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斯夸张地叹口气:“完了,跑人家老巢来了。”
哈莱再细看,那分明是只大个头的蟾蜍,身上的疙瘩圈即深又厚,感觉粘糊糊,比那些小的还恶心:“难道……是蟾蜍王?”
身后追兵配合似地不再上前,好像将骑队一路赶到这里就是它们全部的任务。
不止它们,看一眼周围,就够人倒吸一口凉气。
被几千只蟾蜍包围,那叫恶心。
被上万只蟾蜍虎视眈眈盯着,那叫恶心到家。
可要被十万多只蟾蜍围得水泄不通,算了,自认倒霉吧。
适才还黑漆的四周,瞬间闪起几十万双荧光碧绿的眼睛,把整片草原照得通亮。卡迦居然还笑得出来:“不错!组织有度,行动迅速!要是我们的军队能有这种素质,真太好了!”
哈莱很有膜拜他的冲动!皇帝都非俗人,大敌当前面不改色,还发得出这种感叹!
阿克斯却显得有些不削,嘲讽道:“我们的军队?哼,那就是一帮国家养着的米虫!”
黑熊回头狠狠瞪两人一眼,任谁沉浸在这前所未见的景象及必死无疑的认知中,都受不了旁边有人无所谓地高谈阔论。他们到底知不知道现在什么状况?
有骑士指着前方一处惊呼,哈莱越过卡迦的肩膀看去:“咦,是他们?”
蟾蜍王脚下并排躺着一排尸体,正是昨天掉队的同伴。人还是完整的人,没有变成白骨。之所以看得出身份,完全凭借他们身上的衣服。如果不是挂着这些碎布,谁能认得出这些像气球般鼓胀到极限的肉团是什么东西。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一会儿,蟾蜍王动一动,从一具尸体背后抽出一条透明的管状物,在空中一甩,收回去。大家都看明白了,即使没看明白,想象力也足以弥补眼力上的不足。黑熊控制不住颤抖,刷得抽出长刀,声音带着惊恐:“排卵,该死的,它居然把人当排卵的工具。”
眼前一切闻所未闻,骑士们焦躁起来,没人想留在这里活生生被这些恶心的东西糟蹋。
蟾蜍王睁开眼,抬起身体,露出下面硕大的鼓胀的肚子,一步步朝面前的队伍挪来。伸缩自如的透明软管晃到马头前,意图非常明显。
骑士哆嗦着挥刀,四周的小蟾蜍立刻疯狂地跳上来。这是一场无需挥旗落锤的开战,有的只是混乱和自卫的本能。黑熊大叫:“围成圈!围成圈!”四十多人心领神会,以最快的速度驾马围成一个保护圈。他们知道,别让蟾蜍渗透进来,后背就是安全的,对付一面总比腹背受敌好。
可敌人数量巨大,像一波又一波永无止歇的海浪,卡迦拼命挥刀,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地上尸体堆积起来。动手前,他回头以命令的语气叫哈莱坐着不许动。哈莱怕他分心,一直抱着他的腰,不多时有湿哒哒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流到手背上。知道那是血,哈莱心中一跳,卡迦受伤了?
真不像话,护在面前的是费鲁兹帝国的皇帝,着魔了吗?居然让他保护自己?!哈莱自责地一拍马臀,纵身一跃,落在卡迦马前。即使今天过不了这关,他也要尽己所能,让身后的人多活一刻是一刻。
卡迦大惊:“你给我回来!”
哈莱不说话,憋着一股气,将所有的精力放在敌人身上。这些蟾蜍个头比不上人类,但反应迅速,铺天盖地轮番上阵,让人目不暇接,只要一分心,就会被它们咬上。
鼻间的血腥气夹着一股让人欲呕的恶臭,黄黄绿绿的液体随着每次手起刀落飚溅四周。哈莱从没有一刻那么感激自己常年不懈的锻炼,让他不至于孱弱到无法战斗,此时每一刀出去,眼睛就红上一分,越杀越是兴起。
但攻击若浪潮般迅猛,总有伤口说不清何时上了身体,哈莱尽量忽略手臂和腿上的咬伤,也看到一直拼命护在身边的鸡毛背上好几个血洞,不断淌出鲜血,可它的撕咬和利爪,总让冲上来的蟾蜍胆怯。
没法看清别人情况,耳边不时传来的惨叫声昭示着包围圈正在逐渐瓦解。他忽然感觉身边有人,一转头,卡迦不知何时下了马,正在旁边并肩战斗。哈莱一惊,知道杀到这时候,队形已经无法维继,大家都在毫无章法地砍杀。他心中焦急,一分心,腿上又被咬去一小块血肉。
“撑住!”远处有人焦急地大吼。
哈莱回头,只见一道人影迅如闪电,冲着蟾蜍王飞奔过去。
那人一把拉住透明软管,顺着管子几步腾挪,轻巧地跃上蟾蜍王背脊,一手攀着身上凸出的疙瘩,像一只凶猛的鹫鹰般扑向脖颈,举刀狠狠戮进蟾蜍王的头颅里。
哈莱心提到嗓子口,那人竟是阿克斯!
蟾蜍王吃痛地骚动起来,想将身上的人甩下去。阿克斯两手紧握刀柄,身体挂在刀上,亮白的刀刃顺着头颅向背脊划下,开出很长一道口子。赤褐色的血喷涌而出,把他染个通红。
下面的蟾蜍见王受到攻击,赶忙转去援救。聚到脚下,却没一个敢跳上它的背脊攻击上面的人。
蟾蜍王身躯滑不溜手,这时血迹模糊,更让人攀不住。它剧烈嘶吼,晃动身体,阿克斯被甩到地上,下面的蟾蜍像碰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惊跳起来,来不及地躲避。阿克斯抬头,见一条其腥无比的血红长舌掳过来,忙翻身躲过,瞅准时机,猛力举刀戳进舌苔里,竟硬生生将带着倒刺的舌头钉在地上。
还不罢休,他抽出匕首,沿着舌苔形成的坡度几个大步冲到蟾蜍王面门前,对紫色偾张的妖异之眼屠戮进去。一系列动作像演练过无数遍,狠辣、精准,流畅无比。
下面的蟾蜍群不断鼓噪,在蟾蜍王身边跳来跳去,对骑士团的攻击停了下来。
黑熊跳上马:“快走!”
天赐良机,不走就没机会了,大家连忙上马,踩着尸体突围飞奔。
哈莱也上马,乘着混乱赶到蟾蜍王身边,对上面的人挥手:“跳下来!”
阿克斯在空中扯过透明软管,秋千般一荡,落到马上。
哈莱赶忙掉转马头,带上鸡毛,跟着队伍狂奔而去。
33、手环 。。。
没命地跑,直到天际发白,大雨止歇。和昨天一样,追兵不知何时消失;队伍缓过气来。
队里最健壮的黑熊都累趴在马上:“原来这帮东西……怕太阳。”
下令休整,他充当起治疗师,剩下二十三个人,身上带伤,没他不行。轮到阿克斯,黑熊激赏地一拍他肩膀:“好样的!刚才那一下真来劲。”
阿克斯一身是血,看不出伤到哪里。下马后用草坑里的积水洗净头面,换下沾了血迹的外衣。卡迦靠在马边打量他:“那些蟾蜍好像怕蟾蜍王的血。”
足足一天半,紧张、彷徨、死里逃生,众人心弦紧绷。到这时,想绷也绷不起来了。打了两次交道,多少摸清对手秉性,知道它们不会在白天出现。于是,帐篷以最快的速度搭建起来,热食呈到众人面前,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疲惫的身心需要得到休息。但损失一半人马,沮丧难免弥漫。
哈莱讨来一囊鹿袋子酒,给阿克斯暖身体。
阿克斯要他先喝,才微笑着接过灌了两口,眼睛在少年身上搜寻一遍,确保伤口得到照应,又将目光移到哈莱脸上:“这里,怎么不治好?”
高纯度的酒哈莱喝不惯,一口下去,火辣的炙感从喉咙烧到心底,闷着咳了半天,无法言语。
阿克斯忙把人捞过来,拍着背脊,帮忙顺气。
酒也奇怪,冲撞过去,有暖流融通四肢百骸。但哈莱宁愿被呛着,一夜霪雨让人冰冷、纵马狂奔浑身酸软,唯有他的心,既不冰冷也不疲乏,借助酒精得到安定。
哈莱在阿克斯怀里痛苦地低下头。
下过决心,一定努力把自己缩回去。可太困难了!伪装坚定的心总在不经意间被拨动被撩起……不想否认,昨晚看到跳上蟾蜍王背脊的身影,那一刻简直胆战心惊。哈莱很清楚,他可以豁出去挡在卡迦面前,尽己所能去保护,可一看到阿克斯孤身犯险,他就变得胆小无比。如今那道矫健的身影被刻进脑海里,钦羡与崇拜在不断回放中喷涌而出,沸水般烧灼着他。
凯米尔是贵族,不会为自己的囚犯动心!但哈莱·奥尔比呢?
作为普通人的哈莱可不可以喜欢面前的男人,喜欢到无以复加呢?
阿克斯见哈莱似乎被酒呛得不轻,急了,抬起他的下巴:“怎么了?酒太厉害,还是伤口疼?”
凝视他,面前的在乎和焦急骗不了人,全是给自己的吗?哪怕一点不是,嫉妒心都油然而升,哈莱摸了摸脸上的刮伤,低喃道:“啊,是有点疼,可没什么大不了……没这张脸,不是更好!”
阿克斯气笑了:“说什么蠢话?”
哈莱定定看着他,眼睛晶亮亮的。蠢话?陷在爱情里的人才说蠢话呢!
阿克斯被少年看得不自在,心里有情思轻快飞扬,稳定下心神,以一种不算太热络,也不至于太冰冷的语气开着玩笑:“你眼里闪烁的是什么?崇拜吗?千万不要,否则我又忍不住想吻你。”
哈莱收回视线,躺下来拉高尚算干燥的绒毯,心中大吼,谁能忍得住!可他知道,必须尽快摆脱这种蠢蠢欲动。借酒伤感是懦夫的行径。辣劲过去,心情就不该借着酒精澎湃。个人情绪在大事件面前总显得渺小,想想自己变成凯米尔·布拉班特的原因吧,还不足以让人冷静?哈莱咬着牙,尽量让不受控制激烈跳动的心沉下去,不久后,身边有人悄悄躺下。平静和疲倦很快将哈莱拉入梦乡。
很累,阿克斯却睡不着。
背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把头枕在掌上,侧眼看着背影的主人。静静躺在触手可及之地,聆听对方轻微平缓的吐息,有一种满足堪堪在心底升起。视线移到少年垂下的柔软金发,金发半盖着白皙的脖颈,滋润诱人,让他移不开眼睛。
伸手,手指在离少年颈间寸许处停留,像牵绊住,收了回来。
渴望很多,但不敢下手,因为一个问题他始终在问自己——这片世间最珍贵的金色琉璃,自己能像这样看上多久?
对凯米尔有过承诺,总有一天,他们会回到黄金城。这个少年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而自己,不过是个雇佣兵。许下的诺言必须兑现。他不怕兑现。问题是之后呢?
阿克斯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
干干净净,污泥早已洗清,可这双手的主人,从没当过善男信女。神龙不会庇佑像他这种刀口舔血的人,能庇佑他的只有自己。目光再次调向身边的凯米尔,一股强硬的意志自滔滔柔情中崛起,有什么好犹豫?之前能够做到,之后必定可以!何况这次想要的,穷毕生之力,他都不会放弃!
睡吧,必须尽快恢复体力。休息时间如此短暂,不利用好,怎么保护心爱的人度过今晚难关?
摸了摸手腕,上面的咬伤早已治愈。那些蟾蜍怕蟾蜍王的血?或许吧。被甩到地上时,下面蟾蜍拼命跳开,他能感觉出它们的惧怕。可之前,自己摆脱包围向蟾蜍王冲去,又是否太过顺利?阿克斯睡着前,疑虑地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
累惨了,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哈莱醒过来时,发觉帐篷里阴沉沉,没有阳光渗进来,唯一的暖意来自身边。他悄悄翻过身,痴痴看着面前的睡颜。
哈兰曾说,英俊的男人不好找,因为他必须具备这么几样东西:浓密整齐的眉,浓眉往往昭示性格中必不可少的坚强和担当;英挺率直的鼻梁,鼻梁挺的人骨子里蕴含不显山露水的执着和主见;还有方正饱满的下巴,为人处事的隐忍和沉稳都能在下巴上体现。
记得当时哈莱问,那眼睛呢?嘴巴呢?
哈兰笑道,前三样,是英俊男人的合格线;后两样,不说了,那是极品男人的标准。
哈莱在姐姐肩头蹭来蹭去,嘟囔着问,难道我不是?
哈兰头痛地拍拍他的脑袋,宠溺道,你还是个孩子呢。言下之意,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男人长什么样。
哈莱心想,姐姐是对的,没看到眼前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他十岁离开母亲和家乡,八年平静无波的学院生活有哈兰陪伴,过得安稳;而面前的男人十岁成为雇佣兵。哈莱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只能猜想雇佣兵的身份,本身就代表一条腥风血雨艰辛坎坷的路。可他凶残吗?高傲吗?卑微吗?不!在哈莱心中,他聪明、热情、犀利又善解人意,怎样的过往刻画在生命的足印里,能磨砺出这种浑然天成的气质?
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对同性感兴趣,现在居然为一个男人神魂颠倒!
这种强烈的吸引远胜往日对薇薇安照顾的心情,哈莱苦笑,觉得不能再看下去了,否则真会忍不住偷偷亲上去。
以最轻巧的动作起身,离开帐篷。阿克斯一直在身边守护看顾,能让他多睡一刻,是哈莱此时最大的愿望。
下午了,营地里静悄悄,轮岗站哨的骑士外,黑熊一人坐在火堆边烤衣服。
哈莱从火上煲热的瓦罐里舀一碗水喝,看看天色:“又要下了,干不干都一样。”
“不一样。”黑熊一手拿下卷烟,吐出白浊的烟圈,烟圈绕几绕融在空气里,他带着一种久经大战后的轻松和悠闲问:“后面的路怎么走,殿下舒服睡了一觉,现在知道了?”
“再说吧。”哈莱板起脸,拨了拨火。火快熄了,剩几簇火苗不情不愿地窜着,像他的态度一样,总不愿意太配合。
过一会儿哈莱抬头,打量黑熊。他脱下外衣后,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紧身皮衣,线脚粗放,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
“灰狼皮。”黑熊见哈莱打量他,咧嘴一笑,露出下颚两颗土黄色的犬牙和残忍嗜血的表情:“九头,都是肚子上最柔软的毛。”
哈莱讨厌这种表情,正想别开眼,瞥见黑熊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在手里把玩,微光折射下,有些眼熟。仔细看了看,脸色大变:“这是什么?”
“嘿,眼尖。”黑熊索性把手里的金属环扔过来。
哈莱接过,摩挲着来回确认几遍,环内侧一个被磨损得异常模糊的小写签名,让他浑身一震,再无怀疑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