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叙听了这话不是很舒服,很想回对方一句,你也是中国人,不该这麽批判自己的国人,但最终还是忍住没说,想来对方也不是有意的,毕竟对方是在法国出生、长大,文化观、价值观上有些差异,也是情有可原。至少他知道,Eric不是坏人。
Eric问仲叙,“我该怎麽说明我们的关系,你父母知道你的性向吗?”
仲叙回了一句:“照实说就可以了,我家人早都知道了我的情况,他们并不反对。还有,我父亲已经过世了。”
虽然仲叙并没有正式承认,但是仲家的人早都知道并默认了Eric的身份,这是仲叙自出柜以来,第一次也可能是带“同伴”回老宅做客,意义非常,大家都很重视。
也许这些人中,没几个人真正接受同性恋,但是大家都关爱仲叙,在乎仲叙,对Eric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仲叙有时觉得自己真是有些过分,特别是对仲老太太,老太太一辈子不知道同性恋是什麽东西,她勉强做了这些,不过是为了他罢了。而他,却从来没为她做过什麽,更是因为一直的碌碌无为,使得身为母亲的她被人诟病。
仲叙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刚就任荣盛中学校长的那会,家里老太太骄傲满足的样子,终究是让她失望了。
仲叙跟Eric在老宅的正客厅坐著,仲家老太太、仲家三姐还有姐夫两人以及新婚的仲圣楠夫妇两人在一旁陪同。唯有仲圣楠的弟弟没有被安排在列,听说是去同学家里做客了,其中的原因仲叙大概也能猜到,他的身份毕竟是有些尴尬的,对方年纪尚小,并不是那麽容易解释。
仲叙一一给双方做了引见,但是引见之後,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仲三小姐问仲叙:“你的朋友会说中文吗?”
仲叙把这话用法语问了Eric,Eric用蹩脚的中文对仲三小姐回了句:“您说慢一点,我可以听懂。”
仲三小姐只得放慢了语速,逐字逐字的告诉他:“欢迎你来我们家做客,这几年仲叙托你照顾,我们非常感谢。”一边又大声对仲老太太说了句:“他听得懂中文,但只能听懂普通话,您老想问什麽吗?”老太太的话乡音重,Eric自然是听不懂的。
老太太连忙摆手,“不用了,代我向他问好就可以了。”
仲三小姐笑笑,用方言道:“妈,您年纪大,该是他向您老问好才对!”
她们一说方言,Eric就不懂了,用茫然的眼睛看向一旁的仲叙,颇有些无奈状,一旁的仲圣楠夫妇则只是个陪客,基本上很少开口,总之这场看起来颇为正式和重要的谈话,最终草草收了场。
仲叙在离开时,无意中听见仲圣楠的新婚妻子,用方言笑著小声对仲圣楠说了句:“你们家小舅舅真是有趣!”
仲叙自然知道,此有趣非彼有趣,而仲圣楠没有做声。
仲三小姐私下问仲叙:“中午吃中餐可以吗?这样比较正式,就是不知道他筷子用得怎麽样?当然,也准备了牛排和田螺,水果沙拉和鱼子酱也是有的。”
仲叙之前从没考虑过这些细节上的东西,记忆里,Eric是可以用筷子的,因此便回了句都可以。在他看来,一餐饭而已,好不好吃有什麽打紧。
对方又问:“那是喝红酒还是白酒?一些菜需要放辣椒吗?”
仲叙皱了皱眉,“少放点辣椒吧!还是开红酒好了,白酒他不一定喝得惯,只开一瓶就好,省得喝醉了,迟一点怕是还要开车呢。”
仲三小姐嗔笑,“咱家还怕没司机嘛!”接著又问:“你们下午还要出去呀?”
仲叙感觉挺难为情的,“还要去帮Eric找住处!”
仲三小姐便说了,“外面哪有家里住著舒服,人家大老远来到中国,我们还让他去住酒店,倒显然我们国人太冷漠。”
仲叙面露难色,只得说:“那我待会再询问一下他本人的意见。”
两人正商量著,仲圣楠过来了,他对仲三小姐说:“妈,待会多准备一个位置,我还邀请了一个朋友一起过来,他在帮我策划蜜月的事情。”
仲三小姐看起来似乎不太乐意,便问他:“哪个朋友?”
仲圣楠看了仲叙一眼,淡淡的回了三个字:“李莫言。”
仲叙一听这名字,当即眉头就拧起来了,下意识看了仲圣楠一眼,对方却没再看他。仲叙猜想这事没有这麽凑巧,但是对方毕竟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他也不好说什麽,他心想著,这样的场合,仲三小姐应该是不会答应一个外人在场。
岂料仲三小姐却只是哦了一声,随即爽快的答应了,看这情形,想是对这个李莫言并不陌生。
仲叙脸色不是很好,他深知李莫言不是什麽省油的灯,生怕对方又招出什麽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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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言果然还是来了,他向老太太以及仲三小姐夫妇问了好,而後才向仲叙走去,但是仲叙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转身,对他的问好视而不见,李莫言也没有继续纠缠,这让仲叙松了口气。
午餐很快就准备好了,大家相继落座,仲叙跟李莫言刚好坐成了斜对面,但是仲叙却一直不曾看过李莫言一眼。
谁料反而是这样过於疏远的举动,引起了仲三小姐的注意,她笑著问仲叙:“小弟?你怎麽了?你难得不记得莫言了吗?他是圣楠的同班同学,你曾经是他的校长呀!”
仲叙意识到错误,勉强笑了笑,不得不看了李莫言一眼,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朝对方点了点头,一边表示欢迎,一边解释道:“不好意思,时间太久了,我都快忘了。”
李莫言还没来得及回话,Eric先吃了一惊,他问仲叙:“Alex,你还当过校长?!”
这话Eric是用法语说的,但是李莫言却听懂了,他笑著回了一句:“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著呢!”
可能是李莫言说得太快了,Eric没有听懂,他又用蹩脚的中文问了一遍:“你说什麽?”
李莫言挑了挑眉,用口音纯正的法语回答Eric:“我说,关於你口中的Alex,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著呢!你叫他Alex,但是我们都叫他仲叙。”说罢,朝仲叙莞尔一笑,娓娓道:“仲校长,您别来无恙!在荣盛的时候,承蒙您的关照,一直没机会表现感谢,请允许我借花献佛,在这里先敬您以及您的朋友一杯。”说罢,双手抬起酒杯,先干了一口。
仲叙被架在台面上,不喝想必是下不了台的,无奈只有喝了。
因为语言不通的关系,Eric在与仲家人沟通时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一些问题,倒是李莫言能言善辩,不时挑起几个话题,这才不至於让气氛太过冷场。
更难得的是,仲老太太和仲三小姐都很喜欢他,似乎他早就是这里的常客了,对於她们的爱好,李莫言了若指掌,时时逗得她们大笑连连,甚至让仲叙这个亲儿子、亲弟弟都自愧不如。
李莫言说:“奶奶,您尝尝这雪花蟹斗,知道您老想念苏州菜,我特意让他们从得月楼荐个了厨子过来,这阳澄湖的大闸蟹,是今早从昆山空运过运来的,既新鲜又肥美,现在又是秋天,可不正是吃蟹的好时候。”
老太太一听这话,当即来了兴致,问他:“是得月楼吗?我只在小时候才在那里吃过一次,当时只听这个名字,就觉得雅致得不得了,东西更是顶尖的。”老人家想是很多年没回苏州了,忆起往事,似是无限感慨。
李莫言笑答,“您老喜欢就好!不过蟹吃多了伤胃,您老尝尝就好,否则阿姨该怪罪我了,说我不爱惜您的身体,您可以尝尝这松鼠鳜鱼,味道也是极好的。”
老太太尝了一口,随即竖起了大麽指,夸赞道:“不愧是得月楼的师傅,手艺真是没话说!”
仲三小姐跟著尝了一口,也是连连称好,一面夸赞,“还是莫言最有心,我说你今天来得这麽晚,原来是张罗这些事情去了。”
李莫言放下碗筷,恭敬的回话,他说:“阿姨您太客气了,我爸妈不在身边,您和叔叔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我自是感激不尽,我以後会像圣楠一样,孝顺您和叔叔的。”
仲三小姐一听这话,忙拉著一旁老太太的手,自是笑得合不拢嘴,“妈,托您的福,我又多了一个儿子。”
李莫言讨好了老人,却也没有冷落一旁的Eric,他笑著对他道:“Eric,吃是我们中国人的文化之一,这是我们有名的苏州菜松鼠鳜鱼,你也尝尝。”
Eric一听松鼠两个字,当即大惊失色,忙躲得远远的,“松鼠?你们竟然吃松鼠!这麽可爱的小动物,你们中国人怎麽忍心下得了口!”
此话一出,仲老太太和仲三小姐都不得不停下了筷子,个个脸上讪讪的。
仲叙面上也不好过,只得跟他解释,“这不是松鼠,是桂鱼,只是做得像松鼠,才得了这麽个名字。”
Eric听後这才释怀,也道了歉,但接下来饭桌上的气氛却是极其尴尬的,就连一直叨唠个没完的李莫言也停止了讲话,少了他的调剂,气氛变得更加冷清。
仲叙知道这是李莫言的诡计,但是人家做得这样得体,这样不著声色,仲叙无从抱怨,只能忍著。
这餐饭吃得算不得愉快。
饭後,仲叙找机会向Eric说明了仲三小姐的意思,希望他留在仲家住,但是Eric连连摆手,“Alex,我非常喜欢你,也尊重你的家人,但是我觉得我跟他们之间沟通存在问题,我想我不会习惯跟他们住在一起,希望你能够理解。而且,Alex,我希望我们可以尽快回法国,亲情虽然可贵,但我们在那边有自己的生活,我想他们应该也会理解。”
仲叙没有说话,但心里已经凉了一半,他五年没回过家,这才回家呆了几天,对方已经开始催促他回去。
他也曾见过Eric的父母,两个年代的人,想法上自然会有差异,但纵使偶尔语有龌龊,仲叙却从来不曾直面表示过不满。仲叙身上中国人的特质很明显,就算有什麽不满也不会说出来,不像Eric。
更何况,仲叙的三姐夫,圣楠的妻子,他们想必也不是真心想住在老宅,但是他们最终都选择留在这里陪伴老太太,而不是把老太太送进养老院,尊老爱幼,是中国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两种文化的差异,在此已经显现。
这些话,仲叙只是在心里想著,并没有真实表露出来,他面上还是笑著,又招呼司机,送Eric去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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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叙送走了Eric,刚想回家,便看见了站在他身後的李莫言,仲叙心想著,巧得很,他也正想著找这人谈谈呢。
仲家人人都爱李莫言,仲叙自觉这不是什麽好现象,在他眼里,李莫言一直是个危险的信号,不管是五年前也好,还是五年後也罢,不管他是出自真心,还是出自假意。仲叙自知自己再这麽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好好的谈一谈,一次解决问题。
两人到了後花园一处僻静处,仲叙也不打算再拐弯抹角,直接就告诉李莫言:“你说你是真心的,我相信你。”
李莫言笑意盈盈的看著他,“你能相信我的真心,我很开心,但你还是不会接受我,对不对?”
仲叙没有回话,但答案显而易见。仲叙心里一直明白,就算李莫言如今对自己是真心的,但难道就是因为他是真心的,自己就要抛开一起生活了几年的Eric,跟他在一起不成?仲叙觉得好笑,对方年纪上是成熟了,其实在想法上还是个孩子!
李莫言看起来并不伤感,他说:“我可以想到一百个你拒绝跟我在一起的理由,我骗过我,信用上打了折扣,我不够成熟,沟通上也许会存在问题,我们年纪相差太多,我们价值观上有差异,两个家庭的原因,外界的异样目光,等等等等。”
李莫言的话是实话,这些都是阻止他们在一起的原因,仲叙也认同,正是这些潜在的原因,使得他不可能放弃Eric,跟他在一起。
“这些理由我都可以接受,但我唯一不希望的,就是你在拒绝我之後,却违逆你自己的心意,跟一个自己并不真心喜欢,或是并不是真心对你好的人在一起。”
仲叙心里一暗,当即问了一句:“你这话是什麽意思?”仲叙何尝不知道李莫言这话是什麽意思,但他还是想听听对方的想法。
对於仲叙的反应,李莫言似是很满意,他没有直面回答仲叙的问题,而是转而问他:“你之所以找我谈,也是迫於无奈的,对不对?”
仲叙没有回答,但答案显然是肯定的,他承认对方的真心,其实是想告诉对方,到此为止吧,不必再花费心思证明什麽了!
李莫言不恼反笑,他接著又问仲叙:“你觉得我讨好奶奶,是因为你是不是?”
对方笑得这样肆意,仲叙愣了愣,没有冒昧的接话,心想,对方如果说出来其他原因,便证明了是他自作多情,他不想引来嘲笑。
仲叙这副表情,李莫言便知道他又在怀疑自己的初衷,顾自苦笑了一下,“我承认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你,但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她让我想起了我自己的奶奶。我自己的奶奶她有很多个孙子,我并不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我想如果我站到她面前,她甚至叫出来我的名字。但是圣楠的奶奶不一样,她对我很好,开始的时候,我的确只是故意讨好她,以此来赢得你的好感,但我没有想到,她会从此把我当成自己的亲孙子一样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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