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得委屈你一段时日了,极乐宫主。」
「哼!」雪无垠别过脸去,不想看他。
※※※
北巡郊游之行居然捕获了一只名动四方的狐狸,禹公子也是挺有成就感的。他跟他家梦夏的毛病一样,就爱欣赏美的事物,雪无垠这么一个肤若凝脂、眼如秋水的大美人,怎么可以任由上官艳手起刀落送去见阎王去呢?
自然要把他天天摆在身边,无聊的时候看他,开心的时候看他,累的时候看他,精神的时候也看他,直看得要把雪无垠脸皮戳出两个窟窿来才罢休。
雪无垠简直要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给弄疯了。
「你要再看,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冷声吐着威胁,雪无垠脸上的线条一跳一跳,这厮从晨起就盯着他不放,给他盯了一整天自己身上早留了千百个窟窿,当真是佛也发火!
「我看你好看啊。」禹公子还有理了,居然眼也不眨就自然而然的回答。
悠悠然低下头去,翻出一卷竹卷,总算把视线从雪无垠脸上移开:「你挖不成我的眼睛。」
说得那是一个行云流水,雪无垠见他这样,怎么看怎么火起。
这人向来心思缜密,什么事情都可以早别人一步知道,他若真说这样,雪无垠肯定是挖不了他的眼睛,甚至碰不了他一根毫发。雪无垠只跟着他两日,就发觉这人真是披着羊皮的狼,掂掂吃三碗公的狠角色。
「有你这么看的吗?再看下去就算我不挖你眼睛,你看也看瞎了。」
雪无垠不能离开禹公子十步之远,所以这几天都是在禹公子房内起居,别人看不见雪无垠,因此不成困扰,晚上睡觉禹公子就随手挥挥弄出了个毛皮软席,雪无垠就睡那上头。睡不着也得睡,否则又不能离开,光看着禹公子睡脸那也是怪无聊的。
「我额上有妖眼,人眼会瞎,妖眼可不会瞎。」
禹公子悠悠然阅读着竹卷上的内容,也不知道是真瞎了还怎地,对雪无垠的怒火几乎视而不见。
「赶明儿一早咱们往西去,艳妹妹不怎么喜欢你,我带你上路省得她心神不宁。」
「哼,若我转生,她必死无疑!」雪无垠脸色阴鸷。
雪天流与他同是九尾雪狐,算上血缘关系还是个堂弟,是亲到不能再亲的亲族。若不是那日诛妖师暴起发难,没有人事先有提防,以雪天流的实力,万万不会将自己的命断送在极乐宫里。
这是他欠他们的。
因为他信错了人,爱错了人,所欠下的淋漓血债。
「唉,你这样我哪里敢让你转生。」禹公子双眼瞧着手上的竹卷,妖眼却盯着坐在那毛皮坐席里头的雪无垠:「我这一段日子办点事,带你四处玩一玩,说不准你气就消了。」
雪无垠白眼一翻,简直吐血!
血海深仇,哪能说消就消!
驱策他报仇的感情不是愤怒,而是憎恨,深入血液,刻入骨髓的憎恨。
他不信禹公子看不出来他的恨有多深,但禹公子也不劝他,也不让他转生,就把他带在身边,好像只是想要出游的时候寂寞无聊有个伴陪。
能把他雪无垠当作伴游,古往今来也就只有这个禹公子了!
对禹公子发怒就像对一堵墙发怒一样,禹公子永远搞不清楚重点,不知道是少一根筋还是根本成了精,连打带消,居然就这么泥鳅似的从他手里溜走,叫人满肚子怒火无处发泄。
打定主意不再自己找气受,雪无垠在他那毛皮软垫上翻了个身,现在妖魂的妖力不够,维持着人形太耗费精力,他身后拖着九条毛茸茸的尾巴,这么一翻身,用尾巴结结实实地把自己盖了个透,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个银白色的毛枕。
禹公子心里发笑,这狐狸除去那呲牙咧嘴的仇恨,看上去还挺可爱的。
「小毛球。」
禹公子眼睛留在手里竹卷上,温和好听的嗓音唤道:「都日上三竿了,再睡下去会睡死你的。」
雪无垠本来听见「小毛球」时眼睛一瞪,打定主意不肯承认这么叫着的是他,但听见后面一句,忍不住又回了口。
「你当我三岁毛孩,这等荒谬的话也讲得出来。」
「我是怕你睡过了头,明天我还得把你扛上马车。」禹公子说话总是不打草稿,三句真七句假,偏偏他那样子还不像存心讲假话:「你的元神怎么伤的?」
雪无垠这样的大妖,就算妖印被毁,肯定也会拼死守住元神,以求一线生机,若说连元神都被伤了,那根本很难补回来,就算是能够成功转生,力量也必然大不如前。
那慵懒窝在毛皮软垫上的毛球不想回答,一条雍容的尾巴卷起来盖住头脸,摆明了不想理他。
禹公子也不跟他计较,翻了翻手里的竹卷,掐了掐手指,长身站了起来。
「梦夏,准备出发。」
秘音成束,透过咒法隔着墙直接传到隔壁房的梦夏耳中。
这下雪无垠有意见了。
「不是说明日出发?」
「唉,我瞧着今日天气怪好的,不如就趁着这好天气上路吧。」禹公子翩翩优雅伸个懒腰,迈步就往门口走去。雪无垠受他咒术约制,不能离他十步以外,他既然走了,雪无垠只好也跟着走。
隐隐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受制于人,什么时候出发,好像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情。
但以禹公子的法力来看,这个半人半妖,倘若利用得当,也许……
※※※
「……你是诛妖师?」
马车吱呀吱呀的摇晃里,雪无垠蜷缩在帝紫绣金的抱枕堆里头,无意问道。
「啊,算是吧。」禹公子根本也不上心,随口问答,正闭着眼睛哼着京城小调。
这趟旅程有美人相陪真是赚了,雪无垠不但脸蛋漂亮、身材好、气质佳,就连声音也挺悦耳的。
脑袋里转着这样的念头,笑得那是更开怀了。
这一路上,每到一个城镇,禹公子都会要梦夏停留一日,然后在房里下了个结界,把雪无垠留着,自己整天跑得不见人影,回来时又是一脸笑盈盈,好像不过是在外头转了一圈回来。
但雪无垠知道事情不单纯。
禹公子的法力浩瀚他是知道的,否则也不可能保着他这么久。要是普通诛妖师,法力耗到底,没了就是没了,需要一阵子休养才能复原,但禹公子这样没日没夜的替他填补元神的缺陷,也不见他脸上有疲态,也许是由于他身上有妖的血缘的关系。
这种等级的诛妖师,不会这样大江南北跑个遍只为了游山玩水来着,肯定还有其他目的。
梦夏老缠着要看他本尊,他也只是尾巴一卷就睡起大头觉,梦夏不像禹公子有妖眼又有妖血,对于妖魂形态的他,梦夏看不见也摸不着,能听见他妖魂的声音,已经算是有天分了。
他没跟梦夏计较,都已经是他这个身份的妖了,不必跟梦夏这么一个小毛孩计较。梦夏虽然烦人,但也只是没有心计的一个孩子,跟这样的孩子较真,反而显得他失了身份。
只是过往的记忆太鲜血淋漓,他雪无垠本无心,就不该再与这些凡人多所牵扯。
禹公子是什么人,梦夏是什么人,他全不放在心上,四十九天期限虽到,却有禹公子为他渡送法力维护元神,保住他不至于神形俱灭。可是他担心的是,虽然自己还能以妖魂的形态存活,可是无法转生,他交给宁楚楚的皓雪石就不会有所反应,他也无从联系上自己的属下,无法壮大力量,离报仇成功就仍然很远。
至于禹公子为什么要对他好?
这个问题只出现在雪无垠脑海里一瞬,转瞬间就被他抛却得一干二净,为了莫永乐走了一次人间爱恨已经太辛苦,付出太多,赔得太惨,现在的他哪里有心来跟这些人玩那些绕着圈儿转着肠子的游戏?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他以为只是游玩路上将他顺手捡回来养着的禹公子,居然就是那个当今陛下敕命朱印所封的天下诛妖师之首,逍遥侯东方禹。
禹公子走了,梦夏通常都被他带在身边,毕竟妖魂形态的雪无垠不吃不睡都没有什么大碍,又是正该休养生息不必到处乱跑的时候,留个梦夏下来也只是浪费,不如带在身边,有什么事情都有梦夏代劳,禹公子享受得很。
逍遥侯北巡是谁都不知道的事情,宫里陛下的敕命悄无声息的送到了逍遥侯府里,临出门前,禹公子还收到了一封全权任命的北方四道督察使证书,分明是摆着让他隐瞒身份微服出巡了。除了那封北方四道督察使证书,宫中没有再送什么东西出来,禹公子什么样的人物,掐指算了算,就知道究竟哪里出问题了。
消息和风一样送进逍遥侯府的朱红墙里,听说北方四道上不平静。
而长年统领北方妖族的天上界极乐宫竟然在这个时候被人给破了,极乐宫主雪无垠又是这么一副连元神都受损的惨状,禹公子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事情不单纯,但也没有真的把这整件事情放在心上。
「……北方四道钦命督察使?」
函水县府使仔细审阅着梦夏递上来的任命书,这张黄锦货真价实、真金不换,禹公子也不怕他看,翩翩摇着扇子满脸春风。
函水县府使身边站着的人是函水县道上的诛妖师,从刚才开始就紧盯着禹公子,仿佛要将那张洁白的脸皮烧穿两个窟窿出来。禹公子还是不怕他看。他虽然半人半妖,但女娲可不是一般的妖,普通的诛妖师克看不出来他妖的血缘。
函水县府使看起来不太相信,毕竟禹公子身边只带着梦夏一个年轻小厮,一副涉世未深、青年公子的模样,不相信宫里的陛下居然会任命这样一个毛头小子作为北方四道的督察使。
禹公子对着他质疑的目光,扇子一收,凌空虚点:「啊,就是。你看看陛下的玉玺,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说完,展开扇子,又是满面春风。
「陛下的玉玺是千真万确,的确也没有怀疑您的理由。」
函水县道的诛妖师看上去大约三十左右,要他对禹公子这样一个脸皮稚嫩的人使用敬称,实在别扭极了。他脸色严肃,眉骨深刻,一看上去就是不好惹的面相。
他想着这个北方四道督察使也许是京里的富贵公子,哄得陛下的欢心才讨得了这么一个油水闲差,但是即使如此,身为函水县道的诛妖师,还是感觉到了职务被干涉的危机感。
「只是北方四道上风平浪静,不知道究竟为何陛下会将您派来此地?或是您身负着什么样的人物,说出来也好让函水县帮助一二。」
对着对方提出来的帮助,禹公子风雅的翩翩倾身,回谢了对方的好意:「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函水县道上事务繁忙,我也不好意思耽误两位大人,一切随意即可。」
过来县府只是打个招呼,顺便让那些坐在高位上的大人警醒警醒,现在可是来了一只陛下的眼睛,随时随地看着,也好叫那些人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多些分寸。
禹公子知道函水县府并不欢迎他的来访,脚下一顿就要离开,却被函水县道的诛妖师叫住:「我送大人。」
禹公子微微一笑,也没拒绝,任那个诛妖师将他一路送出县府门外。
直到诛妖师转身进府,禹公子抬头望了望天上洒下来的金黄色阳光,随口提起:「梦夏,函水县道上的诛妖师是谁?」
「是杨端。」梦夏当小厮当得非常称职,任何问题都难不倒他,难怪禹公子会舍不得他被雪无垠给俯身了:「公子,怎么了?」
「他身上有狐妖血的味道,估计又是个杀妖成仙的人了。」
禹公子轻描淡写,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一径摇着他那把玉骨折扇,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到城南去。」
「唉?城、城南……?」梦夏被他搞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既然跟了这样的主子,当然没什么话可以抱怨,主子想去哪里,他跟着走罢了。
禹公子这一次不想步行了,手里折扇一翻,一阵旋风就把他和梦夏卷在中间,再次踏到实地的时候,眼前的景物已经完全不同,可见是到了城南郊外的树林了。
这一片树林受到相当好的保护,农人垦耕的地方还没有拓展到这一块地区,但也因为如此,显得特别的荒凉,虽然是正午时分,阳光也强烈明亮,却莫名透着一股阴气森森的寒凉。
「……公子、这……」
梦夏转过去,刚要请他家公子慈悲解密,却见禹公子那双灿烂星辰一样的眼睛闪现阴暗的微光,面无表情的盯着树林,全身上下只剩下摇着扇子的那只手微微摇摆,扬起一阵又一阵寒凉的风。
「看来就是这个了。」禹公子缓缓说道,他看着梦夏所看不到的东西,往前走了一两步就站定:「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压住了函水县道上的气脉,难怪从月牙城一路走来都感觉不到函水县道的气脉。只是这东西气味这么强烈,难道县道上的诛妖师居然毫无所觉?」
轻轻皱了眉头,连眼神都没有往梦夏扫去,仿佛不敢将视线移开一瞬:「梦夏,你留着。」
「可、公子……」梦夏跟了两步,禹公子可是东方家的小少爷,他有那天大的胆子都不敢让他的小公子有个三长两短。但是才跟两步,禹公子挥挥手,就有无形的一面气墙将他软软推了回去。
「你留下。」
禹公子的声音柔软,但梦夏不敢违抗。
把梦夏撇在后头以后,禹公子一个人缓缓的朝树林行去,这片树林看上去没有开垦过,也不像有守林人的样子,但这样的一片树林,县道上的居民为何不会来砍柴盖房的,也让人匪夷所思。
但这些都不是禹公子最在乎的事情。
密林深处传来一阵一阵阴冷的气息,若非他血统优异,还真不一定能够察觉那种不对劲的气息,但不论如何,进来函水县道上的气脉微弱,县道诛妖师怎么说也该察觉有异上报,既然他这个诛妖师之首没有收到报告,肯定县道诛妖师杨端并没有如实上报了。
「杨端好歹也是杀过妖的人,若说察觉不出异状,那也太自欺欺人。」似有若无的轻轻笑了,禹公子不但不害怕密林深处越来越阴冷的气息,还缓缓的往里头走去:「不管是什么东西,能压住县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