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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位倥子皆因津门行耽误了拜师的大事,白九棠带上他们一同前往,一是要向老头子赔不是,二是想讨一个新日子拜门。
不多时之后,一行人在大公馆大门落定,杜月笙听闻通报,满面春风的亲自相迎。
强而有力的步伐合着朗朗的笑声越靠越近,苏三莫名的心跳紊乱,突兀抓紧了白九棠的手。那边厢轻轻的回握,似乎在鼓励她勇敢面对这个绵里藏针的大人物,又似乎不带什么意思,仅仅是爱怜的肢体动作。
不管夫君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这轻轻一握给了苏三莫大的勇气,在杜月笙走到近旁的前一秒,深吸一口气抬起了眼帘来。
杜老五身穿一袭藏青色长袍,外罩一件黑色的暗纹团龙褂,精瘦的脸庞神采飞扬,深邃的眼眸好似两潭深渊一样。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你季师叔还满意吧?”杜月笙笑盈盈的拍了拍白九棠的肩头,看样子今朝心情大好。
白九棠跟了杜月笙多年,什么时候可以造次、什么时候可以放肆,没人比他拿捏得更好。眼看着万里晴空,哪能不阳光灿烂。
“多亏有了您我算是开眼界了,早知打渔也能打出枭雄来我一早就上日本打渔去了至于季师叔嘛……唉他这个人不好伺候,我满不了他的意算了,不说也罢”
说到这儿,那笑容有些讪然,转即却又高涨起来,“对了七哥呢?他没在么?师娘呢?墨林呢?怎么都不在呀……”说罢,一手紧紧拉着媳妇的手,一手揽着老头子的肩头朝内走。
杜月笙啼笑皆非的皱起眉头,笑骂道:“我说一句你要说上十句我哪里插得上话”
说到这里杜氏的列位门生扩开视线一看,大公馆内果然静悄悄的,连戚青云也不知忙什么去了。
杜月笙将众人安置在客堂中,也不急着解释大公馆为何空无一人,只是吩咐下人奉上茶点,敞开了心扉与众门生尽情谈笑,也不知哪来那么好的心情,颇有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意境。
白门子弟都是杜氏门生,喜逢老头子心情大好,那客堂中的气氛便越来越高,似要上房掀瓦一样,爆发出一阵阵欢笑。
在此之中最倒霉的便是苏三了,夫君笑她得笑、夫君的兄弟们笑,她也得笑笑、夫君的师傅笑,她更得咧嘴儿摆出一副好颜色来,傻呼呼的陪笑。
想那沈月英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不论如何都不能重蹈她的覆辙——冷脸不是矜持高贵,冷脸是在给冷板凳“搭跳”
在这样的自我鞭策下,终是笑到脸部抽筋,苦不堪言的小女人干脆低下头来猛嗑瓜子,做出一副听不懂男人们在说什么的蠢样子。
待到瓜子皮堆起一座小山时,这位“淑妈”不免感到口干舌燥,只得端起茶杯猛灌了两口,临了发觉好生苦涩,不禁沮丧的眯了眯眼,抓起一颗糖果丢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嚼了起来。
那咀嚼声在一片热烈的笑闹中显得如此渺小,本不会给她带来任何窘迫,可巧在她“咯嘣咯嘣”嚼得正欢的时候,大家正好告一段落,纷纷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末……
嘎嘣……嘎嘣……嘎嘣……
白九棠第一个惊愕的抬起头来,朝她唰唰射来了一记瞪视。
杜月笙紧跟而来,脸色有些茫然,下巴微微跌落。
苏三本该在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及时醒悟,可是,此刻她正悠悠的低头欣赏着自己的鞋尖,嘴里还在嘎嘣嘎嘣的嚼着,显然是未曾察觉到异样。
宁祥见势赶紧站起身来,抓起一盘三色酥往嫂嫂跟前送,“嫂嫂,是不是饿了,吃这个吧”
苏三缓缓抬起头来,眼神迷茫的掠了掠兄弟,继而渐渐感到气场有些诡异,便溜着眼珠扫了扫全场,这才发现自己那“嘎嘣嘎嘣”的声响,已引起了万众瞩目。
她猛然紧闭上嘴,心间传来悲愤的哀鸣——原来小S说“孕妇的智商等于零”是真的
……
……
……
大公馆从未在十一点开过饭。今朝为苏三开了一个先河。
她事后跟白九棠解释过,说她并不是饿了,只是觉得很无聊。那边厢自然是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却也碍于场面,只是黑着脸“嗯”了一声作罢。
两张大圆桌,围坐着一群热热闹闹的人,倒是很快把苏三那尴尬的一刻给一笔带过了。
这下她越发小心起来,恨不能发挥两世的伪淑女精神,把丢的颜面给赚回来。
只道她的斜对面端端坐着杜老五,那种压迫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令她怎么也拿不出仪态万千的架势,那脑袋一直埋在饭碗上空,似乎在专心致志的数着饭粒……
白九棠时不时落下眼帘瞥一瞥他这个问题媳妇,虽然表情极不待见,夹菜倒是毫不含糊,大鱼大肉往那碗里塞,只差没在她头上钻个洞,直接将菜倒进去。
待到苏三的碗里冒起了一座小山,斜对面的杜月笙终于忍不住乐呵呵的笑了,“九棠,你别再给苏三夹菜了,看看是不是不合胃口,要不我让厨房另外给她开小灶吧”
番外 『第171话』杜门风波
『第171话』杜门风波
杜月笙是一个充满矛盾色彩的人物。他时而令人如至寒冬,时而又令人如沐春风。
他能痛下狠手,为得意门生求一个一步到位的安宁。
亦能及时止步,为得意门生求一个一生幸福。
他从观望到重审,从重审到信任,再从信任到重新接纳。当苏三获得这份信任和接纳,才发觉被信任不如被痛恨。
在杜氏给出的信任里面,夹杂着一种高密度的压力。她似乎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错、似乎比嫁入豪门的女人更加被动。
她面对着一个既如公公般强势、又如婆婆般精明的“超人式家长”。这一位家长,是足以左右她丈夫思想言行的权威人士、是真正意义上的“婆家人”。
在白九棠入狱的那段日子里,苏三发现这位“婆家人”,有着一种难以言状的威慑力,这种威慑力令她如履薄冰,亦令她明知这是一座巩固婚姻关系的大靠山,却不敢贸贸然向他示好。
……
“苏三苏三苏三”
“啊”神游太虚的小女人蓦然惊醒。
“你搞什么名堂?我喊了你半天”白九棠那锥子脸又给拉长了。
“是吗”苏三及时调整状态,冲着夫君热烈的赔笑,露出了一个牙膏代言人的上镜照,“你叫我干嘛呀?”
那边厢凑近脑袋瞪起了眼,伸出指头点了点桌子,“老头子问你吃什么你倒是给个话呀”
苏三脱线脱得太久,不禁惶然眨了眨眼,声如蚊纳的惊叹道:“中饭还没吃完,这就张罗晚饭了?不至于吧”
白九棠痛不欲生的抬手抹了两把脸,闷在手掌里低声喝斥道:“你就跟老子搅合吧问你开小灶加什么菜?”
杜老五饶有兴致的观望了半天,恰在这时来了一句,“是不是想吃什么特别的菜?要不就打电话从馆子里叫吧?”
苏三这才醒悟了过来,敢情是自己心不在焉,漏掉了什么重要情节,不禁窘然红了脸庞,结结巴巴婉拒道:“不用了不用了这些菜挺好的很合我意”说罢,轻抬手肘碰了碰夫君,示意他圆圆场,“九棠,你说是吧”
“……嗯……”那边厢白了她一眼,低声揶揄道:“确然是挺合你意的……”继而扬起头来,朝老头子歉然道:“算了吧,师傅她就这德性,吃得慢罢了,不是吃不惯我们吃我们的,别管她了”
杜月笙是个随性的人,也不再坚持什么,只是抬手朝众人招呼道:“罢了罢了,要吃什么喝什么别让我来操心,权当是在自己家里,把下人叫来吩咐一声就行了吃完后开几桌麻将,我们好好搓几圈”
说到饭后还有牌局,众人的兴致再度拔高,席间推杯碰盏笑语喧哗,仿佛大过年一样,兴致高昂喜气洋洋。
正当苏三松了一口气之时,大公馆的宅门哐当一声响,一行人涌了进来,除了凌乱的脚步声外,尚夹杂着一把委屈的哭腔。
这响动遂而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杜月笙的笑脸渐渐凝固,在来人闯入饭厅之前,便已有先见之明的皱起了眉头。
说笑声一旦退潮,哭泣声就越发清晰了,白九棠落下眼帘想了一想,支了个眼色给小佬昆,让他到饭厅门口去迎一迎。
这把哭声是谁的,除了杜月笙之外,另有三个人格外熟悉。一个是在杜府长大的白九棠,另外两人是杜氏的老干将,老何与小佬昆。
老何见势远远投来了一记询问的眼神,这边的白九棠顺势点了点头,示意他也去门口迎一迎,免得小佬昆规劝不住,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岂料,不待老何起身,饭厅门口便出现了沈月英的身影。万墨林与戚青云一路劝阻,却是毫无半点用途,小佬昆愣了一愣,心知自己是无能为力了。
饭厅里的空气凝重起来,杜月笙“啪嗒”一声丢了筷子,抬手抚起了额头。
沈月英挂着极为委屈的泪痕,迈着细碎而急促的步子,对丈夫那尴尬的表情视而不见,抖着一身貂毛大氅,直逼他的座位而来。
“月笙——”沈月英来到近旁,一开口已是泣不成声。
“你怎么回来了?”杜月笙手抚额头,抢白道。那口吻冷冽而失望。
“月笙,你知不知道——”那边厢悲恸的抽了抽肩头。
“我问你为什么回来了?”杜月笙猛然抬首,目不斜视的瞪起了眼眸。
沈月英吓得一动不敢动,转而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跺脚,旁若无人的哭号道:“你只管送我去戒烟,也不管我到底有多难受我现在告诉你,那种痛苦我没办法忍耐,没办法承受”
围坐在饭桌边的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头子今朝这么高兴,原来是跟师娘达成了戒烟的协议,这大公馆一不见万墨林二不见戚青云,想想也只有师娘有这么大的面子。
苏三带着一种全新的视角,悄悄窥视着杜氏夫妇,想不到今时今日,杜门主妇依旧有能力左右杜月笙的情绪,既能让他笑,笑到人间无忧扰,也能让他怒,怒到野火原上燎。
那么也就是说,其实杜氏是在乎他这个太太的,他把她“打入冷宫”,却不曾判她的死刑,他一直在不远的地方,等着她自己破门而出。
这种新的感悟如一道放开的闸门,顷刻间宣泄了她那莫名的恐惧。忽然间,一阵轻松;忽然间,一阵安然。
可是,未及苏三扪心自问,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起,下一秒,她便被无情卷入了一场他人的战争。
杜月笙突地拍案而起,恨铁不成钢的怒斥道:“初初开戒必然困难重重,我能够理解也深知个中不易,否则怎会大费周折将你托付给中华医学会的吴老先生?你以为我就是一副铁石心肠,一门心思要将你送上绝路么?世上不止你沈月英一人在戒烟,为什么人家能办到,你却不行?你看看你戒烟是什么背景,再想想人家戒烟是什么背景,你有什么理由来跟我叫嚣?”
这话一说可好,沈月英一扫贤淑的风貌,眼神凛冽的发了飙“‘人家’长‘人家’短,‘人家’是不是指的你那宝贝徒媳妇?既然她样样都好,你应该先一步将她要了,省得老2老三老四老五没完没了”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飞上了沈月英的脸。
这话说了必然挨打,几乎没有悬念,但仍是无限撼然,令饭厅陷入了死寂。
在这绝对的寂静中,在白苏二人嗡嗡作响的耳畔,徐徐传来了一席恒久不变的“结案陈词”。
“……杜月笙,你别忘了,我跟你的时候,你不过是一个在码头上混生活的流氓”
长久以来,沈月英惯于用这句话来为夫妻间的争执落幕,也惯于在不可收拾之时,带着大家闺秀的酸腐气提裙走人。可是这一次,她却未能依照老剧本收场。
“墨林、小七”杜月笙面无血色的咬牙喝道:“把这个女人给我关起来,没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他的耳畔亦在嗡嗡作响,他的痛楚又有谁能明了?他甚至不敢看一看白苏呈什么表情,也不敢想象其他门生是什么看法。
这一道命令下得咬牙切齿,下得斩钉截铁。既切断了恩情、也了却了情分。他不得不正视一直以来所面临的问题——男女倾慕是爱情,他与她已失去;夫妻相待是恩情,他与她不复重来。
众人的求情声,沈月英的哭喊声,杜月笙的催促声,揉在一起,在饭厅上空不断发酵,不断膨胀。
苏三不敢抬眼、也不敢窥探,只是埋着头、落着眼帘,无意识的把弄自己的手,她祈祷着时间能快点溜走,最好趁她不注意就一下子溜到次日清晨去……
但她却不曾祈祷让眼前的风波快点过去。因为这场风波一旦平息下来,她和白九棠则将要面对杜月笙的歉意或是解释,那对他们三人来说,将是更加尴尬的一刻。
在这个时候,她那夫君却凑近了脸庞,冲她小声的说道:“老头子这次是真火了,师娘恐怕要想不开,你跟上去看看”
苏三不可置信的侧目回望,只见那一双能让对手胆寒的眼眸,清澈可见底、底中坦无忧。
“这事儿我是导火索,你觉得我能把她安抚下来么?”丈夫的坦然亦令她坦然,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压低音量交换意见。
“你不了解师娘,她没什么坏心眼,就是说话不过脑子,开口什么都敢说,说完又该悔不当初了你不去瞧瞧,她指不定得上吊”白九棠加重了语气,且轻轻推了推她,“去听我的没错”
“啊”苏三听得“上吊”二字,吓得三魂跑了七魄,眼看着万戚二人已将嚎啕大哭的沈月英送上了楼,哪还有时间顾虑重重,不及细想便起身朝外走。
跑到门口,且听一腔浑厚的嗓音,勉强出口呼喊道:“苏三,你这是上哪儿?”
苏三僵了两秒,努力想象着白九棠那副从容的模样,似乎想从中获取些许力量,稍事转回身来,略显紧张的快速说道:“我上去看看师娘你们该吃吃、该喝喝,不必介怀,我是女人我明白,闹别扭那是常态,大家是一家人,没什么疙瘩解不开”
说完已有几分窒息的感觉,谁也不敢多瞧,哧溜一下闪出了门。
番外 『第172话』两门嫂嫂对雷赛
『第172话』两门嫂嫂对雷赛
大公馆的下人们在楼道上跑来跑去,有的捧着烟枪和生鸦片;有的端着痰盂和漱口水;还有的端着面盆挽着毛巾。
苏三跟着他们的身影来到了一间房门虚掩的屋子前,战战兢兢的倚门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