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无可奈何的撑起身来,低不可闻的嘀咕了一声:“罢了罢了,我若真修成了佛陀,你可没好日子过……”说罢抓起睡袍,披上了肩,靠向了床头,轻叹了一声,“你执意把我‘叫醒’,不会只是想挖苦我吧……”这话虽不卑不亢,眼神却窝窝囊囊。
“当然不是”白九棠摆着一副“老子洞察一切”的表情,弯下腰来微微眯起了眼睛:“我叫你起来是要好好教训你”
说罢,直起身子,好不威严的说道:“阿昆已把事情经过告诉我了,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无中生有祸害自己?是不是以前抽大烟真把脑子给抽坏了?”
苏三惊得头皮发炸,陡然抬起了眼帘,“阿昆都跟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说了实话”白九棠炯炯的瞪着眼眸,仿佛在瞪一个彻头彻尾的刚度,“你明明没做过,为什么胡扯?”
苏三失措的瞪着眼睛,思维乱成了一锅粥,小佬昆也太不上道了吧,不是让他别去解释吗……
……
想不到看起来脑筋不灵便的人,其实比看起来精明的人要来得聪明。
小佬昆对白九棠坦陈的“事实真相”是阿嫂想要外出闲逛,他对此表示反对,于是两人起了争执,但既无所谓的辱骂更无恶意的驱逐,只是呛了几句而已。
其后的驾车外出,是为了以宁祥那糟糕的车技来逼迫嫂嫂自动放弃出门,可惜最后在时间上把握失当,在赌档一混就混到了晚上。
这样一番解释,在白九棠看来,是具有说服力的。当以百分之九十的可信度,推翻其妻的前述。
苏三喜欢到处乱跑是由来已久的问题,叔嫂因此产生争执的可能性甚高,这一有根有据、有逻有辑的“真相”,一举解开了白九棠的心结,在为苏三平反之际,也为自己获得了安宁。
白相人对配偶的家境并不看重,看重的是配偶的心性和处事的态度,如果不幸娶到一个既蠢笨又恶劣的女人,那将是整个江湖生涯的败笔,总有一天会坏在她手里。
这是一个赖以兄弟立足、依凭兄弟壮大的群体,“兄弟”二字代表着枪支与弹药的亲密关系,具有鱼水不能相离的紧密性。
正是因为这样的背景令白某人当初大发雷霆,就像商人能够放纵妻妾挥霍,却不能眼看她们火烧自家的商铺,白相人嫂嫂百事无禁,独独不能无故编排兄弟。
至此,白九棠拿到了一个渴求的答案,如愿为妻子洗清了罪名,唯一让他纳闷的事情,是妻为什么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编那么差劲的故事来祸害自己……
“你想出去走走,这我可以理解,阿昆对此表示反对,这也在情在理,归根结底无所谓对错,顶多是起了争执,怎么一到你的嘴里就变了味儿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嫌日子太平顺了,无聊得厉害?”
“我……我……”
苏三消化着得知的信息,心中感慨不已,阿昆终究还以她清白,却不乏狡黠的心计,他既没违背她的意愿,也没死板的谨守成命,而是用一无害的方式,来帮她做了澄清。
“说呀”白九棠神色不耐的催促道。
“我……我看到阿昆驾车走了,只当是他难得任性,事后想来,自己言辞生硬,也怪不得人家小气,本想待他回来好好谈谈,谁想你先一步回了家,我怕你责怪他私自外出,所以就……”苏三决定顺着小佬昆的话往下走。
“……嗯”白某人一边聆听一边点头,露出一副“老子早知如此”的模样,尔后飞去一记白眼,说道:“敢情你还是个维护兄弟好嫂嫂,都是我错怪你了?”
“你不必持续挖苦我吧……”苏三心知灾祸已去,抬起眼帘驳斥了回去。
那厢不苟言笑的摆正了脸颊,郑重其事的告诫道:“我告诉你,白苏氏别以为夫妻情分凌驾在兄弟情义之上,你跟他们分量相当,双方可谓不相上下下一次要维护兄弟,记得先顾及自己,别有恃无恐的夸大其辞,你这副肩膀,很多事情都扛不起”
苏三呆呆的瞅着那凶恶的嘴脸,心里拔凉拔凉的,这是什么狗屁婚姻,妻子与兄弟分量等同?那不如演一出耽美吧,亲上加亲岂不更好,何必要娶老婆
“怎么?不爽啊?”白某人似乎看出了太太心底有怨,落下一句喝斥后,竟爆出了一番精湛的比喻。
“如果我是帝、你是妃,我且纵容宠溺,但你总不能砸玉玺吧如果我是名将、你是宠妾, 我且事事依你,但你总不能杀我的兵取乐吧如果我是富商、你是正室,我且任由你插手生意,可你总不至于火烧自家的商铺吧如果……”
“好了好了……”苏三头痛欲裂的捧着头喊道:“我明白了你别再‘如果’了总之全世界最有理就是你,别说你只是发了顿脾气,哪怕你拿着鸡毛掸子抽我也是占理”
“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耐烦啊?”那厢呲牙裂嘴的轮了轮眼,“我这是在给你说道理你得学会找准自己的位置别稀里糊涂的往雷区里滚”
“我知道我知道……”苏三愁苦的点头如啄米,“白老爷,天就快亮了,能赏个囫囵觉先,待天亮再接着说么?”
“你囫囵个屁睡了一整天还不够啊?我忙活了一晚还没叫困呢”白九棠不悦的说道。
“正因为这样才打你的岔嘛,你怎么只看字面意思,不知道往深了想想,我这不是心疼你么……”小女人情真意切的糊弄起人来。
“是么”白某人不太信任的瞥着她,“我怎么觉得你只是想让我闭嘴而已……”
“胡说”小女人抬手推搡着他,“那是你的幻觉”说罢,摸下床来,将他推向浴室,“快洗洗睡了,我给你放水去……”
“你别推我啊……”大男人扭来扭去想摆脱娇妻的推搡,只感到这女人好比抓壮丁的兵头一般,毫无痛惜之意的乱抓乱捏,殊不知他那通脾气发得太伤人,其妻这小小的报复已很是礼貌了。
番外 『第190话』 江湖是学堂丈夫是学长
『第190话』 江湖是学堂丈夫是学长
次日一早,白门迎来了一位贵客。
这位客人似乎知道主人有早起早出门的习惯,刚过七点便敲响了白宅的大门。
白九棠凌晨时分才得以入睡,此刻正沉浸在梦乡里,就算天塌了亦不会皱眉,何况是小玉隔着门板的呼声。
苏三在浴室里放水洗脸,水声哗啦啦的拥堵着耳朵,愣是没听见外面的动静,待到她拎上阀门拿起毛巾擦脸时,才隐隐听得有人在叩门。
“小玉?什么事啊?”她走出浴室,打开了大门。
“夫人,桂生姐来访”小玉倚在门框上,细声细气的禀报道。
苏三歪头看了看她,笑道:“想不到你还颇有眼色嘛你认得桂生姐么?”
“当然啦,法租界谁不认识桂生姐呀”小玉凑到耳际汇报说:“我将她安置在茶室了,刚给沏了杯热茶,您赶紧下来瞧瞧吧她这么早就上门来,别是有什么急事吧?”
苏三不及言他,只顾着瞅着小玉笑,亦凑近耳语道:“真了不起,来了不过几日,便伶俐起来了该赏”
“啊……”那厢本以为夫人要交代什么要事,正耳提面命的竖耳倾听,哪知道听来一声褒表,不由得拉开距离垂问道:“夫人可是在夸小玉……”
“当然”苏三忍不住扩大了笑意,“你诚惶诚恐的做什么?我说要赏你而已,又没说要册封你,瞧你那模样,张惶失措的”
“嘻嘻……”那厢被这语调亲切的调侃逗笑了,转即一敛笑容,做贼似的蠕了蠕唇,“夫人……出来说话,免得把老板吵醒了,他又该找您麻烦了……”
“噗……”
这下苏三是真乐了,好个青云师兄,替她送来这么一个“宝”,多好的姑娘呀,且不说那份伶俐,只这份体贴就是难得。
“不碍事,纸老虎一只,雷声大雨点小,他喜欢闹就让他闹,咱该干嘛干嘛,甭理他”念想间,自觉更添好感,拍了拍小玉的手,颇有气度的安抚道。
“啊?”小玉为夫人的勇气感到震撼,就昨下午那阵仗,连枪都扔出来了,还能“该干嘛干嘛”,这真是女中豪杰啊……
殊不知凌晨时分,主人房已上演了和解的剧目,这位白夫人当然敢拍胸脯夸海口。
“别‘啊’了,快下去替我招呼着”苏三见她即要五体投地,不免啼笑皆非的打断了她,“我换身衣裳就下来”
“诶”小玉抽回神来,含笑点了点头,一转身朝楼梯跑去。
做黑土生意的大多都好这一口,林桂生也不例外,早年戒过两次,烟瘾得以控制,不够偶尔还是抽的,只是得拿捏着,不能由着性子乱来。
想不到这大清早的,且在人家府上做客,竟是念想起阿芙蓉来,这该如何是好?
苏三出现在茶室里时,林桂生正在给保镖交代什么,那愁容满面的样子,实在令人感到纳闷,听得俩人的对话,方知阿姐犯瘾了。
“苏三,你这么快就下来了?”见得苏三来了,林桂生挥挥手示意保镖下去。
“那是自然我即便是想磨蹭磨蹭,这腿也不肯”苏三笑意盈盈的走近身来,坐进了一旁的单人沙发里,扬声唤住了正欲退出的保镖,“等等。”
说罢,转头看像不明就里的林桂生,含笑说道:“您既是走到我这儿来了,理应由我给您张罗着,这同孚里就别回了,交给我吧。”
林桂生不曾想到这丫头耳朵这么尖,当下难为情的一笑:“唉……这大清早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语落,倒是春风得意的扬了扬下颚,“阿雍,你不用回去了,就听白门嫂嫂的吧。”
“是”那厢欠了欠身,转而朝苏三颔首致意,末了悄然退了下去。
白门子弟昨夜劳顿,部分参与押土,部分回驻爵门,这时候都在睡觉,整个白宅只有仆役在活动。
苏三偏头想了一想,召来小玉,让她去叫宁祥。谁想小玉走了没几步,就折了回来,立在茶室门边禀告道:“夫人,昆爷下来了。”
“噢?”苏三微微一愣,有瞬然心悸,有不想相觑,然刹那间全都散去,小脸摆着威严的谱,小嘴发号着施令,“那别叫宁祥了,让阿昆过来好了。”
“是。”
小玉退下了,旋即换了阿昆露面,这鬼见愁一脚迈入茶室,抬眼些许诧异,只那么一瞬,立即颔首说道:“我听得楼上有动静,还道是嫂嫂要出门,想不到是阿姐来了”说罢,来到林桂生身边,深深哈着腰,拿起火柴替她点烟,“光看天色,怕是不到六点,您这也太早了吧?”
小佬昆出口随意自然、出手殷勤周到,这份不哄、不拍、不抬、不献,横竖跟卖乖无缘的开场白一出,林桂生浮起了笑脸来,“有什么办法呀年纪大了,睡不着咯”
语毕,拉开焦距看了看他,纳闷的说道:“你现在给苏三开车了么?昨晚为什么险些缺席啊?是懈怠了还是转了性想留守宅邸?”
三鑫公司是三大巨头合股开的,林桂生作为大东家,自是熟知公司运作。她这一问把小佬昆给问懵了,甚也将苏三问懵了。
不同的是,前者是不知如何作答,后者是受此提醒感到奇怪,既然林桂生知道白门昨夜有行动,那这大清早的她冲谁而来?难道又是看了什么小报消息,上门来了解情况的?
盲目猜测毫无意义,反正人已登了门,有事自然会说的,苏三收拾好情绪,朝小佬昆说道:“阿昆,你往潇湘馆跑一趟,去把我的烟具取来,如果东家要问,就说完了再送回去,请他安心。”
“嗯,我这就去。”小佬昆落应承了一声,转身离去。
这厢前脚一走,那厢的阿姐后脚就置疑,“苏三,那套烟具是你私人的吧?既然已经戒了,还搁置在潇湘馆做什么?”
苏三闻声调过了视角,调皮的冲林桂生笑了,“这个中缘由,想来您不会不知,难不成是在考我?”
林桂生默笑不语,收起那刻意营造的疑惑,悠闲的托起了茶杯,“江湖里的学问多着呢,你终究是踏进门槛来了,耳濡目染的功效不容小觑啊……”
说罢感慨的抬起头来,望着不知名的地方怔了一怔,自言自语说道:“你这进度快赶上当年的我了,恍惚间还以为昔日景致不曾退去呢,这到底是善缘还是孽债啊?”
语末,但觉苏三轮着一双汪汪的眼,朝自己傻傻的看,便立即收起唏嘘,温和的笑了,“说说吧,有些见地是环境给予,但也不一定准确,我得听听”
“喔……”苏三顺从的点了点头,继而斟酌一番,开口说道:“这小东门是个混杂之地,历来不好管理,但任何一个群体,都可以分为三部分,一是顽劣的极端份子,二是和稀泥的庸者,三是识时务的俊杰。只要将一锅粥分成这三大碗,就不至于乱成一气。”
“分得好”不待苏三说完,林桂生便插口道,满脸都是赞许的笑。
“这不是我分的……”苏三不好意思的笑了,“九棠接管小东门已久,自是管得顺心顺手,这些事他若不说,我哪里懂得。”
林桂生偏着头顿了一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好小子,他赶在我前头啦?在跟我争还是这么地?”语毕,长吁一口气,朝苏三说道:“来来来,接着说”
“嗯。”苏三扬了扬眉,心间泛起了嘀咕,近来某君常跟她说起江湖事,难不成就是为了应付林桂生的考试?
想归想,说归说,嘴上还得笃定有加,神情还得煞有介事,“混合管理这三种人群,需要扶持一部分、打压一部分、从扶持中抓个典范树榜样、从打压中找个挨刀的清清场,听话的有听话的管法,不听话的有不听话的管法,和稀泥的根本不必搭理它,总之一地两治,该安抚安抚、该恐吓恐吓,只要不出什么大乱子,这法则省事省力,是为成效极佳。”
林桂生听得好不开心,忍不住又插口道:“如此说来,有幸收藏你烟具的地方就是阿九那小子树的榜样咯?”
“嗯”苏三好像学前班的小朋友回答老妈诱导性的提问一般,既得意又青涩的用力点了点头。
那双含笑的眼,弯弯如月牙,勾勾瞅着“老妈”,似乎即要不要脸的问道:妈妈您看,我的“玩具熊”是不是很厉害啊
林桂生将这显而易见的潜台词咀嚼在嘴里,笑在眼里,忍不住抬手点了点她的脑门,“你就高兴吧也不嫌丢人”说罢,开怀笑起来。
两个女人谈得如此开心,也不觉时间流逝,一眨眼四十分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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