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湛濡的描述,葛楚忽然打断了她:“哎,等等,有那么悱恻吗?我记的那时明明是这样的好吗——”
于是,葛楚展开了她的回忆,那时,她趴在桌子上,一脸淡淡的忧伤,平淡地说了一句:“有点小寂寞的说,最近工作太忙,一直都待在工作室里埋头苦干的说。”
这样回想过昨天的事,葛楚虽然觉得有种被委婉的欺骗了的感觉,但是她的心情已经好了不少,所以还是原谅了那位醉仙。
不过,她抬起头,望向天空,天色比前几天更加阴暗了,她却从风中闻到了不安的气息。忽然,她的瞳孔一震,眼里映出一个庞大的飞影。
啊,是了,是这种味道。
玄鸟之烈
二
气压很低,铺天盖地的落叶随风零乱,自由地迎来沉睡的一刻。葛楚仰望着阴暗的天空,渴望更自由的呼吸。
一片叶子轻盈地落在她的脸上,“啪嗒”一声脆响。她伸手拿开叶子,在新月色的柔滑叶片上有一颗水珠。随后又是一颗,落在了她的脸颊上,顺着颧骨向侧脸滑落。
下雨了,是秋季特有的、缠绵的小雨。
她来到了一条以前没有涉足过的商业街,去见一位重要的人。
这会是今年冬天来临之前的最后一场雨吧。
阴霾下,一个幽暗的身影伫立于钟楼的塔尖上,披风式的灰色大衣在风中飘逸,勾勒出那人修长窈窕的身形。那是一个戴着黑色爵士帽的人,在不被注意到的情况下俯视着这座小城。
在云层的间隙中不时有阳光渗入,这金色的光线同雨水一起,上达苍昊,下及川泉。
黄泉之下是幽冥的深渊,之上是这片天空下的世界,光与暗交替,黑与白轮换,然而,只是如此吗?
此岸是沦入永恒悲痛的曼珠沙华,彼岸是永远释然的曼陀罗华,绝艳的血色与静寞的月华,只因为这一水之隔吗?
那么,黑与白的交错处又是什么?
在这座城市里,那条长街,葛楚就这样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
街尾,秋原川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依旧波澜不惊。
那么,忘川之上,奈何桥头,停留的又是什么?
剑刃上的光与暗,应该不啻为一念之间吧,能将其控制得游刃有余,的确需要一个能够做到泽命不渝的本心。
路面变得湿滑,不平整的马路牙下有了积水,一个女孩正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在踏上这条人行道之前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面前的水花卷起了涟漪。
由于没有打伞,这个女孩原本就湿透了衣衫,现在她的头发上又多了一层水。她伏在原地,看到水洼映着一只手,便抬起了头。
“你没事吧?”葛楚问。
女孩摇摇头,她的手缓缓地伸向葛楚,却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葛楚几不可查地微笑,看来这个小萝莉是不还意思了,于是她主动把手伸了过去。
即使是从对面漆黑的深潭中伸出的手,也可以像这样毫不犹豫地握住吗?
塔尖上,那人银灰色的长发在额前飘摇,不时露出侧脸,那薄凉的唇角勾起弧度。
女孩定定地看着葛楚握住了自己的手,平静的水洼映着这两只手相握的场景。
“谢谢。”站起来后,女孩对葛楚昭如星月般地笑了,然后她就消失在了长街的人群中,与她的出现同样唐突。
雨一直在下。
那个微笑……好久都没有见到了。
葛楚回想着那个微笑,不知不觉走到了长街的尽头,是一个死胡同,有一家店开在这里。
“The End.”她读出了店名,旁边还有一个中文字样的名字,“末。”
不过想想也对,这的确是这条商业街的最后一家店了。
走进The End,葛楚怔在门口,似乎忘记了自己在的是什么地方。
明明这家店的门面与这条商业街上的其他店一样,都是毫无违和感的英伦风格,走进来却看到了完全不同的画风,好像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个时代。
踏上玄关,葛楚小心翼翼地向里面走去,不出十步便豁然开朗,原来这是一家酒茶馆。她边走边看,透过一排排博古架和竹帘,她看到了今天要见的人。
“不好意思,团长,让您久等了。”她走了过去,从容地向坐在椅子上的老先生致歉。
“来了就好,我也没等多久,快坐下吧。”
这位老先生是一家音乐团的团长,对葛楚有所耳闻。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就是漫画家兼小提琴手葛楚,这的确有点让团长意外。
“这位就是团长,也是我的前辈,曾是那个著名音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也举办过世界级的个人巡演。”葛楚盯着桌面心想道,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皮鞋踩着地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刚才站在钟楼顶的人走了过来,脚步声在这二人的桌前停了下来。
“欢迎光临小店,这是两位的祁红茶。”
葛楚看着这人,黑色的爵士帽和银灰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双眼,只能看见她那勾起笑意的唇,与肤色近乎一致,那留着银色长指甲的手指,优雅地将茶具摆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我点的茶,尝尝吧,年轻人。”团长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
葛楚也尝了尝。
“请为这次的茶起一个名字吧。”店主说道。
“诶,这不是祁红吗?”葛楚疑惑道。
“祁红只是它的种类,真正的茶,要有一个真正适合它的名字,赋予它存在过的意义。”
“……这样啊,我想想,嗯……”葛楚看着这杯茶,茶水深红浓郁,淡淡的茶水滑过口腔,回味却是十分浓烈的沁香,“就叫……玄鸟吧。”
“玄鸟,很不错的名字哦。两位请慢用。”说罢,那人便优雅离去。
葛楚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她走远,心说,居然会有这样的店主。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喝茶,这里就像神隐之所一样。”团长缓缓地说。
“团长,”葛楚放下茶杯,郑重其事道,“关于乐团的事,很抱歉,我不想加入。”
团长眯起眼,笑着听她说完,很少能遇到这样单刀直入的人,但是他并不介意。今天要谈的不正是这件事吗?能遇到这样的后辈,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幸事。
两人交谈得十分愉快,大概在四十分钟后就基本结束了话题。
“如果是你的话,兼顾小提琴与漫画的确不成问题。”
“诶?”葛楚有点受宠若惊,怔了一会儿,才说,“是吗?我倒没觉得……”
“那,今天就谈到这儿吧,很抱歉不能在这里呆太久。”团长整了整外衣的衣襟,“很高兴能和你交谈。”
“我才是,能和团长聊这么久。”葛楚突然一激动站了起来,这时她才意识到了什么,自己已经任性地拒绝团长的邀请了,于是,她向前辈深鞠了一躬,“非常抱歉!”
团长站起身,说:“年轻人,要保持住这份骄傲。”
葛楚抬起头,目送着团长离开。
就在团长转身离开的那一瞬,她又看到了……那种笑容。
雨还在下。
葛楚呆在店里避雨,和这几乎凉透了的茶,计划着一会儿去工作室的工作安排。
“顾客。”
“嗯?”
“小店要打烊了……”
“可现在连中午都不到啊。”葛楚打断她的话,愈发地感到这家店的不可思议。
“嗯,的确,但是今天不会再有客人来了,请见谅。”店主一本正经地说,然后拿出一把油纸伞,那张神秘的脸上,这露出清朗却幽暗的微笑,“不过,小店的伞可以接给你哦。”
于是,路上有多了一个撑着红莲图案油纸伞的姑娘。
欸,刚才那是什么人啊,笑得那么诡异,该不会是不良妹控吧?葛楚边走边腹诽。
“姐姐。”
一个俏皮而清脆的声音响起,葛楚侧目望去,是之前的那个小萝莉,站在两家店之间的一条狭长幽深的三尺小巷的巷口。
“是你……”葛楚上前一步,为她撑伞,“都湿透了啊。”
女孩对她甜甜地微笑了一下,用冰凉的小手握住她的手腕,说:“姐姐,你知道雨为什么还不停吗?”
“嗯?这个啊,”葛楚抬眼望了一下天空,“因为天上的阴云一直没散啊。”
“如果阴云散不去的话,雨就不会停了。”女孩闷闷地说,忽然,她两眼放光,绽开微笑,“对吧,姐姐?”
这次,葛楚定定地看着她。
女孩哼笑了几声,然后放声大笑,她用瘦弱的拉着葛楚在巷口转了一个圈,她笑得那样明媚,在雨里快活的转着圈,接着,她抓住葛楚另一只空着的手,用那双光怪陆离的眼睛盯着葛楚,莫明奇妙地说:“既然什么都做不了,还要用一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口吻来应对,其实不过是在为自己的苟且偷安找借口而已。”
恍惚间,葛楚的瞳孔一缩,风扬起了她的头发,在空中停滞了片刻。
“你真的能做一名沉默而傲然的守望者吗?”
回忆里,玄鸟曾在化成人形时问过她这个问题。
“我……”她动了动嘴唇,油纸伞已经掉在了地上,在沁凉的雨水中,她又恢复了平静,这时她才发现,女孩刚刚被她无意间推在了地上,“对不起。”
“看见了吧,人类就是这么做作。”女孩抬起头,她抓住葛楚的腿,顺着她的胳膊缓缓爬起,有如藤蔓一般要将她缠住,“喜欢的时候就据为己有,厌恶的时候就弃之如履。为什么颤抖呢?你害怕握住我的手吗?”
“不是。”葛楚将手放在女孩的侧脸上,在她略带忧伤的瞳孔中,女孩单纯烂漫的微笑被眼前的狞笑所取代,但她还是沉下气来,说,“天总会晴的。”
女孩停了下来,惊异而呆滞地望着她。
“何必在这个孩子身上下功夫,何况她能露出那样的笑容啊,这罪与罚,你承担得起吗?”一丝苦笑在她脸上划过,即使在这之后,她的手被女孩打开,她也十分冷静。
凉风呼啸而过,一些树叶旋转着飘入深巷。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随这凉风晃过,手中的长刀一闪,溅起一串雨珠。
葛楚看着这刹那间凛冽的明亮,有几滴雨珠落在她的眼睫前划过,直到秋原川收刀,她才缓过神来,呆萌地问道:“诶,川哥?发生了什么?”
女孩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一股浊气从她身后窜出,在空中化作一只九头巨鸟,它的第十条项上没有头,上面的血和雨一起滴落。
这只巨鸟在高空盘旋了几圈,便朝他们俯冲下来。
秋原川挥刀抵住冲下来的三只头,另外还有两只转而袭向女孩和葛楚。见状,葛楚一把抱住女孩,朝一旁躲去,两人在地上滚了一圈,女孩被她保护得毫发无伤,她们站起来后,她对女孩说:“快离开这儿。”
“可是……”
这时,她在空中投手一划,一道界限爆发出强烈的灵力,女孩向后倒去。
“快!这不是你应该经历的。”说完,她转身回到了混乱的斗格场。
秋原川手中的快刀如影,由于善使泠风术,他连身体的移动速度也让人根本无法捕捉到,于是,几下就把巨鸟的九首斩落在地。
葛楚不仅汗颜地挑了挑眉毛,她连击溃巨鸟的法阵还没布完,巨鸟就已经坠在地上了。
“看来是结束喽。”葛楚松了一口气,朝秋原川走去。
就在这时,在她脚边的一条断颈突然耸立起来,紧接着,其余九条也高高耸起,在空中摇晃了几下。
“这是闹哪样!”葛楚有些不知所措地抓狂。
巨鸟的两只翅膀在地上拍打了几下,不久,它就摇摇晃晃的飞到了空中,十条断颈到处乱甩,秋原川和葛楚灵活地躲闪,但是这样逃来窜去也不是办法,他们已经跳过好多条街区和建筑了,现在在一栋楼的天台上。
“葛楚,”秋原川趁着巨鸟还没发现他们,开口道,“斩苍虞鸟需要御火。”
“哦?”葛楚想了想,原来这就是妖鸟苍虞鸟,她还记得《正字通》和《白泽图》上都有记载,这么一来的确需要用她的剑才行,“给我一点时间。”
“我去拖住它。”说完,秋原川一跃而起,落在苍虞鸟的翼尖,利落而优雅地用长刀挑衅起它的十条断颈。苍虞鸟竭力用断颈双向秋原川,可秋原川就在它的背上和羽翼间跳跃,毫不吝惜对它的愚弄。
暗红色的流火在天台上铺下降灵术阵,流到术阵的每一角,燃起星火。葛楚的右手向旁侧一挥,带动了她的长发,在她身后飘曳。如果要用剑的话,她的确需要一点时间把曾经凤凰族最初的图腾召唤出来。
低声吟唱几句咒语,她便睁开了眼,沉声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今吾受制于此,以守望者之名啸咏,苏息羽化之灵,为吾手中长刃,御终风烈焰,焚如而斩三千夜流侵业障,天命玄鸟——”
话语间,地面开始微颤,疾风四起,旋入云霄,一声尖锐的鸣声冲破长空,阴暗的流云在狂风卷积中露出一道空隙,金色的阳光洒落,这时,四翼玄鸟破云而出,在葛楚身后盘旋,随后化作长剑在空中划了几下,停留在她眼前,被她一把握住。
多亏了秋原川,此时,苍虞鸟的十条断颈都快打成一个中国结了,见葛楚已经长剑在手,他翻身一跃,落回在天台上。
“那么……”葛楚坚毅沉着地冲到天台的边缘,举身跳起,几道剑光闪过,苍虞鸟崩开了几道血口,在熊熊烈火中被付之一炬。
“呼——”长舒了一口气,葛楚扔下了剑,坐在天台上。
玄光闪烁,长剑化成了人形,这是一个穿着玄端的金发玄瞳的男子。
“啊,好久不见啊,玄鸟燕乙。”葛楚朝他招了招手,随后就继续看天空渐渐放晴。
玄鸟燕乙看着葛楚的秋原川,暖人地一笑。
而在v大的天台上,苍辰和暮成雪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你该做好觉悟了吧?如果原川还是那么心力交瘁的话,我可是会把他夺回来的。”暮成雪向身旁的苍辰瞥了一眼,温和地微笑道。
“我还没沦落到由你来多此一举。”苍辰转身离开,撇下了这一句。
不久,暮成雪的一头银发就被黑色所侵染。
雨过天青。
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