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看过去,苏暖烟正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开盖子,头微低,轻嗅茶汤,停顿了几秒,才将茶杯移近嘴边,深吸一口,闭合嘴唇,放松了唇部,将杯盖又盖了回去,纤指轻动,将茶杯放了回去。
他动了下喉结,快速的拿过放在自己手边的茶杯喝了一气,口腔里一股子苦涩味溢开,到底还是习惯不了。义父在时,总是教自己做着管事应该做的事,却从来没有请人教过这些雅事,即使现在他名义上成了苏家的管理者,可是全身的俗气却怎么都去不掉。
微微有些出神的望着苏暖烟优雅的举止,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坐在自己身边未来丈母娘示意自己的眼色。
奶妈瞪了这般木楞的苏晋一眼,当年老爷要收义子时,她就不喜欢苏晋,可偏偏脑袋不太灵光的苏晋就被老爷给看中了,这么多年,苏晋没犯过大错,可是要说出彩的地方也没有,就是很平庸一个人。
那时候她以为老爷收义子是想着给小姐找上门女婿呢,可是后来才知道老爷是真的疼小姐,在婚姻这事是完全想由着小姐的意思,倒是把自己的女儿说给了苏晋。
按理红叶是家生子,配苏家的义子苏晋是高攀了,可是苏老爷死时那番话和遗嘱,苏晋得了幢宅子外什么都没有,现在所有东西都是小姐的,苏晋还不努力表现,现在又是这副傻呆的样子,看着就让她来气。
“老爷活着时,除了董家,王家,袁家几位老爷,好像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吧?”奶妈试探的问道,要住在苏家,那就是来投靠了,说明条件肯定不好,就是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人。
苏暖烟瞥了眼自己奶娘,“好多年前的,不用特别安排!”心里却想,自从父亲去了以后,奶妈好像越来越喜欢追根究底了。上一世就是奶妈不同意自己出去,外面的一应事务都是苏晋在打理,后来自己才在甄可心的挑拨中越来越心存不满。
奶妈收到苏暖烟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忙说:“知道了!”算是应承了下来。心里却想着明天人来了一定要打听清楚,别是对苏家有什么企图。
苏晋又向苏暖烟讲了讲码头上的事情,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讲解起来有些枯燥泛味,要不是苏暖烟是打定主意要接手码头,肯定会坚持不下来。
“大爷,小姐还小,身子又不好,这些个事你自己处理就行了,干嘛说出来劳烦小姐?”奶妈打了个哈切,抱怨道。
苏晋一阵面红,手僵硬的放在膝盖上,浑身不自在,大小姐摆明了是要自己接手码头的,自己要是藏着掖着,别人还不得说自己有私心,要谋苏家的产业。
“大哥讲的很好,有些事我不是太明白,晚上再想想,明天有问题再询问大哥,这段时间辛苦了!”苏暖烟态度很好,没有将奶妈说得话放在心上。一个管理者,你可以放权让手下人去做,可是你不能不懂,只有懂了,别人才不会存着糊弄你的心思。
“好,好的,那我先回去了!”苏晋起身,他现在就住在苏老爷子临死前送给他的那套房子里,距离租界这边的苏家宅子不远,就几个街口的距离。
“好,红叶,你送大哥出去!”苏暖烟对着坐在不远处正做着活计的红叶吩咐道。
红叶脸色一红,放下手里的针线,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这才跟在苏晋后面出去了。
“小姐,公司里有苏晋,你就好好养身体,那些个听着就头疼的事,有下面的人处理,你就放心。哪家的小姐不是逛街购物,学学插花啊钢琴的!哪用得你去操心那些,领着工钱要他们是干什么的?”奶妈语重心长的劝道,脸上很是关切的样子。
苏暖烟慵懒的抬了抬手,“我知道了奶妈,这么晚了,我先上去休息了!”
留在客厅里的奶妈神色莫名,小姐这是根本没有要听自己话的意思,她有些失落的垂下眼。
红叶红着脸从外面进来,就看到自己娘亲正有些颓丧的坐着,“娘,你怎么呢?”
奶妈一抬眼,就看到红叶粉面桃腮,双目含春的样子,直直的啐了一口,“不要脸的贱胚子,一点本事都没有,就会在女人身上使劲,我可告诉你,你们俩还没成婚呢,别整天稀里糊涂的,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娘,你说得什么话,苏晋是我未婚夫,他怎么成了贱胚子了?你自己心里有火气别往我们身上撒,你可别忘了,苏晋和我的婚事,可是老爷给定了,那是改不了的!”红叶一阵气急,自己老娘真是越来越昏聩了,自己不过是个奴才出身,能嫁给苏晋,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偏偏自己老娘死看不上苏晋。
“我怎么呢,我还不能朝自己女儿发火了,你可是我生的,这还没成婚呢,胳膊肘就往外拐,翻了天了你!”奶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手气呼呼的直指着红叶的鼻尖。
“你发吧,继续,再大声点,就让小姐看看她最信任的奶娘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红叶冷笑一声,转身朝外面的佣人房走去。
奶妈一听这话,下意识的就朝楼上看去,完了才发现自己女儿已经离开了,顿时气得捂住胸口,皱着眉,跌坐在了沙发上,自己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绝对不能有失,将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这才起身去了苏暖烟特意在一楼给自己安排的起居室。
第二天,苏暖烟起床就去接了扈七父女过来。
扈青菱,扈七的女儿,身量不高,十四岁的小姑娘,低着头站在扈七身后,长长的刘海遮住了整张脸,一直没有说话。
苏暖烟也没有在意,毕竟她想要的是扈七这个人,扈青菱只是一个附带品罢了,苏家不少那口饭。
几个人坐上车,扈家的东西并不多,父女两人各带着一个包袱,其余东西都没有带出来,那房子也是租的,只要退了租子就可以了,苏暖烟从西街头带走扈七,表面看着没有人关注,实际上这件事早就飞到了那几个人的耳中,不过扈七的底细现在知道的人不多,这几年他尽力隐藏,将自己装的和普通的贫民一般无二,那些人一时猜不透苏暖烟的意思。
到了苏家,奶妈已经在客厅门外伸长脖子看着,等着车一进门,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备战状态,直到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不过是个小姑娘和老头子,穿着破旧,一看就是过惯苦日子的,再加上两人的行李只是两个破布兜,面上的表情顿时松快了许多,暗想这可能真的是过不下去日子了,来投奔来的,心里不停的腹诽,小姐就是太心软,虽然苏家家大业大,可是也不能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带吧,一口饭的事小,可是时间长了,不能老供着两个闲人吧。
不过人精一般的奶妈心里嫌弃面上却表现的很和蔼,“这就是那位老爷的旧识吧?”迎了上去。
苏暖烟点点头,“奶妈,这位是扈七先生,以后让家里的人统一称呼扈先生就可以了。这位是先生的女儿,闺名青菱,以后大家称呼青菱小姐!”
奶妈明显的神色变了变,不过也没说任何,而是堆着笑,“快进去吧,房间都已经收拾好了,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告诉我这老婆子,一会开了库房再添置!”一个先生,一个小姐,没看出有什么本事,倒先当上主子了。
扈七神情淡淡的一颔首,算是谢过的意思。
不过看在奶妈眼里,她又是一阵不平,穷鬼一般,还装的挺像回事。自家虽然是苏家的奴才,可是苏老爷去世时她和红叶就已经把她和红叶放了出来,现在也是良民出身,再加上苏暖烟的看重,她总有些自傲,今天一见面扈七这般冷淡,多少心里很是记恨。
一行人进了客厅,苏暖烟亲自带着扈七和扈青菱去了二楼,父女俩的房间紧挨着,都是差不多的布局,还没有怎么装饰,就是把尘清理了一下。
“要是缺什么就管奶妈要,这个家现在是她在管!”苏暖烟提了一句。
奶妈嘴角挂起了得意的笑容,就知道小姐还是向着自己的。
“不过是个奴才秧子,得意个什么劲!”一阵很轻的冷嘲声从扈青菱的嘴里吐出,她依然低着头。
扈七面色一阵尴尬,“青菱,胡说什么呢?”呵斥了一句。
“我回房间了!”扈青菱低着头,拎着自己的包袱,径自走到对面去,然后重重的甩上了门。
“对不起,青菱她小孩子脾气,不要介意!”扈七很不自在的代替女儿道歉。
奶妈本来想要说什么的,可是看到苏暖烟的眼色,赤红着一张脸,瞪了对面关着的房门一眼。
苏暖烟头有些疼,看来这个扈青菱也是个刺头,“扈先生先休息吧,我和奶妈不会放在心上的,青菱妹妹年纪小,可能是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不太熟悉吧!”勉强找了个借口,苏暖烟就带着奶妈出来了。
“没规矩,小姐收留他们,还真当自己是富家小姐呢!”奶妈忿忿不平道。
“奶妈,扈先生是我请来的,平日里奶妈还是多操点心。”没有要声讨的意思,苏暖烟面上一派平静,可是却散发出一股子主子的威仪。
奶妈面色一滞,“是,小姐的话我会记在心里的!”心里多少有些难受,小姐这是长大了,开始有了自己的主意了。
被母所逼
苏暖烟和奶妈一走,扈七就敲开了女儿房间的门。
“青菱,我是怎么教你的,这是在苏家!”扈七语气是有些对自己女儿的失望,家人因为自己的原因都死掉了,当时自己只找到了藏在炕洞里的女儿,逃到G省来,为了隐藏身份吃尽了苦头,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可是到底是一个大男人,平时总在外面跑就将女儿总是锁在家里,等到他意识到时,女儿已经变成了这幅尖酸刻薄的样子。
扈青菱斜眼看了眼自己父亲,“我怎么呢,你不是说了是她有求于你吗,那我们干嘛要忍气吞声,应该是她敬着我们才对,更何况那个老虔婆嘴里说着好听的话,心里可没这么想,一双斗鸡眼里写着看不起。”
扈青菱看不起自己父亲,因为父亲最常跟自己说得是忍着忍着,凭什么要忍?她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家里只有他们父女两人,可是从小到大父亲总是说是他的错,渐渐的扈青菱便认为自己孤苦无依,忍受贫穷,整天被锁在黑漆漆的出租房里,都是父亲害的。当然,慢慢的对自己的父亲也就没有好脸色了起来。
扈七眼睛里闪过一抹懊悔,“这是苏家,而那是苏家大小姐的奶妈,虽然名义上是奴仆,可是谁不把她当半个主子看!”
“苏家大小姐怎么呢,还不是她好命,有个好父亲,留了那么大笔遗产给她,要不然她还不如我呢!”扈青菱嘴里讥嘲道,打心眼里并没有将苏暖烟看在眼里。
扈七摇了摇头,女儿成天被关在家里,变得越来越轻狂了,苏家大小姐是没有苏老大名声响,可是现在站出去,潮州城大部分人还是得看着她的脸色行事。现在出来了,就让青菱多看看吧,以后就好了。
耐着性子叮嘱了女儿几句,就出去了。
扈青菱根本就没有听在心里,就她看来,苏暖烟有求于自己父亲,更何况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看着文文静静的,一点性子都没有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巴不得父亲快点出去,完了整个人扑到了西式洋床上,身下是软软的被褥,一股花香味扑入鼻尖,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躺在软绵绵的云彩上,说不出的惬意。闭着眼睛,全身心的感受着,终于,离开了满是霉味的出租屋,再也不用回去了。
到了下午,苏暖烟叫了做衣服的师傅到了家里,专门给扈七和扈青菱量体做衣服。人住在自己家里,这些还是要考虑到的。
扈七不是个会说话的,不过苏暖烟做的这些事他默默的记在了心里,以后的日子里教苏暖烟的时候很是用心。
扈青菱长刘海遮着眼睛,看不到眼里的神情,可是整个过程中嘴角却是翘着的,话不多,全是挑剔的语气,最后光洋裙就做了好几条,而且还是色彩很艳丽的那种。
苏暖烟当然不会说什么,她请的人是扈七,扈青菱不过是个添头,要是好呢她不介意拉一把,不好她当然不会傻着对她好,上一世好吃好喝的供出了一个白眼狼,处处算计自己,最后害得自己丧命,这一世再怎么无知,这点识人能力还是有的。
其实苏暖烟很清楚,现在自己和上一世相比,除了已经看清楚一部分人的本质以外,再没有任何区别。
重生就会比别人厉害吗,要是你上一世就是个无知的,什么本事都没有,只会逛街购物听戏,在家呢养养猫逗逗狗,连家里的账都拢不清楚的人,你指望她重生能厉害到哪去,那纯粹就是扯淡。不过是白长了年龄而已,你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什么都不学,二十年,三十年后,除了脸上的皱纹多了,心里的埋怨多了,其它还是和年轻时一样。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学,不学怎么防着被人算计?不学又怎么能把公司码头管理好了。空口说白话,往那一站,不过是给那些算计自己的人当笑料罢了。
甄可心这两天有些烦,打电话到苏家,苏暖烟人都不在,她也不能贸贸然的找上门去,苏家对自己最友好的就是绿枝了,可是这次苏暖烟竟然把绿枝留在了祖宅,她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苏暖烟的决定,只是以为绿枝着了苏家奶妈的道,被算计着留了下来。苏暖烟有多喜欢绿枝她还是很清楚的。
想到红叶和苏家奶妈每次看到自己就跟防贼一样的眼神,她就怵得慌。
正想着呢,就看到自己母亲摇摇晃晃的从外面走进来,身上好大一股酒味。披肩勉强撑在肩上,白皙的半边大腿随着旗袍的高开钗露在外面。
甄可心嫌恶的用手扇了扇,叫了佣人去给母亲放洗澡水。甄家这幢房子是老式的两层洋楼,家里请了一个一对夫妻,男的就做看门用,女的做做饭,收拾收拾房子。
“你个死丫头,扇什么扇,住着老娘的房子,花着老娘挣的钱,你还敢嫌弃老娘!”甄母踉跄着走到沙发前,伸出惹着艳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头,狠狠的点在甄可心的额头上,完了看甄可心并不闪躲,有些无趣的一个后仰,瘫在了沙发上。
甄可心讽刺的一笑,自己母亲就是这样,每次喝醉了满口粗话,自己还不能反抗,否则就会越加的无理取闹了起来,她这个女儿,要不是长得还不错,母亲觉得有那么一点攀上贵人的希望,还不知道怎么折磨自己呢。
“你去找苏家大小姐没有,不是说拿好话哄哄,就会把房子送给我们吗?反正苏家那么大的产业,这幢房子只不过是九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