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维持三界稳定的逍遥侯,可不是什么搞慈善事业的慈善家。
「公子,早上我听小二说,那几个魇魔的大姑娘都死了,怎么……怎么就会死了呢?」梦夏一边帮瑀公子叠着床褥,一边问道:「该不会真的是雪无垠吧?」
「我说不是雪无垠,你相信吗?不管是不是他杀的,要是人再这么一个接一个的死下去,艳妹妹就要出来收他了。」瑀公子拿着扇子信步走出房门,梦夏见状赶紧跟上他主子,被子也顾不得叠了。
「不是雪无垠,那还能是谁?」
梦夏好像很笃定杀人的就是雪无垠,浑然不知自己昨夜睡着了很可能就融为雪无垠的转生容器。
「还能是谁?你问爷呢,本公子若是知道,就得去收他了,我宁愿什么也不知道,乐的耳根清净。」
「但公子,诛妖师毕竟是人,怎能……」怎能就这么把雪无垠给收了?雪无垠可是大妖中的大妖,那抖得很!
「雪无垠妖印被破,如果无法转生,此刻的妖魂充其量只是一般冤鬼的力量,艳妹妹又诛过妖,那不能放在一般人类的标准上来看,若是艳妹妹真要收他,雪无垠插翅也难飞。」
瑀公子绣金镶翡翠的靴子踏在阶梯上,一步三个字,那是一派悠闲:「得了,别再想你家雪无垠了,跟本公子办正事去。」
「唉……唉。」梦夏应声,忙不迭跟上。
他们这正事,从白天一办,就办到了晚上。
月牙城果然是个大城,从城东走到城西,居然得花上大半天的时间,说是办事,那有半天的时间是在走路,都已经是日落的时候了,两人还在城东的东门桥上,梦夏走得龇牙咧嘴,但看瑀公子一派轻松,肯定暗中偷使了什么妖法。
「梦夏,跟上啊,再不跟上你要赶不上晚饭了。」
瑀公子白衣飘飘,走在前头,扇子搧着手都不会酸似的。
梦夏恨得牙痒痒,但是瑀公子毕竟是自己的主子,发作不得,只好一个人在后头龇牙咧嘴的,一张小脸扭得像个小妖怪。
前面那公子哥儿,居然哼起歌来了。
若不是对方是他主子,梦夏肯定要把布鞋脱下来冲他后脑勺砸!
早说了要雇车!雇车!他们逍遥侯府哪里缺,就是不缺银子!雇一辆车能花多少银子?何况那是宫里的陛下买单!
城西走到城东多远的距离啊!这主子居然笑着说:「咱们沿路散步看看风景」就让他磨得脚都起泡了!
梦夏恨得牙痒痒,但瑀公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满脸笑意春花,春光烂漫的。
落日已经渐渐的落到地平线以下,彩霞染红的天空也渐渐暗了下来,这样走着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到客栈吃一顿饱的,梦夏已经开始觉得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地叫。
「公子啊——」才想要跟瑀公子求情,看他能不能变出什么戏法来,走在前头的瑀公子突然眼睛一眯,扇子一转,就刮起一阵怪风把梦夏整个人卷到他身边来!
梦夏被风吹得晕晕呼呼的,落地时摔了个四脚朝天,屁股狠狠撞在石子路上,他那脸色青红皂白啊,好不热闹。
「格老子的,疼!」梦夏这回是真的龇牙咧嘴了,话都说不好。
瑀公子可没空关心他那肯定裂开的小屁股,瑀公子额间妖眼大开,刚刚感受到从远处飞快地往这边坠落的一个力场,就让他看见了是什么东西杀气这样重!
「化生咒!」随着清亮的女子声音,庄严的金黄色光芒从天而降,直直要往地上砸去!
地上是谁?地上赫然就是重伤的雪无垠!
他的妖魂本已残缺,瑀公子那次在梦夏房里,因为太想睡觉而没有看清楚。这次仔细拿着妖眼一瞧,雪无垠的妖魂竟然好像缠绕着碎裂的痕迹,这并非与女子搏斗所造成的伤口,而是附在他的妖魂本体上。他拖着这样残破的妖魂,似乎与女子从远方就缠斗而来,身上被女子手中的斩妖剑割裂了许多创口,都在汩汩的向外流出鲜红色的血液。
见化生咒来势汹汹,雪无垠强撑着身上重伤,腰身一扭,堪堪向旁边滚过去,化生咒就砸在他身侧,卷断了他柔软的袖子,差点就要毁去他一条手臂。
「上官艳!」抬头望向天上踩剑而立的女子,雪无垠高傲的脸孔被恨意扭曲:「你身上有我极乐宫雪天流的血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月牙城道的诛妖师上官艳,轻飘飘的罗裙晃起五颜六色的光影,凌波步伐跨下诛妖剑,步步生莲。
「我早知你雪无垠是血债血偿的性子,因此当日他们号召诛妖联盟时我再三确认是否确定能够把你杀死,没想到你命硬,极乐宫被毁,你还可以这样逃了。」
上宫艳一脸凛然正气,一看就知道是性格刚硬的女子,她见雪无垠重伤,并没有急着杀他,当日诛妖联盟大破极乐宫,她虽没参与宫里那场血淋淋的凌辱,却也略有耳闻。
「当日莫永乐确实是过分了,但有我在月牙城道上一日,便不容你如此滥杀无辜!」
「哼!」雪无垠啐出一口血沫,那脸色白灿灿的,配上那一副妖媚骨子,实在是我见犹怜,看得瑀公子小心肝那一揪。
雪无垠虽重伤,气势凛然,双眼妖光大盛,一字一顿:「你杀雪天流,毁了他的妖印,得到现在的法力与寿命,说出滥杀无辜这样的话,你不觉得恶心?」
四十九日期限早过,他没有成功转生,虽有瑀公子的法力相助,但受了这样的重伤,还是让他一字一咳,怵目惊心。
虽然那些人并非他杀的,但是他不觉得对着上官艳这样的人,他有解释的必要。
人类这样丑恶自私的心灵,若说误解,也是因为本身的偏见而看不见事实,他又何必帮助他们看清这个世界?
重伤止不住他的恨,也息不了他的怒。
「雪天流何辜?极乐宫上下过百宫人,他们又何辜!」
上官艳被他一句话戳中,但不想要因此饶恕这个在月牙城道上作乱的妖魂,当下抿紧朱唇,双手结印:「化生咒!」
随着咒力凝聚,金光大炽,成圆形的沉重金环再次从上方落下,这次上官艳在近距离施咒,料定雪无垠避无可避,定要死在当场!
瑀公子竟不知道为什么,右手微伸,十尺之外那个佛光似的金色光环竟就悬在雪无垠头上一分,再也落不下去!
「谁!」
上官艳攻击被阻,凤眼怒气勃发瞪了过来,却在见到刚刚一直没发现的瑀公子的时候,愣然道:「瑀……瑀哥哥?」
「是你!」雪无垠见到他,也露出「怎么又是你」的表情来。
梦夏看不见身为妖魂的雪无垠,只觉得上宫艳像是一个人在演独角戏,滑稽得很。但自家公子一介入,他就知道肯定是有谁让自家公子感兴趣了。
「区区在下我。」瑀公子笑得温和,一身白衣如同月华,干净清新的气质让他像一朵出尘的水仙花:「艳妹妹许久不见,大有长进。」
转过脸来,对着重伤在身的雪无垠,笑容也是一般温和。
「极乐宫主,有缘又见面了。」
梦夏耳边「轰」一声,炸开了!
极乐宫主?极乐宫主?是那个极乐宫主雪无垠?
而且那个「又」是什么意思?他们见过?他跟了他家公子十八年,怎么不知道他家公子什么时候见过了雪无垠?
「哥哥你别妨碍我!」
上官艳想起雪无垠还在,今日好不容易抓到了雪无垠的妖魂,妖魂脆弱,可不能让他趁这个机会逃掉了!
想到此处,手腕一翻,抓起身边的斩妖剑就往雪无垠劈去!
雪无垠那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荏,即使身受重伤活动不便,也没有束手待毙。见他返身扭过,竟然又给他避去了一招!上官艳不死心,右手结印又要砸下一个亮晶晶的化生咒。
瑀公子一看这样不好,宽大袍袖下面的手指轻捏,也没见他念咒,他人就挡在了雪无垠前面,左手轻轻托住上官艳杀气腾腾的化生咒:「妹妹小心。」
举手间竟然就将那闪亮亮沉甸甸的金盘给化得一干二净。
「瑀哥哥你这是做什么?」上官艳急得跳脚:「你想救他,你想害死你妹妹吗?」
「怎么救他就是害死你?」瑀公子看看面无表情的雪无垠,再看看咬牙切齿的上官艳,怎么看都是上官艳危险一些。
「我若转生,他们屠戮我极乐宫百名宫人,一个一个,我都不会放过。」阴冷却带着妖媚的迷人嗓音从雪无垠口中传来,声调平板,声音里的杀意却是昭然若揭。
「何况雪无垠这个妖孽在月牙城道上,为了他对人类的仇恨,早杀害了五名无辜女子,光是这五条人命,他就得血债血偿。」上官艳道。
「……唉,我这不是叫你早早转生么?你看拖到现在,连小艳都抓到你了。」瑀公子抓抓头,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朝雪无垠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那五名女子并非雪无垠所杀,只是雪无垠刚刚不想辩解,他便也当作不知道了。
回过头来,那笑脸吟吟的样子对着上官艳,商量着。
「小艳,他都让你伤成这样了,你也伤了他不少亲人部属,要不……」
话没说完,上官艳柳眉横竖,怒容道:「哥哥你别妨碍我办公务!雪无垠不除,从今往后,天下肯定永无宁日!」
手中举剑,横里朝雪无垠划去!
上官艳气势刚强,瑀公子笑容如水,袍袖拂处轻轻将上官艳的剑峰震开了。
「哥哥!」
上官艳被瑀公子阻止,退后两步才止住反弹的力道,这下她是炸开了锅,满面怒容:「现在不除他,等他转生以后就除不了他了!他恨意滔天,不死不休,苍生水火,哥哥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瑀公子不但没有被这句话背后所带有的意涵给吓住,微微一笑,温言道。
「哥哥的责任本来就是天下苍生了,好了,你乖,把剑收起来。」
上官艳还没有反应,刚才一言不发的雪无垠就淡淡开口了。
「你何必三番两次相救于我?我若真能转生,必然掀起腥风血雨,上官艳也不能幸免。」说出这么几句话,雪无垠又咳出了一大滩让人心揪的血,肌肤白若透明,眼神里毒花丛生:「他们所伤我者,我必百倍奉还。」
上官艳直视瑀公子,一脸「你看吧」的样子。
上官艳烦恼,瑀公子可不烦恼。他饶有兴味地看了雪无垠半晌,转过头来又盯着上官艳一下,摇起扇子来。
「……呐,你们脾气一个比一个还牛,实在叫人头疼。我看这样吧,艳妹妹你今天也累了,就回去好好睡个觉,这件事情也别再想了,交给哥哥处理。」
「哥哥!」上官艳觉得瑀公子偏帮着外人,他们可是从小相处到大的乾兄妹,瑀公子这么一上来不但不帮她,还尽削她的脸面,女孩子脸皮薄,跺了跺脚,红了眼眶:「他可是会杀我的!」
「我不会让他伤你的,你放心。」瑀公子笑着蹲下来,让自己保持着跟雪无垠可以面对面平视的高度,看着雪无垠的眼睛道:「我想要救你,又不能因为救你而让那么多人遭祸,所以只好让你跟着我了,我的法力可以保你无虞,这样你也别担心不能如期转生,会魂飞魄散了。」
看着雪无垠那双冰冷的眼睛,瑀公子总觉得自己好像可以透过那双眼睛看见那个痛苦的灵魂。
雪无垠受过什么样的苦?
肉体上的痛苦肯定是难以想象的,妖印被破、妖力溃散的过程听说痛得跟拆骨一样,瑀公子没有拆过骨,但他想肯定是很痛的。除了妖印被破,听说像他这样的妖魂,元神残缺,也不能过得舒心。
至于心灵上的苦,瑀公子不知道。
他只觉得,雪无垠的眼睛那么漂亮,要是笑起来一定好看得很,只是雪无垠从来都不笑。
第三章
把上官艳那尊请走了,禹公子方才好好端详重伤的雪无垠,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口里喃喃念叨:「唉,艳妹妹那小娃儿当真是越长大越凶了,这样哪里嫁得出去?你这伤,虽然不至于要了你的命,妖魂有损,我还是得替你续命才成。」
袍袖过处,温暖的水流一样的法力缓缓包覆住雪无垠的身体,这时候梦夏从后面一跳一跳地蹦过来,满脸不敢置信。
「公子!公子!你不是救下了雪无垠吗?怎么我听得见声音却看不到人?」
雪无垠眼神一紧,掀开唇露出尖锐的牙齿道:「本宫主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
梦夏虽然看不见他,光听声音也怕了,「哗」一声蹦个老远。
禹公子无奈,纠正道:「你乖,叫宫主。」
「什么宫主,那极乐宫不是已经被……那个啥的……」梦夏叽里咕噜,含在嘴巴里的话像含了个包子,怎么也不敢让雪无垠听清楚了。
都是个毁家灭国的种了还在这里端什么威风。
雪无垠感觉到身上汩汩流血的伤口都在禹公子的法力下缓缓愈合,妖魂不像实际存在的肉体,妖魂充其量只是云神的具现化形象,受了伤,只要有法力来补足元神所受的伤,很快就能够愈合,连伤药什么的都不需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说,你从我这儿图什么?」
雪无垠不相信有这么好的人,白白浪费法力帮他疗伤,还将他从上官艳的手中救下来,这人虽然是个半妖,但还是有一半人的血缘,若要说,这人像人还像得多些。
禹公子给他疗好伤,觉得自己身上的法力也去了一成,心中念着「亏死我了这次」弯腰扶起雪无垠:「我做事向来没什么理由,你也不必……」
话到一半,没想到雪无垠身子一动,脱出他的掌控,整个人影一闪,飞快的就要从这个地方逃遁。殊不知才跨出九步,第十步就再也跨不出来!
雪无垠扭曲着脸回头,禹公子那好整以暇的潇洒笑容就落入眼帘。
「我答应了艳妹妹不能放你走,就得把你锁在我身边了。」
禹公子仿佛早就料到他一起身就要逃走,一点惊讶错愕的表情也没有,相对的,在那张温文潇洒的脸上,也看不见生气或是其他情绪。
「看来得委屈你一段时日了,极乐宫主。」
「哼!」雪无垠别过脸去,不想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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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巡郊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