥幸心理,上前揽着她朝内走去:“我……那个……喝多了一点,老何也喝多了一点,所以……老马识途嘛,他就把我给拉回公寓去了……”
“是吗?”苏三侧目看了他一眼,在熏得令人窒息的酒气中,捏着鼻子说道:“酒后驾车很危险的!老何呢?!”
老何跟在后面,承接了白苏二人齐刷刷的两道精锐视线,吞吞吐吐的说道:“啊……是啊是啊!法租界的马路好走一些,所以……”
“闸北的马路差了吗?”苏三收起了对老何的审视,转过眼珠瞥着白九棠。
“好是好。路灯没这么亮……”白九棠忐忑不已的望着她怔怔说道。继而躲开视线,没话找话说的四下乱扫了几眼:“宁祥呢?”
苏三顿下步来,有些挂不住脸了:“你让他送我回长青楼后就往爵门去,记得吗?”她面无表情的仰头望着撒谎的男人。
“记得……”白九棠眨了眨眼。
“你要求他们在非常时期尽量避开与袍哥会的接触,记得吗?”
“记得……”此时此刻,白九棠感到腋下这个小女人才是老大。
“你让他们近期回弗朗宁住,是吧————”苏三拖长了尾音。
“……嗯……”白某人头都大了。
“你不是从弗朗宁过来的吗?”苏三偏头瞪视着此男,留了一点余地,没把话说透。
番外 『第97话』 '访薛老'—'未果'
『第97话』 '访薛老'—'未果'
白相人生涯起起伏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白相人夫妇间的主导人物,也没个准谱变来变去。
苏三可谓女青俊杰,是个识时务的主儿,跪的时候不怕丢面儿,翻身的时候连端茶杯的姿势都透着主妇的范儿。
只道追溯缘由,颇带凄宛的味道,她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且要努力提醒自己,泼妇不当、怨妇不做,讨伐也要分寸适度。
白九棠依旧拖了张靠背椅坐在卧室中央,形态格局与昨日相仿,只是三堂会审的老爷风范荡然无存,俨似被“通电下野”的政员,气焰尽失的瞟着地面。
苏三坐在客卧精巧的沙发上,小脸飞着大雪,内心在激烈的挣扎。是趁胜追击?还是泛泛带过?倘若要追问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真要拿到了结果,又能怎么样?
房内静悄悄的,空气里藏着水分,像梅雨季节的云层一般低糜、厚重。苏三在窒息感灭顶时,悟出了一个真理。很多事情不能深入揣测,否则神仙也淡定不起来。
她收起千丝万缕的胡思乱想,驾轻就熟的在脑子里拼凑着块状思维。换把交椅坐,白老爷也不容易,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他最终也没纠缠过细节。
一个莽撞的流氓尚有如此微妙的心思,她为什么要甘居其后、庸人自扰?人人都有遭遇“意外”的时刻,何必把枕边人想得那么龌龊。
白九棠万念俱灰的等待着审判,殊不知他面对的并不是嫉恶如仇的法官,而是一个狡猾的政客,不平等条约正在不远处盘踞。
苏三在默然了近十分钟后,放下了托在手里的香茗,出乎意料的细声细气说道:“这个世界上不是男人就是女人,我们若把对方约束得太死,疲惫的不止是人,还有我们的感情!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去洗个澡吧,待会儿我该去医院了,你要不要陪我?”
白九棠循声掠高了眼皮,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睛。随即带着五味陈杂的复杂表情,腾的站起身来扬声说道:“怎么不陪,当然得陪!”
这件事看似告一段落,宽宏而理性的女人把家庭审判浓缩成了一句“理解万岁”。只是背后还藏着一句潜台词————“解放自由”
老何在惴惴不安中等来了一对梳洗整齐的璧人,心下长舒了一口气,欣然的尽起了本分,将二人送到了圣玛丽教会医院。
院方对白九棠的态度,因两门大亨的担保而改善了不少。虽掺杂了打斗事件,印象分仍旧很低,但这里毕竟是医院,有人担保,有人致歉,且赔款安抚,也就罢了。
苏三躺在病床上,手面上扎着细细的钢针,在这种绝对弱势的背景下,撂出了盘算已久的强势要求:第一别限制她和异性的正常交往。第二取消圈禁威胁和“季苏禁令”。第三最为劲爆,不许因“栽水”为借口,变相的遗弃!
有了诸多前提作为铺垫,白九棠微微迟疑的片刻,勉强答应了下来。
点滴瓶中的药水要输好几个小时,苏三昨晚翻覆到凌晨才入睡,了却了大愿之后,不免感到困顿袭人,眼皮打架睡了过去。
待她被重重的鼾声吵醒,药水差不多快要滴完了,白九棠爬在床沿呼呼大睡,如若忙了整个通宵似的疲惫。一丝疑虑在心间扑腾了几下,转即被理智压了下去。
“九棠————”她撑起身来摇了摇他的胳膊:“水快输完了,去叫护士来。”
打鼾的男人不知遭遇过什么,在醒来的一瞬间带着惊慌态,猛然抬头眼神忽闪,稍事才镇定了下来,尴尬的起身走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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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白门的轿车停在了愚园路的洋房住宅区外。
季云卿昨日行为异常,既为白九棠做了担保,又找谭绍良解决了白门的大问题,原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越级去拜会薛浦龄,但季云卿说得很明白,工部局下的禁令条无法改动,巡捕房方面只有谭绍良的人能徇私,其他探长出动时就很难说了。
这个麻烦是白九棠自己惹的,牵扯到的对象是季云卿的干女儿卢文英,姓季的既是对一时的盈亏不感兴趣,能帮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再则白九棠昨夜被坑了一记,无心再在跟季大亨搅合下去,把苏三送回长青楼后,便直奔薛宅而来。
听说薛浦龄的脾气出奇的怪,看不对眼的人连话都不屑说,能搭上的话的人也得小心翼翼,免得招来破口大骂。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已无所谓溜须拍马,也无须添油加醋,只要平铺直叙的把事情陈述出来就行了。姓薛的老头会怎么看待、怎么处理。那是他的事。白九棠想得很透彻,敲门的时候一点也不紧张。
“叮咚——叮咚——”洋门铃在他的手势里发出了好听的声音。片刻之后,一位五十上下的男人拉开了房门,礼貌而冷漠的朝他问道:“您是——您找谁?”
“我找薛浦龄!”
从医院出来后,白苏二人去百货大楼购置了一些礼品,准备送给关允超和允娘。想到要见老派人物,白九棠也顺便到老字号去买了一件成品深色长衫,回到长青楼洁面、刮脸、刷牙,更衣,收拾停当了才上的路。
“您找薛老?事先约定过了吗?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桩约见?”那男人面带疑惑的问道。
“没约定过!我是————”
白九棠话还没说完,那边厢就掩上了房门:“抱歉、抱歉!薛老下午要小睡,无暇见生客!”
“啪————”的一声,白九棠抬手抵住了就要合拢的门板,眼神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在对方呆滞的两秒里,收起了生狞的表情,一字一钉的说道:“我只说几句话!麻烦你通传一声!”
那边厢顿了一顿,松开了关门的手臂:“您若是有很急的事情,我可以代您请示一下,请问您贵姓?”
“你不必知道我姓什么,告诉薛老,‘爵门快垮台’了!他若不肯见我,我立即走人!”白九棠也松开了手臂。瞄着他缓缓说道。
开门的男子退开身姿,上下打量着他,继而连寒暄都忘了,转身朝内疾步走去。
五分钟之后,白九棠稳稳当当的坐在了欧式客厅的牛皮沙发上。豪宅里的奴仆不多,刚才开门那一位像是管家,穿着长衫,蹬着布鞋。
奉茶的也是男子,大概有三十好几了,白棉布衫,黑布筒裤。布鞋走在亮光地板上轻盈无声,如逮耗子的猫一般,给人感觉机敏谨慎。
西式宅邸,中式奴仆,欧风别墅,中国字画,白九棠在扫视中,撇开唇角,稀奇一笑。
背对长沙发的楼梯上,传来不紧不慢的咚咚声,白九棠起身转向了后面,直愣愣接下了森寒的注目礼。
薛浦龄步履无声,杵着拐棍从楼上漫步而下。或是对自家的楼道太过熟悉,所有的视线都落在来访的年轻人身上,连一丝余光都未施给阶梯。
白九棠在一刹那间,感到了压迫感。此人精精瘦瘦,不愠不怒,带来的压力竟这般强大?
“你穿长衫、戴礼帽,像个做老板的样子!可为何不佩戴怀表?年轻人不需要抓紧时间办正事么?个个都只会玩乐不务正业么!”薛老尚未下完楼梯,劈头盖脸的训斥已经冲出了口,他甚而还没问一问,来者何人?何出妄语?
白九棠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懵了片刻,抬起手腕,拉了拉衣袖:“我……戴的腕表。”
薛浦龄走下最后几级台阶,虎虎生风的度着方步,哪像需要用拐杖的人,精明的溜过眼珠扫了那手腕一眼,鼓起眼睛喝斥起来:“来了个什么怪人!穿长衫戴腕表!!”
薛浦龄性情毛躁,白九棠是早有耳闻,不过现在才明白什么叫“怪哉”。敢情他比英国女王还要注重来访者的着装规范?如果他爱从穿衣去评判一个陌生人,那么礼仪更是重头戏咯?
迎着绕过长沙发走到面前来的精瘦老人,白九棠收起手臂,摘下了礼帽,用面对青帮尊长的恭敬态,颔首说道:“薛老,我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五分钟就好!”
薛浦龄不经意的看了看摘下帽子的年轻人。瞳孔忽然放大了一圈,眨眼之间又恢复了平常。
“你叩门时不自报家门,故弄玄虚,满口雌黄!面见之时依然不报家门,自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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