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著他,就算再卑微,就算再无兴趣,也都一直支撑著在,总想著这样就能证明些什麽!但是这会,想必是再没了这份力量。
仲叙心里轻笑,何需专门打电话来询问,明天一早看报纸不就知道了。
虽然这通电话於仲叙无足轻重,但却警醒了他,是的,他不能就这样死去,等到尸臭了才被人发现,更未能给亲近的人留下只言片语,以解他们的伤心。他不能在死後,还沦为别人的笑柄。他仲叙就算是死,也该是有计划、平静安详的离去,去得优雅体面,而远非如今这等狼狈。
仲叙一想到这里,心里有些後怕,他意识到自己必需自救,他竭力翻了个身,干呕了几声,想把胃里的药吐出来,但是身上已经没了力气,他找不到其他的人求救,唯有打电话给自己最倚重的好友──严臻明。
仲叙拨通了严臻明的电话,他说:“臻明,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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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於严臻明对仲叙多年的了解,得益於他敏锐的洞察力,这才从仲叙那简短的电话留言中发现了问题并及时赶到後者家中,仲叙这才又捡回了一条命。
他的意识已经清醒,却久久不愿意睁眼,不愿意面对如今的残局。他心里并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或许就这麽去了,也没什麽不好,荣辱功过大可留给他人去评判,他反正是听不见了,而无需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的躺在这里,担忧著接下来要怎麽面对的家人和朋友不尽的质问与无休止的可怜。
仲叙睁开眼睛,窗外秋日的阳光正好,好友严臻明就守在病床边,想必是昨晚太累了,这会对方正歪在椅子上睡著了,兴许是熬夜的关系,平时流光溢彩的脸色这会有些黯然,两人认识二十余年,随著对方的成家立业,仲叙像此刻这样可以近距离看著严臻明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他觉得很欣慰。
病房内空调不足,严臻明只著普通单衣睡觉必是不妥的,仲叙想坐起来帮好友披条毛毯,刚撑起上半身,却见严臻明被响声惊动睡梦里皱了皱眉,似是要醒来的意思,仲叙赶忙又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
他其实并不害怕严臻明的质问与责难,他怕的是其他的东西──他保护这个秘密保护了太多年,他不敢想象这个秘密被揭穿之後,对方会怎麽对待他。是的,他知道他有多在乎米时,他怕他会从此跟他生分。
仲叙清楚的记得昨天那通求救电话的内容,若不是觉得以後可能都没有机会再说了,若不是当时意识已经游离不清,大脑已经经不住自己的控制,他也不会说出那些话。此时此刻他才觉得後怕,他实在不知道该怎麽面对严臻明。
严臻明醒了,先检查了点滴是否正常,又伸手试了试仲叙额头的温度,未发觉有何异常,这才少稍微宽了心。
严臻明独自静坐了一会,而後叹了口气,开门出去。
仲叙知道他是吸烟去了,他们相识二十余年,对方的习惯,他了如指掌。
仲叙再次醒来是因为听见有人说话,听声音是位年轻的女性,像是在说:“两位请放心,仲先生已无大碍,一两个小时内应该会醒。”
两位?难道又有谁来了不成?
听这话的内容,说话的应该是医院的护士,既然她说他还需一两个小时才会醒,仲叙干脆将计就计闭著眼睛在那装睡。
接著仲叙听到一阵细细的呜咽声,一边有人断断续续的说著话:“这事要是让老太太知道,岂不得要了她的命去!”
原来三姐也来了,仲叙心底一阵黯然,更加坚定了装睡的决心。
旁人有人安慰她:“老太太不会知道的,我只通知了你,大姐、二姐都没通知,就怕她们心肠太软,藏不住话。”
“是的,她们心肠软,就我心肠硬,可我有什麽办法,我得养家糊口!而且我心肠再硬有什麽用,他哪里还把我当家人,上次出事时就你在场,这次出事又只有你在场,总之,他出了事只会找你。”
仲叙心里一惊,原来上次寻死的事,三姐已经知道,他原以为这事就他跟严臻明两人知情。
严臻明的声音有些苍凉,“只要他健健康康的,先求助谁又有什麽关系,我们别逼他太紧。”
“逼他?我们逼过他吗,是他自己逼自己!”仲三小姐抹著眼泪,哽咽著说话:“臻明,这麽多年了,你就不能放过我家小弟吗?你难道还不明白,只要你在他身边,他就永远不会好。”
严臻明没有回话,仲叙呼吸一紧,嗓子顿住,半天不能出气。
只有仲三小姐继续说著:“我小弟出生时我妈妈已经40多岁了,他是家中独子,我爸妈对他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也亏得他争气,从小就乖巧懂事,孝顺、听话、聪明、好学,没人不夸他,直到你的出现,把一切都改变了。我永远记得那一天,他从学校放学回来,拉著我兴奋的说:姐,我班上来了一个转校生,别提多厉害,他说他4岁就会开车,跟Michael Jackson握过手,球衣是Michael Jordan亲笔签名的,长得比我们班最高的那个男生还要高一个拳头,而且他好聪明,老师不会解的题目他会解,长得也特别好看,比班上所有的女生都好看。从那以後,他每天的话题就再没离开过你,什麽臻明这样啦,臻明那样啦,一开始我没有在意,只以为你品学优良,他跟你交朋友不会有什麽问题,相反还替他开心,然而等我在意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已经回不了头了。我爸一把年纪气到吐血,好言好语的劝没有用,往死里打骂也没有用,最後还是我妈要带著他一起跳海这事才算结束,她说她生的,她负责。她说要带他跳海,他就真跟著她去了,走路半点不带迟疑,视死如归的心,那是一早就有了,他现在这样寻死觅活是跟谁学的,还不是跟她!这事虽然过去了,小弟自己也没再提过,後来你退学了,他也去了外面读书,跟家里联系也少了,几年之後回来,性情就大变了,对家里人也是客客气气的,一个人搬到外面住,再没干过几件正事,个性也变得散漫不羁,我妈哭过无数次,你以为她哭什麽?仲家家大业大养不起一个闲人吗?她是哭他从那以後,就再没开心的笑过……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小弟这一辈子都毁了!”
严臻明半晌没有回话,整个病房静悄悄的,仲叙只觉得心里顿时无限悲凉,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原来他喜欢严臻明,所有人都知道。
“你以为那个时候我们反对的是他的性向吗?我们是不想他跟你在一起,不敢明说罢了。你们经常在一起,难道我会看不出来吗?你只是把他当成自己的一个跟班,你们之间没这个缘分。这麽多年了,他身边来来去去的人还少吗?你一日在他身边,他就一日不会死心,有几个人能跟你比,他怎麽能找到真正满意的?你要真为了他好,就离他远一点吧!”
严臻明眼睛红红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我知道,但我──我不敢,我怕他没了活下去的盼头,我怕他──怕他想不开。”
仲三小姐没回话,整个病房只剩她的恸哭,严臻明怕她的哭声惊扰了仲叙,扶著她去了门外。
仲叙僵硬的躺在那里,他的眼睛仍然闭著,却有一滴泪倔强的从眼角涌出,他并不知道自己在伤心什麽。他有太多的话,无处诉说,无奈只能憋在心里,连痛哭也不能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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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叙听到关门声,接著有人上前来轻轻用手拭去了他眼角的泪水,他以为是严臻明回来了,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著问候道:“你来了!真可惜,又没死成!”
睁开眼睛,面前站著的,却不是严臻明。
仲叙面色沈静下来,他也不恼,只是翻身背对来人,留下一下:“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说什麽话。”
来人却并未自觉的离开,而是说了:“对不起,我没想过会这样。”
仲叙没有回话,他已经够狼狈了,实在不愿意再见任何人。
来人继续说著:“我知道我你现在很恨我,我当初的确是有意骗你,我不是gay,我接近你另有目的,但是跟你在一起时,有些事却是真实发生的,我现在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补偿你行不行?”
补偿?仲叙如今最怕别人的怜悯。
他现在终於承认,曾经对李莫言也是抱过一丝期望的,当他提出那个五年之约的计划时,也曾想过克服重重阻碍、放下心中的忌讳与对方冒一次险。而如今,什麽可能性都没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哭得泪眼婆娑的男孩,心里再没有一点心动。
仲叙心里不仅是失望,还有恐惧,他觉得自己过时了,因为他实在不敢想象面前这个阳光俊俏的少年,竟然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那麽多歹毒恶劣的事情来,半年多的教师生涯,可以说是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观!
李莫言料想他还会心软,上来试探性的拽了拽他的胳膊,其中有讨饶的意思,“我知道你不会再相信我,但我觉得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仲叙缓缓推开他,不带一丝留恋,“信任也是有限度的,把你的眼泪留给下一个人吧。”
李莫言看见仲叙的眼睛,那里面对他只剩厌恶,他慌了,握紧了拳头声泪俱来的质问:“我都说了,是我错了,我是真的爱上你了,你还想怎麽样?你怎麽这麽残忍?”
“残忍?”仲叙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想著,也就只有在年少的时候,才能在伤害了别人的之後,还反过来质问对方,你怎麽这麽残忍吧。
“你这个小兔崽子躲在这里干嘛?”
仲叙听到门外严臻明的声音,心里一个咯!,他最怕的就是严臻明跟李莫言照上面,他是多麽精明的人,万一瞧出个什麽不对劲,最後顺藤摸瓜查出他轻生真相,那他当真是什麽面子都没了。
仲叙还没来得及说什麽,便听见门外有人说:“我干不干嘛关你什麽事!”
竟然是圣楠的声音,他也跟著来了!难怪李莫言这麽快就知道了消息,敢情有个卧底在,还在门外帮他站著岗在。
“我告诉你,小兔崽子,你别以为你们干的什麽事我不知道,你舅舅没事最好,他要是有什麽三长两短,我让你们吃不了兜著走,我才不管你是不是他亲外甥亲侄子!”
严臻明这话是咬著牙说出来的,他在人前是极克制、注重形象的人,仲叙何曾见他发过这麽大的火,对方还是个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更叫他心寒的是,严臻明竟然已经知道了学校里发生的那些荒唐事,难怪那会他从学校辞职时候,所有人都说他儿戏,只有他没有劝他继续留下,他是给他留著面子呢。
仲叙脸上尽是苦笑,他干脆找个乌龟壳背上算了,实在没脸再见好友。
李莫言脸上还挂著泪痕,看见了仲叙的苦笑,冷著脸问:“你爱的那个人就是他吗?”
仲叙笑笑,敢情他对严臻明的暗恋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了,他转过脸去,显然并不准备回答李莫言的问题。
门外的两人还在继续较著劲,也不知道严臻明干了些什麽,惹得圣楠在那哇哇大叫,“你放开我,你算老几,我们家的事用不著你管!”
严臻明呸了一声,说:“家?你也配提家字!你再叫试试?信不信我马上让你叫不出来!”
李莫言继续说著:“我刚听到你们在里面说话,我早该看出来的,你办公桌上摆著跟他的合照,你看他跟看别人不一样!你觉得我骗了你,你不一样在骗我,你明明还在想著他,却骗我说什麽五年以後再来找我。”
仲叙并不解释,李莫言顾自笑笑:“不过没关系,反正你们也不可能。我们之间不会就这麽完了的,我既然说了是真心对你,欠你的自然会还你!”说完,从阳台翻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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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仲三小姐出嫁,仲家多少年没办过喜事了,这天是仲家长子结婚庆典的日子,场面自然热闹。
放眼望去,仲家老宅的停车场已经停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名车,像开汽车展似的,好不热闹。从车里下来的那些人,个个也是精心打扮过的,男士礼服加身风度翩翩,女士裙摆飞扬娇俏迷人,跟T台上的那些模特相比,也逊色不到哪里去。
走在宅子里,更像是走进了童话世界似的,上百年的老宅子,特地为了这次典礼做了翻新,外墙是新近粉刷的,透著薄荷似的清新,古木色的门庭,显得高雅庄重,彰显著主人家的富贵大气,二楼门厅硕大的玻璃窗干净得近乎透明,为考究的老宅平添了几分时尚,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显然都是经过精心修剪的,红红绿绿精神一片,越发显得整个宅子多姿多彩。
沿著石子路走过前院的花园,来到铺满草坪的後院,视线更是开阔,草地上铺著厚厚的红毯,夹道白色陶瓷墩子摆放著的白玫瑰开得正好,一直通向举行典礼的舞台,宾客从中而过,一路花香、酒香、美食香、美女香,香气怡人,中西结合的婚礼现场布置,既迎合了年长者对於排场的要求,又满足了年轻人一心追求的梦幻,细节之处无不极尽豪华。
吉时将近,宾客已经到场大半,乐队也已开始奏乐,屋外是闹翻了天,屋内的仲圣楠看上去却不怎麽愉悦,此刻他正一边对著镜子穿礼服一边打电话给自己的好友,年轻的脸上透著几分生气後的红晕,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李莫言,你怎麽还没到!”
电话那头的人也有些不耐烦:“急什麽,路上堵车!”
“知道要堵车,怎麽不早点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