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桂生将这显而易见的潜台词咀嚼在嘴里,笑在眼里,忍不住抬手点了点她的脑门,“你就高兴吧也不嫌丢人”说罢,开怀笑起来。
两个女人谈得如此开心,也不觉时间流逝,一眨眼四十分钟过去了,除了闲话家常便是阔论江湖,不见林桂生提及来意。
苏三倒也沉得住气,只管陪着林桂生吃早餐、聊家常,对方不提她便不提,对方不动她且不动。
不久,阿昆带着烟具回来了,这人也没什么多余的言语,只是一板一眼的为林桂生张罗起来。
苏三总觉得大阿姐别有来意,这时候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几乎已摸到了她想促膝长谈的心意,于是便起身来到阿昆身边,支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接过烟土烟枪,亲自张罗起来。
房门紧合了起来,林桂生为自己调了调姿势,带着一丝笑意,慢条斯理说道:“你或许已猜到我此行必有目的了吧,跟聪明的姑娘打交道真是省心……”
苏三的手势停了一停,接着继续起来,从容不迫的说道:“我是嫌阿昆碍眼罢了,女人家说说话,男人来掺和个啥”
番外 『第191话』小小凤仪…解谜苏三
『第191话』小小凤仪…解谜苏三
“看不出来你怪厉害的嘛”林桂生挑起眉梢笑了。
“不厉害不行啊……”苏三扭头做了个鬼脸,“不厉害怎么当他们的嫂嫂”
林桂生失笑的瞪了瞪她,抿嘴揶揄道:“话是说得不错,不过得拿捏分寸,免得生出一脸胡子来,吓跑你男人”
“哈哈哈”苏三未曾料到林桂生亦有如此幽默的一面,不禁忘乎所以的大笑起来。
“诶诶诶你那是什么德性快给我收起来”林桂生哭笑不得的抬了抬手,“笑得跟花和尚似的……不怕别人戳你背脊么。”
小女人但闻此言收敛了起来,将那份笑意憋在嘴角盈盈不去,继而将放着烟灯和烟枪的托盘送到了林桂生跟前,老老实实倚旁坐了下来,准备伺候她抽烟。
阿芙蓉是魔鬼洒向人间的毒药,它的魅惑力超出了凡人的抵御能力,除非与之对抗的角色是“神”,否则这场较量很难取胜。
据说,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守护天使,不管世界怎么变,也不管世界多危险,这位天使永远会对守护对象展开庇护的羽翼。
这种守护关系,来自于一种无私的爱,这种爱,永远不会变卦,永远不会淡去,永远不必讲条件,永远不必分得失。
在这种关系面前,男女情爱如此肤浅;在这种关系的牵引下,阿芙蓉不过是一朵有毒的花。
苏三因怀中的小人儿获得了救赎,那未出生的孩子既是她的守护对象又是她的救世主。
就一个神职人员来说,上帝永远与她同在,妖魔统统退于界外,除了道行高深的某君以外。
林桂生抬着烟枪抽了两口,眯上眼回味着,忽而睁开眼来,朝苏三歉意的说:“看看,我这粗大的心思该怎么说才好……唉……”
苏三心知她说的是阿芙蓉,便绽开爽朗的笑容,极力安抚道:“阿姐,您千万别担心,眼下阿芙蓉可勾不了我的魂儿,这不孩子还没落地吗,我哪能这么糊涂,您只管抽您的,我即便是想,也只是想想罢了。”
林桂生为这番话中蕴藏的体贴感动不已,不禁长叹一声,再度闭上了眼。
苏三不声不响的伺候着,一边用烟灯烘烤着烟泡,一边用烟签拨弄着熟鸦片,整个茶室弥漫着鸦片香,林桂生时不时抽上两口,时不时又眯眼回味一番。
晃神一筒烟的功夫过去了,林桂生努力睁开眼来,神志涣散的张了张口,“苏三……你还在跟前么?”
“在呢”一把温润的嗓音递进了耳道,“我让小玉拿了条毛毯来,您盖着还合适吧?”
“……嗯……”那厢收了收下颚,呆滞的瞥了瞥自己的身体,梦呓一般嚅嗫道:“我说呢,这大冷的天,怎么会这么暖和呢……”说罢,撑不住眼皮似的,乏乏的又闭上了眼来,良久之后,喃喃道:“唉,这云雾缭绕的感觉真好……至少不那么难开口了……”
苏三等这句话等得好不辛苦,那眼眸霎时褶褶生辉,嘴上却是不紧不慢的说道:“您还是先睡会儿吧,待清醒了再说也不迟”
“……不……清醒了就说不出口了……”林桂生竭力抬了抬眼帘,犹如隔着一道朦胧的纱幔,雾里看花的打量着她。
这漫漫的注视,持续得太久太久,就在苏三即要放弃时,林桂生恍恍惚惚的开了口。
“苏三,你知道么……我恨你母亲,恨她那一副惊为天人的美嗓,恨她那一副上天馈赠的好皮囊,她往那台上一站,戏台便成了一部通天梯,她能攀着这梯遨游云际……若非这份恨意,今朝的你我该是一对‘母女’,若非我心胸太窄,今朝也不至于孤苦无依……”
苏三出神的定着焦距,惶然的屏着呼吸,似乎对等来这样到谜底感到震惊,又似乎是害怕鼻息吹散了对方说下去的心意。
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任那烟土冷了、硬了、臭了,亦无人问津了……
林桂生置身在漂浮感里,与其说她在向谁述说,不如说她在自言自语,这个时候,只要没人打扰她,独白便会继续。苏三呆滞的僵着身子,措手不及的迎来了身世之谜。
“你母亲名叫文凤,人称小凤仪,当年是京剧名伶,摸着良心说,那真真是一名尤物,不止人长得好、戏也唱得好,倘若我是男人,兴许也会动心……那时候金荣只是巡捕房的一名包探,财力势力大不如今夕,不知小凤仪看上他什么了,反正俩人背着我好上了。待到肚子大了,掖不下去了,金荣才来跟我摊牌,说是要娶回来做小。我一听这还得了,往了死里跟他闹,闹到了最后,这事便僵了,小凤仪只好寄居在亲戚家待产,哪想生产时出血过多,就这么去了……”
林桂生时而低眉敛目、时而目光飘渺,时不时凄然苦笑、时不时郁郁哀愁。她心里明白苏三就坐在边儿上,可脑子却一片混沌、且越来越不听使唤了。
“金荣给她办了个体面的丧事,末了跟我说,要把孩子接回来养。说真的,这事我该应承下来,大人之间的恩怨,管孩子什么事啊……而今我膝下无人,怕是报应吧……”
林桂生吃力的转了转眼珠,扫视着眼前大片大片的空白,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那时我跟金荣的关系很微妙,既是夫妻又是搭档,我给他把的关、关关顺遂;我给他指的路、条条坦荡,他的事业离不开我,所以,他最后依了我,把孩子托付给了别人……”
苏三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传说,纯粹的惊愕、纯粹的震撼,只为事件的曲折离奇,不站立场的心如平镜。
只因这身世之谜,仅仅只是一个谜,这里的“爹”、这里的“娘”,皆与她只有名义关系,不存在深厚的感情。
她甚至无法痛恨林桂生,甚至有几分责备亲娘之意——为什么要去破坏别人的家庭?为什么要如此赖皮的生下“自己”?
听得一声沉沉的叹息,苏三抽回了思绪,林桂生那幽幽的陈述,还在室内幽幽的响起。
“谁也想不到,几年后孩子竟然在外滩走丢了,受托人自责不已,不惜以断掌谢罪,可断掌能解决问题么……整整半年过去了,巡捕房的兄弟搜寻无果,金荣绝望了,往后那一年,他几乎没同我说过话……”
林桂生的叙述已不再以苏三为目标,她只是在梳理年生久远的记忆,独自舔舐着情绪。苏三丝毫不敢打岔,担心这个说梦的女人会突然醒来,突然中止这独白。
“这命运啊,就是作弄人的玩意儿,又过了几年,金荣在四马路逛书寓的时候,竟看到了一个跟小凤仪极为神似的孩子,问其来历,说是被亲爹卖来的。从孩子的相貌和年纪上来看,这无疑是黄门失而复得的千金,然金荣有了新的打算,决定让孩子远离黄公馆这个天堂地狱一线之间的是非之地,留在堂子里避世,待到成年之后,找个婆家嫁出去。”
这故事越来越引人入胜了,苏三全神贯注的倾听着,生怕遗漏了任何细节。
“他这心思,是被当年那几桩谋刺案给吓的,多半是担心孩子遭受无妄之灾,便以堂子做起了掩体。出人意料的是,数年之后,那贪财的院娘竟然将未满十四的‘小小凤仪’给卖了,阿九浮出水面来,愣是将人给要了回来,金荣这才惊觉是时候给孩子找个婆家了,当下便默许了阿九的这份心思,唉……若不是袁克文中间插一脚,这不挺好一段佳话吗。”
说到这里,林桂生的声音含糊起来,估计是阿芙蓉效力太强,逼得她快要睡去了。苏三不忍推醒她,轻轻牵了牵毛毯,让她安安稳稳的入了梦。
番外 『第192话』处世经…亦有情
『第192话』处世经…亦有情
四十分钟后,林桂生醒了过来,苏三那单手支头的身影为她带来了莫大的暖意,哪怕这份关怀是因敬畏而生,哪怕这份平和来自于违心的掩饰,却好歹是不偏不倚的摆在眼前了。
这一幕令林桂生心生欣慰,她动容的拍了拍苏三的背,“苏三……苏三……”
“……唔……”那厢回以一声呓语,接着吧唧了吧唧嘴,再接着……撅了撅屁股,整个歪在了沙发里。
桂生姐见势大为惊愕,本以为这丫头支着头假寐,哪想到她睡得比自己还踏实转念间心下一沉——敢情是自己被阿芙蓉糊弄了,那一场倾吐全都是梦境?
如此说来,那岂不是白忙了一场?
这一想还得了,借着阿芙蓉的残余效力,林桂生连喊带摇的行动起来,“苏三苏三苏三”
打瞌睡的小女人猛然惊醒,恍惚中挂着哈喇子喊道,“……啊……啊啊……怎么了怎么了?”
林桂生急不可耐的开口问道,“我刚才给你说什么了吗?”
“……说了啊……说我的身世了……”嗜好胡吃闷睡的白门孕妇萌态可掬的揉了揉眼睛,继而迷迷糊糊的嘀咕了一句,“……您不会也‘时光倒流’了吧?”
林桂生露出了纠结的表情,既不愿提示对方“沉痛对待”才是正常反应,也不甘就此相信苏三真能淡然处之。
“您……没事吧?”苏三渐渐清醒了过来,面带关切的凑近了脑袋。
“……没……没什么……”林桂生最终选择了保持缄默。
谁不希望卸下沉重的包袱,谁不希望得到心灵的救赎,特别是这一卸一救来自于当年的事主,这浑然轻松的感觉是自觉亏欠之人一生的奢求。
“没事就好”苏三彻底清醒了过来,兴致勃勃的绽开了笑容,“我去给您沏杯热茶,您先醒醒脑,完了咱们接着说。”
这架势权将叱咤风云的大阿姐当成说书先生了,林桂生望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的瘫在了沙发里。
再度进入主题,年长那一位不必借用鸦片的效力,年少这一位不必做贼似的鬼祟小心。在这样的氛围之下,那一段蒙灰的旧事,不再满目疮痍,它只是一段过去,只是一个“故事”。
原来很多事情都是林桂生后来才知道的,黄金荣发现苏三时根本不曾跟她交过底,想来是怕了她那强势的个性,担心她再次跟他唱对台戏。
然而这“对台戏”终究还是唱上了,当苏三的养父找上门来索要抚养金时,被蒙在鼓里的林桂生如梦初醒。她惊觉一心一意对待的丈夫对自己设下了重重戒备,她亦恨被苏氏这样的泼皮无赖找上了门,这两股念头拧成一气,可谓飓风与海啸同时到临。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及苏三的养父——苏令发。
此人偷摸拐骗样样在行,早年间曾在闸北混生活,后又在沪西混迹过,只因嗜赌嗜烟,落得个债台高筑,否则凭那五花八门的手段,少说也能混个吃穿不愁。
照此看来,这所谓的养父多半是拐孩子的祸首,他本应知道沾上黄门的后果有多严重,却是鬼迷心窍走了这么要命的一步。
林桂生是什么角色?一怒之下给他上了人生最后一课,让他身缚大石在江底去自悔自悟。
不论如何,此人是苏三名义上的养父,林桂生说起这一段的时候,不免唉声叹气吞吞吐吐。苏三倒是超脱如旧,只是沉默得厉害,令人不敢深究。
待到俩人都回过神来时,外边已传来了男人说话的声音,林桂生有心结束这次谈话,便长叹了口气,揭开了背后的内情。
“我得感谢金荣逼了我一把,他说是时候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如果我不肯来跟你说,他便会亲自跟你说。我感激他为我留了这个余地,如若不然,我今后该怎么面对你……”
话说到这份上,苏三总算明白了,怪不得林桂生会突然揭秘此事,原来是黄金荣横了心要将自己认回去,如此看来,这整件事情,当属九棠的功劳。
……
林桂生听到的男声,是宁祥和白荣的对话声,这是白门起得第二早的男人,紧跟着是宁安,然后是鬼谱,接着是一位位陆续起身的白门子弟,最后一位,是白宅的主人:白九棠。
待白九棠下楼来客人早已离去,他那太太如旧坐在客厅沙发里翻看着美坚社的杂志,兄弟们有的在茶室打牌、有的在庭院抽烟、有的在车库保养车子;宁祥永远在指挥下人干这干那、永仁或阿昆总有谁会自他现身起寸步不离……
这祥和如昔的画面,若放在往常必能让人心生快意,可是今朝却夹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足以令白九棠感到浑身不对劲。
他蹙眉轮眼的再度环视了一番,终于忍不住出口问道:“苏三,听说今晨家里来了客人是谁一大早就上门来了?”
那厢的小女人正专心致志的盯着杂质上的图片,随口答了一句,“桂生姐。”
“她来做什么?”白某人顿时加大了轮眼的力度,将那一双原本细长深邃的眼眸拉得跟三角眼似的。
白苏氏被杂质上一袭中西结合的旗袍吸引,面露花痴的惊艳相,随随便便的扔出了一句,“她说黄金荣准备认我了,逼她来跟我交底……”
……
……
……
这话一说,室内的氛围更加诡异了,多双想问不便问的眼神唰唰唰飞向了沙发上的女人,多张嘴微微豁开摆出了惊愕的造型。
白九棠只觉得一道光束从头顶灌溉而下,将他射得浑身芒刺,怪不得这氛围怪怪的,原来大家都知道桂生姐来过了,却不便开口问那专心看书的女人阿姐来者何意,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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