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棠威坐在套椅之上,季十一则凛然坐于一旁,馆中小厮面色惊愕,想来是心知东窗事发,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不久之后,刘琨煜便携着几名贴身保镖迎了出来,在听闻小厮的附耳汇报时,先是微微一惊,再是渐渐淡定。
这阉人杵着拐杖来到堂前,阴阳怪气的开口说道:“白老板,洒家知道您是一个有办法的人,事已至此,您总该放洒家一条生路吧”
“刘老板言重了,你的生路怎么可能在我手上。”白九棠漫不经心的扬了扬眉毛。
“您绑了山口奈美,洒家便是死路一条”那边厢咬了咬牙,阴沉了下来,“要说您最想要的结果,现已到手了;再说你未想要过的好处,洒家也可以给您,不必做无谓的周旋吧”
白九棠听闻此言,啼笑皆非的勾了勾嘴角,随后一发不可收拾的绽开了笑意,继而迸出了“哈哈哈”的笑声,令刘琨煜极其爪牙心惶惶而意茫茫。
忽然之间,他腾地站起身来,掷地有声的说道:“你以为我是来跟你谈判的?你以为我除了寻获舍弟之外,还想要追讨那一笔赃款,以期挽回老头子的心意?或者说,你真以为我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弑弟揽财,得一个亿万身家么?”
说罢,又忍不住“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稍事收起笑意,扬起下颚冷冷的说:“告诉你,老东西,我此次上津的目的,除了解救舍弟之外,就是灭了挑战权威的敌人现在,显然已经走到第二个步骤了,你受死吧。”
话一落音,白季两门的子弟亮出了枪械。
番外 『第163话』 满清旧事 主仆会
『第163话』 满清旧事 主仆会
对方人马始料未及,一时间方寸大乱,除了几名保镖尚能沉着应战之外,一众小厮早已吓得浑身瘫软。
刘琨煜的脸庞上闪现了一丝惶然,千想万想不曾想,一切的一切皆是一个局,一世奸猾的老狐狸竟栽到了一个后生手里。
到了这个地步,刘琨煜不得不将心底最大的疑问摆上桌面,把原本搁置在最后的压轴戏提前推上了台。
“白老板,洒家有一件事一直想问您,本想待到您离津之时……唉,多说无益,洒家还是直言吧,听说您与二公子乃亲兄弟而非胞兄弟,洒家想问一问,令堂为何人?”
在两方对峙的时刻,谈及一个莫名的问题,不免有拖延时间的嫌疑,白九棠斜斜的掠视着他,口吻显得毫不客气,“你没资格问这个问题”
“白老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就不能给洒家一个明白话么”刘琨煜不甘的瞪大了盲瞳,好似回光返照一般亢奋,“您起码也得告诉洒家,她是不是姓齐?”
这一问可好,生生把白九棠给僵住了,但见那阉人意犹未尽,似乎非得将那一段秘史曝光才甘心,不禁猝然出口抢白道:“姓刘的,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面,大呼小叫的呼喝什么”
那边厢怎会听不出这话里面的奥妙,当即振奋得嗓音发抖,颤颤巍巍的说道:“白老板,洒家绝非为了苟延活命,若是您不怕耽误这点时辰,那就先请内堂上座,咱们有话说话,说完了该干啥干啥,洒家只求您高抬贵手放了这一班混生活的嫩伢子,都是爹娘生的,糊个口也不容易”
前前后后见了刘琨煜这么多回,就属这一席话还像人说的,白某人敬重这份仗义,多少减灭了一些鄙夷,“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一定成全你带路”
白季刘三方人马面面相觑,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感到诧异。不是白季两门奔清算而来么?怎么变成白刘二人“单打独斗”了?
唯有季十一心里咯噔了一下——似乎刘琨煜曾问过他同样一个问题?他为何对他们兄弟俩的“令堂”如此上心?
念想间,白九棠走上前来,朝他低声嘱咐道,“人不乱你不乱,看好这盘儿棋,我去去就来。”
“好”季十一抛开所有疑虑,肃穆的颔首领命,稍事掏出枪来,“啪”的一声丢在茶几上,煞有介事的威吓道:“都他**别乱动,该死的不该活、该活的死不了,妄动的是傻屌”
白九棠本已随刘琨煜走到了侧门的门口,不禁扭回头来瞅了一瞅。——想不到这傻兄弟还挺会言语的。
季十一瞥到兄长在看他,立即扬了扬眉毛,似乎在问:怎么,还行吧?
白九棠瘪着嘴点点头,似乎在说:你他**赢了
……
出了那一道侧门,便见得一个独特的景致。
原来在旭街的临街牌头之后,均另有一番天地,一个个天井式的小院,一间间单独的铺面,一条条四通八达的小径,一丛丛月夜下往来的人影。
怪不得芙蓉馆内不见烟民,也怪不得刘琨煜能来去自如,想不到真正的“燕子窝”就在隔壁。
穿过弥漫着鸦片浓香的堂间,白九棠随刘琨煜进了一间黑布隆冬的房间。
那边厢横竖是有灯无灯一个样,干脆省免了开灯的步骤,跨进房门便凝重的问道:“白老板,令堂可是正红旗布色赫的后裔齐佳氏?”
白九棠在黑暗中倒抽了一口凉气,压下心间的惊愕和疑虑,漠漠然回应:“刘老板,我尚是一个健全之人,可否借点光亮再说话……”
刘琨煜闻言大为窘迫,一边连声致歉,一边摸索着开灯,“对不住对不住洒家这脑筋不管用了,让您见笑了”
屋子里亮堂起来,白九棠抬眼扫视了一番,是账房。悉心想了一想,别无旁人,不妨把话说亮。
“刘老板,听你的口气,似乎是我娘的旧识?”
刘琨煜惊愕的痴立了半饷,巴巴的瞪起了无焦的眼睛,“如此说来,令堂当真是齐佳氏?”
他那丑陋的脸上神色百出,似乎涵盖了波澜壮阔的海上风暴,又宛如在探索人类表情的极限程度,总之是无声的渲染着磅礴的情绪。
随后却神色一正,扑通跪倒在地,“啪”的抽响了自己的嘴巴,“奴才妄自尊大,该死该死”
这阉人把自己称作“奴才”可委实吓了白九棠一跳,不禁胆寒的说道:“什么主子奴才的,你痴人说梦啊?”
“爷可知奴才是何人?”刘琨煜头颅深埋、语调凄凉,“奴才曾是您额娘跨院里的公公,自打您额娘五岁起,就伺候在她身边儿了”稍事竟哭号起来,“那季云卿真真不是个东西,好好一个姑娘,全毁在他手里了还连带让奴才失了一双罩子……唉,这都不说了,是奴才失职,当罚、真真当罚
说罢,也不等白九棠搭话,便抹了一把泪,自顾自叙起旧事来,“奴才十六岁净身入府,那时候家里太穷,本是为讨一口饭吃、求一条活路走,根本连后路都没给自己留。哪想说好的事情,却突生变数,管事太监嫌奴才貌丑,死活不肯收人,想来一是因为奴才的确貌丑,害怕招进府来老爷会怪罪,二是有心敲一笔竹杠,让奴才孝敬孝敬他。就前一点来说,奴才没办法改变;就后一点来说,奴才仍是无法迎合,那时身也净了、最后一点家当也搭进净身房了,奴才真是死的心都有了,亏得您额娘在院儿里踢毽子,若不是她一句话,奴才真得在齐佳府门前上吊”
白九棠被这故事吸引,渐渐沉静了下来,拾了张椅子,坐在刘琨煜面前,默默聆听。
“那时候齐佳府已经开始衰落了,等到您额娘长大成人时,几乎已入不敷出了。为了补贴家用,她便凑着几位爷的份子,瞒着老爷在京里开了个铺面,一边接绣工、一边经营成衣店……”
说到这里,刘琨煜老泪纵横,悔不当初的握拳锤地,“都怪奴才一时糊涂,耐不住主子的恳求,一直帮她瞒着老爷夫人,否则季云卿这个混账哪有机会近她的身”
白九棠被带入了悲凉的意境,刘琨煜讲述的故事,是一个他不愿触碰的禁区,亦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女人经历过的不堪往事,即便不想再想起,却永远也无法忘记。
他感到云层糊住了口鼻、雨水充盈在眼里,为了掩饰这不能自已的情绪,他不得不重重呼了一口气,“刘琨煜,你起来说话。”
“奴才不敢……”刘琨煜紧紧伏在地上。
“……我得提醒你。”白九棠伤神的闭了闭眼睛,抬手抚额,“你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局?今后不许自称奴才,也不许给我叩头下跪。”
“奴……奴才还有今后么?”刘琨煜怔了一怔,固执的摇了摇头,“知道主子尚有后人在世,奴才已了却了尘愿,死也足矣,不求以后了。”
说罢,急忙再道:“主子是什么时候过世的?爷可有兄弟姊妹?”
“光绪二十八年去的。”白九棠皱了皱眉,抬手搓脸、语调低迷,“我是独子,养父行不了人事,没有子嗣,跟我娘同年病逝。”
“既是如此,那爷现在认祖归宗了么?”伏地之人,口吻悲戚。
“没有。”白九棠抬起脸来,靠向椅背呼出了一口气,“你调查到的情况,都是我安排的。我既不曾认祖归宗,也不曾遭到太太唾弃,别这么入戏”
“哦……”刘琨煜显得意外,亦显得欣慰,喃喃自语的说道:“爷真是天资聪慧,奴才输得心服口服。”
这心存崇敬的夸耀、这前朝旧梦的关系,这纷飞不已的历历往事,这关于母亲的一切回忆,渐渐令白九棠感到混乱而晕眩,仿佛堕入一潭泥沼不可自拔。
转瞬之间,他已然忍无可忍的站起了身来,略显潦草的开口说道:“刘琨煜,我们今朝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你的命,我且留下,我的身世,你且保密。不出意外,我在回上海之前还会再来一次,具体详情到时再议。先这样,再会”
刘琨煜循声抬头,尚不及出口挽留,虎虎生风的后生已大步流星的走远了。
……
虽然没有一一求证,但事情的始末已如白纸黑字一般清晰。
刘琨煜恨季云卿。
不管是作为一个忠奴也好、或是作为一个封建酷刑下的牺牲者也罢,总之,他恨季云卿。
刘元晟是否其侄已无关紧要,他显然只是刘琨煜的一步棋,一步安插在季云卿周遭伺机报复的棋。
或许,刘琨煜的计划根本就是要引季云卿派亲近的人现身津门,以便他完成复仇的心愿,更或许,他想要的便是让季云卿尝尝生命不能承受之痛,譬如——丧子。
然而这个“子”却一定不能是齐佳氏的骨肉,于是才会如此关注这一问题,一来免生铸成大错、二来可促成主仆团圆。
白九棠折返回来之后,冷冷撤走了白季两门的人,又于鬼王师叔的货船甲板,怔怔的吹了一夜凉风,不堪的回忆被残酷唤醒,令他感到疼痛,感到矛盾和纠结,他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方式来释放这种痛苦,他害怕听到内心那些的鬼祟的声音,一声强过一声的催促着他——祭奠亡母阴灵,应超度其父
番外 『第164话』 返沪 黑帮阿嫂聚会
『第164话』 返沪 黑帮阿嫂聚会
在津门的最后几日,白九棠几乎没有下过船,整日在彻骨的冬风中痴痴发呆。他既达不到弑父的程度,也达不到忘却的深度,只能在矛盾中游走,在无尽的挣扎中沉浮。
水天之间,寒气渗骨,他体味着伤口的疼痛,迎接着风寒的搓揉,伤痛舒缓了心痛、病患封杀了大脑的转轴,于他而言,这不是自虐而是自救。
其实他不想这样,他想逃回上海、逃回霞飞路、逃回春意盎然的乐土。他不敢再见刘琨煜,不敢再碰那段过去,也不想再想起。然而作为此次行动的舵手,却不能下这样的烂尾决定。
于是,这样一个热衷于拯救的人,却只得在彷徨中求一个冲动派来将自己拯救。
所幸,还是让他给等到了。
这几日以来,陪着他一起吹风一起生病的人,是季十一。
在某一天,将他强行绑回船舱的人,是季十一。
最后,为了他的伤势和病情,决定立即撤出津门返回上海的人,还是季十一。
纵然两兄弟依旧不说话,但白九棠明白这份情义,亦庆幸有这样一个爽直的兄弟,而更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兄弟渐渐成长了。
……
正月初三,白季两门平安返回上海。
虽然兄弟二人不曾发出任何通知,但季老爷子却赫赫然出现在站台上。
那孤傲的身影显得老朽憔悴,那欣慰的表情却展露了虎父无犬子的得意。
上海商业协会秘书长、师爷龚、吴四宝、以及诸多徒众,簇拥着这位精神抖擞的大亨,均显得喜气洋洋。
白九棠凑近车窗看了一眼,不耐的表情迅速侵占了脸庞,当即调回头来瞄着季十一不放。
那眼神别人不懂则罢,季十一岂会不知。这分明是在教训他愚蠢无能,被下面的人泄露了消息还不知道。
二人尚在为结亲的事情冷战,只那么对瞪了十多秒便各自调开了视线。领着自己那一票人马,随着人流下了车。
季云卿翘首张望了半天,好容易等到两个儿子出现,却看到白季两门各走各的,甚而那小儿子还带着被八国联军烧了后院的悲催表情。
不等他多做他想,两班人马已走到了近前。
他那不肯认祖归宗的大儿子带着收捐银的架势,桀骜的丢出了一句话,“这一行可把我给折腾得不行,我要求休假爵门的事,您老给安排安排吧”完了,抬腿走人了……
他那一向听话的小儿子带着青春期的叛逆,别着脖子拒不看他,“听说那门儿亲事,您是知道的,且并未反对既然如此,我要筹备婚事,我也要休假”说完,神情别扭的杵在一旁,不再理人了。
季云卿的笑容一点一点消散,脸庞一点一点僵硬,怒容一点一点登场,那吼声却一步到位冲破了嘈杂。
“谁说要你们立即上工了?一起吃了屎不是?开口都那么臭老子在这里巴巴的等了两个多小时,就等来两通休假的申请?过来给老子站好老子要训话”
白九棠已经走出了数丈,被身旁的老何抬手一拉,再被一众兄弟你推我挤的送了回来。
季十一只是翻了翻白眼,便乖乖站到了老头子面前。
“好你两个小赤佬要造反了”季云卿在闸北火车的站台,万众瞩目的怒斥道:“白相人休什么假?白相人睡觉尚且带着三分醒,一句休假就能落得清闲么?死在坟坑里才算清闲呢接风的酒席已订,今晚你二人必须出席老子的话说完了,统统滚回家换衣裳去”
白季返沪的消息多是从季门子弟那里走漏的风声,像季老头子这样一个传统而封建的人,自是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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