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跟着笑笑,“景叔客气了,打工而已。”
工钱还是要付的。
“对了。”陈七从包里掏出一张车票,问:“这个,可以报销的吧?”
景叔:“……”
时辰捧着肚子,一阵哈哈大笑,又突然戛然而止。
陈七回头,只见时舒脸色不善的站在门口。
第15章 时辰
那一年,时舒七岁。听说出任务的哥哥回来了,他偷偷从老师那里逃了出来,想给哥哥一个惊喜,他已经能算乘法了。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周围安静的不对劲,小时舒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加快速度跑到大堂,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敢动弹。
人群中,明晃晃的白布盖着什么东西,暗红的血迹肆意张扬,他知道下面躺着的是人。
时父看见儿子,走过来让他离开。
小时舒抓着父亲的手,眼睛却是看着那片白色,问:“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时父说:“你哥哥不在这里。”
“骗人。”
他越过父亲,跑到人群中间,掀开第一条白布——
没有。
又掀开第二条,还是没有。
掀开第三条,没有,第四条,第五条……他不知道自己掀开了多少,熟悉的,又好像陌生的,都没有一个是哥哥。
回过头,问父亲,“哥哥呢?”
时父看着他,却像是没有看他,第一次他在父亲眼中看到了其他他没见过的东西,“你哥哥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骗人,哥哥他不会不回来的,”他朝着父亲大喊,“安安哥哥都回来了!”
说着小时舒突然冲了出去,他要去找安安哥哥,安安哥哥肯定知道哥哥在哪里,他们一起出去的。
经过父亲的时候被一把抓住,小时舒使劲力气挣扎,出了一身汗也没有挣脱掉。
“安安哥哥生病了还没有醒过来,”时父按在儿子背上,小孩子终于安静了下来,软软摊在自己手上,“他醒过来也不能再你告诉什么了。”
十岁的时舒蹲在池塘边,一动不动盯着水里游动的鱼,突然“冻”的一声大喝,只见那条鱼凝在一团冰块里,浮出水面。
时舒高兴的跳了起来,恰好看见了远处正看着他的几个人,其中有一个是他父亲,他远远的招手,大声喊道:“我抓住了一条鱼。”
时父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不说,转身离去。不过这也没能影响时舒的好心情,他蹲下来想,如何把那条鱼抓过来,晚上烤来吃。
跟在时父一起的几个人却没有马上离去,他们的感慨远比家主来得有形来得具体。
“小少爷虽然天赋异禀,但到底还是不如大少爷啊。”
“是啊,如果大少爷还活着,现在也不知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突然,池塘那边传来“咔——”的一声响,他们本没有注意,等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的时候,顿时被眼前所见惊得目瞪口呆。
池塘的水由小少爷脚边开始冻结延伸,瞬间到整个池塘,全都结成了冰,然后猛地一声巨响,一阵寒风狂扑过来,他们只来得及闭上眼,团起身子躲避。
等到一切平静了,睁开眼——
一座冰山霍然耸立在池塘的位置上,阳光下,闪闪发亮。
时舒抱着一块冰走过去,冰里面有条摆尾的鱼一动不动,好像随时就要游走,不过却是再没有机会了。
“我哥哥还活着,”时舒冷冰冰的说:“他还会回来的。”
集体吞咽一下,点头,“……嗯。”
小少爷好恐怖……
时家家主不是何时走了过来,他看了看池塘又看看儿子怀里的鱼,说:“这鱼倒是新鲜。”
时舒不知父亲何意,忍不住后退一步,脚还没着地,怀里突然一轻。
家主托着那块冰,漫不经心的说:“如果,你不能把我的池塘恢复原样,这鱼你就当从没存在过。”
时舒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呆呆的看着消失的池塘半天,突然回过神,期待的说:“是不是我变得很厉害很厉害,比哥哥还厉害了,哥哥就会回来了?”
因为哥哥以前经常摸着他的头笑着说,小辰好厉害,要是有一天比哥哥还厉害了,哥哥可怎么办呢,到时小辰可要好好保护哥哥哦。
“谁知道呢,”时父说:“这要问问你哥才知道。”
十二岁,时舒第一次出任务回来。
那天时家的人看见,他们小小个子的小少爷浑身是血的背着一个同样浑身是血的成年人,像背着一座山,却挺直腰背没有被压下去。
小少爷慢慢将人放下来,那人闷哼一声,大家松了一口气,看小少爷神情,还以为这人死透了。
时舒踉跄一步,推开扶他的人,走到父亲面前,任命的说了一句话,然后终于晕了过去。
他说:“哥哥死了。”
是啊,哥哥死了,如果没死的话,他为什么不回来。
时舒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站在门口,陈七暗道一声“糟糕”,也不知刚刚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时舒说过要他见完景叔后马上回去,他却不知不觉答应了景叔。
时舒面无表情的说:“你要留下来。”
陈七注意到他的语气,是陈述句,也就是说,他来了有一会儿了。
陈七只得说:“景叔需要人照顾。”
“嗯,我知道了。”
陈七吃惊的看着他,不懂他为何意外的好说话。
“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就好。”时舒说:“有些事,也许只是我多想了。”
陈七想问他是什么事,不过问了他大概也不会说,只好放弃。
这时,时舒走到时辰面前,抬起头,看着高了他一个头的哥哥,后者也看着他,面带微笑,正要开口说话。
“你不要动。”时舒突然说道,低头深吸一口气。
时辰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得一声闷响,肚子上就遭了狠狠一拳,痛得他顿时弯下腰去惨叫……
“啊……”
时舒连忙扶起他,动作温柔的好像刚刚的揍人不是他,让一旁看着的陈七胆战心惊。
时舒又深吸一口气,握拳在侧,猛地一击,整套动作流畅,完全是在一秒之内完成。
可怜的时辰才站起身又被揍得弯下了腰,这次连惨叫也发不出来了。
时舒俯视着他,这次他没有伸出手扶,只是说了三个字,“站起来。”
时辰抬起扭曲的脸,看着他弟弟,问:“还有几拳。”
“站起来。”时舒语气不变,重复了一遍。
时舒苦笑一声,还是站了起来。
握拳,出击,时舒打出了他的第三拳。
这次,时辰没有再弯下去,他在时舒还没收拳的时候,突然伸出双手,一把将他弟弟抱在怀里。
“下手真狠,”他又连着惨叫了几声,说:“出气了吧。”
“没有。”时舒的头埋在他怀里闷声的说,那只握拳的手慢慢松开,突然紧紧抓住了他哥哥的衣服。
“我不是来原谅你的。”
时辰点头,摸着他的背,“我知道。”
“我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
“永远也不会。”
时辰沉默了一会,说“嗯,永远也不要原谅。”
时舒抬起另一只手,伸到时辰背后死死抓过,像是有很多的感情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狠狠发泄在用力的手里。
“哥哥,”时舒哽咽着说:“你没死为什么不回来……”
“那时候,同行的人都死了,我确实是受了很重的伤,以为活不了了才让安安逃走,所以他才会说我死了。”时辰回忆道,那种临死的感觉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他深深吐了一口气,说:“后来有一个人经过,是他救了我,那个人小辰也听说过,长安。”
“长安果然出现过。”时舒捂着下巴说道,“他去那儿做什么?”
“大概跟我们一样,去捉妖怪,”时辰自嘲一笑,“不过,我们全军覆没。”
时舒沉默了,那次任务的惨烈他见过,也经常听别人说起,而每次说起,大家心情都会变得很沉重。
他问:“那妖怪呢,长安抓住了吗?”
“不知道,长安没说。”时辰摇了摇头,说:“后来我再去找那只妖怪时,它已经不见了。”
时舒皱眉,不理解的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我回去过。”时辰说,表情有些无奈,“过了两年,我的伤才养好,说起来也真巧,回去那天是我忌日。”
他看到家里一人也没有,写着他名字的牌位立在祠堂里,点着一只香,白色的烟像细纱缭绕,在空中绕了个圈,就消失了。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死了,也许就像这支烟一样,绕个圈就消失了,什么也不会留下。
“这种事不是亲身遇到,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不管你是谁,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不会改变,也许大家偶尔会想起你,但日子还是会继续。”
时辰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而后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他的脸,过去和现在一样,都不是那么容易看得真切,他说:“会让人觉得他自己真的什么也不是,不过短短两年,你还没死,别人就给牌位都立好了。”
许多人一辈子忙忙碌碌,不过想证明自己的存在,如果连存在都被抹掉了,好像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空、一个正在被抛弃的符号,那他会感到怎样的悲哀与孤独。
时舒本想说他那时候没有觉得哥哥死了,转念一想,后来他不也是这样认为的了吗,时间虽然晚了点,但同样的结果,他有什么立场替自己开脱。
陈七一时表情有些平静,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事而陷入沉默。景叔叹了一声,说:“我好歹是病人,抽烟的能换个地方不?”
时辰看着手中的烟,才知道犯错的是自己,连忙掐掉,“抱歉,景叔,我忘了这是病房了。”
景叔说:“你知道就好,看这病房里被你弄得乌烟瘴气的,影响病人康复。”
陈七感觉景叔话中有话,果然见时辰说:“对啊,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提它做什么,影响心情。好了好了,小辰第一次来明山,陈七就带他出去好好走走,说起来陈七才是这里的主人呢,费用不必担心,哥哥全包。”
时辰站在窗边,看见陈七和时舒已经走远了。
“这些话亏你说得出口,”景叔哼笑,“明明是你自己不想回去。”
时辰摊开手,无辜的说:“我又没说错,确实是看见自己的牌位了啊,我还拿起来好好擦了擦。”
“是谁说,想知道参加自己的忌日是什么感觉,故意挑了那天回去。”景叔没好气的说:“你其实是想回去看看他们有多么伤心吧。”
“景叔,你把我想得太坏了。”时辰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我是个好人。”
景叔不吃他这一套,“跟你父亲一样,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可怜你弟弟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有多对不起他哥哥。”
“你就真不怕他告诉你父亲吗?”景叔说:“如果你父亲知道了,怕不是这么好糊弄。”
时辰说:“不会的,小辰一直是个很听话的好孩子,我既然说不想告诉他们,他就什么也不会说,说不定现在正在绞尽他可爱的小脑子,想想怎么让我回心转意回到时家去。”
景叔鄙视这人,亏他刚刚还厚着脸皮说自己是个好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不过,接下来怎么办,”景叔想了想,说:“虽然我们已经照长安说的,‘如果陈七来明山了,就让他留下来’,但这么做有什么用意,我想不出这次的事和陈七有什么关系,他也许只是恰好以前在明山呆过。”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时辰也有些奇怪,“陈七这个人我检查了,没有什么特别,长安为什么对他格外在意?”
景叔想起在山上看到的离奇枯死的树,还有那些攻击自己的黑烟,隐约有些不安,“我比较在意的是,长安他到底在干什么?”
第16章 似曾相识的过去
两人从医院出来后,一直没有说话。
时舒心不在焉,根本没有说话的欲望,而陈七,不知道如何开口。
要说时辰这人,陈七其实不大相信他,如果时舒细心一点也会发现,他哥哥的话很多地方都有问题。
养伤的两年时间里,他完全可以跟家里人联系,打电话、写信、托人回去说一声等等,有的是办法,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就算他说他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死了”,多半也是骗人的,一开始就说“安浩然以为他死了”合情合理,那么他就会想到,家里的人也应该以为他活不了。
就拿现在,时辰说让他带时舒到处走走,也不知是下了什么心思。时辰明明知道他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对于这个地方,他并不比时舒熟悉多少,怎样带着时舒到处走走?
不错,这个地方他是陌生的,这里的房屋与道路,车子与人,一切都是陌生的。
然而,心底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确实应该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生活过。
比现在更安静一点的,路上的人更少一点的地方。
陈七朝一个方向看去,那里有一条路,两旁栽着树,像两排守卫的士兵,又像欢迎的队伍,呼唤他们的孩子踏上归程……
“陈七。”
陈七回过神,见时舒茫然的看着周围,问他:“这是哪里?”
路的两边,到处一片片绿油油的田地,路的前方,太阳落下的方向,是一座南北走向的山,不算高也不算低,远远看去,红色的晚霞下,山呈现出墨黑的颜色,倒有几分神秘感。
陈七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时舒瞪着眼看了他半天,发现陈七也不像在说假话的样子,所以才更加无语。“我哥他说什么你才是这里的主人啊,我还以为这是你家乡呢。”
陈七沉默了几秒,说:“可能是的。”
时舒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看着他问:“这是你家乡?”
陈七不知道他突然紧张什么,点了点头,“可能。”
时舒不说话了。
陈七没想到,这个答案居然让对方陷入了沉思,于是继续说道:“也不是很确定,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后来遇到小时候认识的人,她的家乡就在这里,所以我大概也是在这里长大的。”
“那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时舒问。
“什么事?”
“就是,你失去记忆的时间。”
陈七大概估算了一下,有记忆是从十一岁开始,现在,他二十一。
“大约十年前。”
时舒皱起眉头,自语道:“巧合吧。”
陈七:“什么巧合?”
时舒却没有理会他,掏出手机,给安浩然打电话。
“喂,安浩然,我是时舒。”
“嗯,我跟陈七在一起,他也来明山了。”
“没遇到什么事,行,有情况我会跟你联系的。现在你帮我查一下,十年前明山镇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对,明山镇,也许和陈七有点关系,你也可以查查,顺便查查我哥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