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他气得浑身颤抖,苏三慌忙梨花带雨的扬起了头:“我并无他意,你何苦自纠?!”
“我答应你!这次一定会带你回天津卫,不管有什么样的后果和结局!”那承诺背后的惶惑,与无边无际的愧疚,已将袁克文一分为二,撕成了两半。
“不!”苏三推开他来,冷冷说道:“我们即便能离开上海,天津卫也并不安全!”
“白九棠在你心里就这么神通广大?!他已然成了一个神?”袁克文骤然怒起口气不善。
“你不了解他····”忽然感到一阵恍惚,苏三心有余悸的一抖。
似乎每当提到白九棠,心跳就开始紊乱,血液就开始奔走,那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澎湃的情绪,就渐渐掀起一波盖过一波的大浪,令人在那极其微妙的混沌中,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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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懒散的夕阳映照在香阁的木地板上,归来的身影在光线中一晃,家的味道就在这光与影的重叠中,氤氲而起。
房内的香水味太过浓郁,白九棠大步迈到窗前,紧蹙眉头推开了窗户。
一丝久违的不安在心间萦绕。仿佛所有的蜂蝶都会再度前仆后继涌入他固守的城池,心跳漏掉一拍,即刻高喝道:“我回来了!人呢!?”
床帏后再无端坐的妙影,角落中不见期盼的脸庞,他猛然怒起,大步朝门扇走去。
哐啷一声用力的拉开门来,尚未发难,那阴霾的脸色顿时乌云散去:“去哪儿了?”
“喏。”苏三茫茫然的看了他一眼,抬手示意他自己看:“去厨房给你舀汤了。”随着款款而入的步伐,轻描淡写飘出了问话:“脸青面黑的干嘛?谁招惹你了?”
白九棠顿了半饷,绽出了一抹尴尬的笑意,挠了挠头说道:“知道用‘舀’字了?不错!我得嘉奖你!”
苏三斜了他一眼,洞察因由的笑了。搁置好汤盆后,转过身来卖起了乖:“青帮是漕运起家,我哪敢随便用词儿!但凡‘筏子’忌讳的,咱都不说!”
“乖!”彻底扫空了疑虑,白九棠尽显欢颜的凑近了身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说吧,刚才在跟谁较劲呢?”有心将他一军,苏三狡黠的笑了。
“····我哪有跟谁较劲”闻言一愣,白九棠立刻背过身去藏起了表情,随之又粉饰太平的高举双手,伸了伸懒腰:“劳碌了一日,有些困顿而已。”
“哦··”苏三回到桌边,拿起碗来盛汤,自言自语的说道:“本想今儿给你唱一段的,如此说来···罢了。”
“啊!?”白九棠陡然来了精神,神采奕奕的扬起了眉梢:“别别!吃饭吃饭,吃完让阿姐来收拾。我今日得好好听你唱几段!”
“不是困顿了吗?”苏三懵懂的抖了抖睫毛。
“现在不困了!”终于发现苏三在整他,白九棠收起笑意厉声道:“吃饭!吃完听曲儿!”
苏三闷声一笑,张罗起碗筷来。
琳琅满目的小菜在圆桌上围成了一个温馨的圈。白九棠终是恢复了自己动手的常态,苏三也终是可以好好吃上一顿了。
他的碗里尖尖的冒着五花八门的菜品,埋首朵颐便隐去了他的鼻尖。苏三窃笑着不停的给他夹菜,托起下巴欣赏他的吃相。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长了字?”白九棠吧唧着嘴,心情愉悦的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继而又风卷残云的扫荡起来。
在那一抹娴静的笑颜下,他忽然含糊不清的随口问道:“你今日到‘何记’去过了?”
“啊?”苏三的耳畔嗡的一声响,随即镇定了下来:“嗯··是啊。”
“十个大洋够吗?”那边厢和一桌子的美食奋力拼搏,头也没抬。
“啊!”何谓做贼心虚,被这一声惊呼诠释得淋漓尽致。
白九棠顷刻间停止了一切动态,怔怔的抬起了眼帘:“怎么?”
惶惑的溜了溜眼珠,苏三不知所措。岂料片刻之后,白九棠竟然放弃了追问,重新关注起了桌上的美食。
“你数过匣子里的钱了?”打量了他良久,苏三才颤颤巍巍的问道。
“没有啊。”白九棠端起酒杯,哧的一声,喝光了杯中的酒,啧啧有声的闭了闭眼睛:“数它做什么?!”
眼见着他似乎并未起疑,只是随便问了一问,苏三渐渐放下了心来,试探的笑道:“那你怎么知道我拿了多少?”
“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白九棠兴高采烈的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笑意盈盈转过头来指了指她的饭碗:“怎么不吃啊?”
听到这样的解释,苏三扬了扬眉梢,自嘲的轻叹了一声气。却听得白九棠又含糊不清的补充道:“打开看看,差不多就少了十个吧。”
“什么?你只是看了一眼?”这一惊非同小可。
白九棠终于收起了笑意来,狐疑的注视着她:“你今日中邪了是怎么地?大呼小叫个没完?”那眼神甚为锐利,惹得苏三心虚的别开了头去。
房内的空气似乎有些压抑,白九棠感到自己过于严厉,心生愧色的皱了皱眉头,转眼便在她的碗里搭了一座“菜塔”起来。
“式样给他们挑得合适吧?别做出来牛头不对马嘴啊!”他一边不要命的给她夹菜,一边干巴巴的笑问道。
“还好。”苏三连筷子都没动一动,视线飘渺心不在焉。
“什么叫‘还好’!?”那一夹菜停在半空高悬不下,她言行举止均显反常,不禁令白九棠再度侧目。
“九爷——”哑然了片刻之后,苏三忽然轻转秀颜纠缠起了他的视线,文不对题的问道:“我若做了天大的错事,你会不会碎了我?”
白九棠眨了眨眼,心间咯噔一下跳了闸,面容上那抹淡然演绎得好不辛苦,只得避重就轻的训斥起人来:“谁让你张口闭口碎来碎去的?不是让你别学我说话吗?”
“我怕用那个字”苏三凛畏的缩起了肩,却仍然执拗的抬起了眼帘追问:“你还没回答我,会不会?”
正端起酒杯在鼻下轻晃,似乎想将眼底的疑虑都投进杯中溺毙,白九棠眼光闪烁的一溜:“不会。”
“为什么?”意外得来这样的答案,令苏三诧异非常。
“别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一仰而尽放下了酒杯,白九棠的脸色已经有些糟糕:“你这是在逼我犯规。”
“犯什么规?”苏三迷糊不已。
冷冷抬起了眼皮,白九棠目光如鹰,唰唰透射进了她的内心:“我答应过,不能随便怀疑你不忠。”
却上眉头的一愣,苏三被震撼的浪头,卷上了三尺高,一丝愧色浮上了娇颜:“你连这一条也打算恪守到底么···”
“当然,我既要答应,岂能出尔反尔。”白九棠神色不佳,早已被莫名的低潮包围。不安的预感,铺天盖地来袭:“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讲?”
发现他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异常敏感,几乎不再像那个神经大条的人,苏三心惊胆寒的快速调整着状态,粉饰轻松的扬起了眉梢:“对!我想在前两条的标准上,再加上一条!将来我若走在你前头,你不许续弦!”
“什么?”白九棠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两条眉毛诡异的扭来扭去,呆滞了半饷,两眼一闭,紧拧着眉头喝道:“我说你今日怎么怪怪的,搞了半天是在发神经!我不答应!”
“为什么?寂寞难耐啊?”苏三窥视着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口没遮拦!我懒得理你!”没好气的站起身来,白九棠一把拿起他的紫砂壶坐到了床沿边。
苏三心境一松,为成功转开了他的注意力长吁出了一口气来。讪讪然的说道:“罢了,死人管不了活人的事!你不答应,我也把你没辙!再说那是一个甲子之后的事了,小二十年之内我应该活得挺好吧!”
“你还说!”白九棠双眸怒睁,临了难得狡黠,将了她一军:“我也给你加一条!从今往后不许学我说话,更不许‘死’啊‘活’啊的胡说八道!”
“那应该算两条啊!”苏三诧异的掠了他一眼,忍不住揶揄起人来。
“两条就两条!”白九棠眼睛轮得跟铜铃似的,拿起紫砂壶凑近壶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殊不知他随口应承的这两条也太划不来了,人家对他的限定,那是有板有眼,既不许睡姑娘,又不许纳妾。他提的要求也真够寒颤,三点数下来,没一样中用的。
【卷四】 『第31话』 鸿门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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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苏三拎出两套西装让白九棠挑,那边厢埋头喝着豆腐浆,眼睛上上下下溜在申报上,爱理不理的抬了抬手。
苏三顺着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瞧,竟是浆洗好的长衫,再见某人双眉紧蹙煞有介事的看报子,不禁怀疑这是一场文化秀。
抖了一抖泛着肥皂清香的衫褂走到了桌边,一眼瞄到文化秀的发起者在看报上的连环画,苏三咬紧牙关,干抽了几下,挺了过来。
自从穿了一次长衫之后,白九棠发现宽松着装对于悉养伤口大有好处,甚感合意之下,暂且将卢记洋服统统抛诸了脑后。
四平八稳的展开了两臂,白九棠的团队合作精神值得褒表,苏三对虾一般躬着腰为他更衣,还得强迫自己感激他没有夹着两腋为难人。
白九棠以情圣自诩,断然不会虐待准媳妇,待苏三替他扣起了领扣,则非常乖的扬起了下颚,也非常执着的竭力拉下了视角,横竖是瞅着桌上的报纸不放。
“九爷——”
“苏三——”
冷不丁俩人同时开口,一个笑意盈盈,一个神情肃穆。
苏三打量了他一番,感到有些蹊跷,笑意渐渐消散了:“怎么了?”
“你想给我说什么?”白九棠警惕的扬起了眉毛,随后又淡然了下来:“罢了,你先去替我叫永仁来!”
“到底怎么了?”苏三有些忐忑。
“我让你去叫永仁来!”白九棠莫名恼怒,口气极端恶劣。
委屈的呆了半饷,苏三重重白了无害的脑门一眼,扭头离去:“去就去!”
片刻功夫,永仁尾随着苏三走到了门房口,后者料到白九棠会清场,便示意永仁自己进去,却又侥幸的倚在门扇边一动不动。
“苏三,你等会儿再进来!”白九棠听闻动静转过脸来,将两人逐一看了看,果然发话了。
苏三闻言悻悻然的转过了身去,迈开步子打算下楼。
岂料门被永仁合上的那一瞬间,白九棠愤慨的声音挤出了门缝:“还在磨蹭什么!老子横看竖看这三个字都像‘袁克文’!快来念念这则广告说什么了!”
揣测着报纸上到底有何玄机,苏三惴惴不安的走到楼下的琴房门口,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梳理下情绪,一个堂倌风风火火从外面冲了进来,直奔楼道拾阶而上,令她陡生好奇停住了步伐。
这个时刻鲜少有堂倌来传局票,兴许是来给哪位先生捎口信的。苏三掂量着仰头张望,脚步声却骤然终止,那堂倌忽然从栏杆处探出了身子来,吓了她一大跳。
“我说呢,这么娇小的身段,晃眼一瞧也能猜到几分!差点白跑路!苏先生,您的局票来了!”堂倌欣然说道,随即下楼朝她走来。
不想这个堂倌正是冲着她来的,苏三的心房猛然下坠,不可置信的轮圆了眼:“这么快!!”
“什么‘这么快’”?堂倌甚是愕然。
“没····”苏三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没什么,我是想说怎么会这么早!”
琴房对面的棋牌室忽然间洞开了大门,宁安把着门框凶神恶煞问道:“一大清早是谁在这里吵吵闹闹?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请苏先生出局?他不知道我们九爷在么?”
堂倌凛畏的往后挪了半步,苏三赶紧支了个眼色,让他回避。谁知这堂倌也甚是执拗,鼓起勇气哆嗦着说:“若是别人,小的绝不敢来打扰,可···可是···局票上写着···”
“到底是谁要请苏先生出局?”一把冷静的声音从宁安身后传出,小佬昆两手抄兜走了出来。
“哟!昆爷!”堂倌认得这位昔日杜老板身边的司机,不禁更为局促,忙不迭哈了哈腰:“回爷的话,是黄公馆的黄老板要请苏先生,而且还让小的给九爷捎个话,请他一同前往。”
一语既出,苏三汗毛倒竖,甚而踉跄了一步。
小佬昆未曾发现她的异样,一抬手打发走了堂倌,朝她请示道:“苏先生,局票是老爷子让人送的,大哥他····是您去请他下来,还是由我去通传一声?”
苏三半饷没有回应,终于惹来小佬昆的侧目:“苏先生?”
“啊?”收回涣散的神志,苏三的笑容僵硬如石,听天由命的怔怔说:“都一样。”
******
黄公馆在老北门民国路同孚里,汽车刚拐到街口,便将一片门庭若市之景呈现在眼前。
人来人往的喧嚣,掎裳连袂的热闹,将黄金荣在上海极道中的泰斗之位,尽显无疑。
白九棠坐在车内一言不发,神情阴霾得如赴鸿门。苏三大气也不敢出,倚着他的肩头扮木偶。
不知道申报上那则广告到底和袁克文有无关联,只道聒噪如永仁,今日也屏气凝神未敢多言,可想白九棠的心情一定糟糕极了。
汽车开不进去,老何熄火,永仁下车。白九棠迎着拉开的车门,低声对永仁说道:“不管我出了什么事,你们都不可窝里斗!”
“大哥??”对那耳语极为质疑,永仁错愕的轮圆了眼睛。
“听见了说‘收到’!闪开!”白九棠目露凶光的一瞪,逼退了永仁,但闻那一声低低的:“收到”传来,这边厢已携起苏三冰冷的小手,朝黄公馆走去。
一众人等的尾随在宅邸门口被拦截了下来,泰斗之巢自然有其森严的规矩。除“大八股党”中的另七人有权带保镖入内之外,其余人等均不得逾越此例。
在当时的上海滩,可谓枭雄林立,流氓横行。“大八股党”是以黄金荣为首的八个结拜兄弟。其中杜月笙排行老五,张啸林长他一位,排行老四。
黄金荣当仁不让首当其冲,以贩鸦片和军火为主要敛财渠道,另有诸多戏院、茶楼和夜总会作为副业。嗜好:抽大烟、睡女人、搓麻将。
老二王柏龄,曾任国民党军长,利用其军队贩卖军火及烟毒;老三杨啸天,洪门山主,收过不少弟兄。
张啸林初以结识上海英租界流氓季云卿至沪,以善打闻名;杜月笙为人活络,仗义疏财,人气极旺,他的人生哲学中有“三碗面”:情面、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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