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苏水色的眸子微微漾了漾,本想与他说不要如此拘谨,却想着恐怕阮煜暴戾的样子在他们这些将士的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了,一时间是改变不了的,便继续道:“家里已经有了蔡副官去当兵,怎么父母还忍心让你去呢,毕竟你年龄这样的小。”
“那是因为我看不得日军,我想把他们赶出去!” 小周提到了自己的抱负,不由地飞扬了神采。
她笑了笑,纤细的指尖缓缓掠过如玉的额头,将那一缕被风吹散了的秀发捋至耳后,玫瑰色的唇角微微扬起,声音柔婉轻缓,“年纪如此之轻,就有这样的抱负与见识,倒是实属不易了。”
小周看着她的模样,不觉痴了,半天说不出话,见那盈亮的水眸洒在自己身上,不由地红了脸颊,低下目光。道:“谢谢少夫人的夸奖,我愧不敢当啊。”
她淡淡地笑着,皎洁的月色给她蒙上了一层迷离的韵味,时光似乎停止下来,为她静静地守着一抹清雅,她眼角眉梢绽放的神采令他迷蒙,终于明白了阮煜少帅那一席无边的思念来自何处。
想着程墨苏这么好相处,一路上他的话也就多了起来,“其实少夫人你不知道,我参军还是因为敬仰上官少帅。”
她心中“咯噔”一下,缓缓滑过难得的温暖,只不过如今的她距离他格外遥远,但也妨碍不了一想起他之时,满心的甜。只听小周又道:“上官少帅这个人明大理,辨是非,一向以国家为重,不搞什么私下的勾当,哪里像姜尚豪……”
他说着说着停下了话,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程墨苏,心想着这少夫人毕竟是阮少帅的妻子,听他这样夸奖阮少帅的死对头,心里肯定会不高兴的,哪里想到程墨苏轻柔一笑,道:“你说得不错。”
“是吗?”他一听这话不觉来了劲,“只不过我舅舅是阮少帅身边的副官,这才非逼着我到西北参军,不然的话我绝对会去东北的!”
两人说话之间,就已经到了程义下榻的酒店。她与小周告了别,小周倒有些许地恋恋不舍,朝她立正敬礼,“少夫人,我已经完成任务,后会有期!”
“嗯。”她淡笑着看他,心里想起了阮煜那双狭长眸子下的狠厉,不由地慌了心神。她是担心着阮煜的,希望在身处黑暗中的他可以点上一盏明灯,一抹明亮。
像是摇转了几个世纪的漫长时光,她唇角轻抿,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小周,如果你见到阮煜,请替我转告,让他保重,如果这场劫难后他还在,我也还在,那么我就回来,与他不再分开了。”
第两百二十八章 归乡
程墨苏目送着小周的身影渐行渐远,这才慢慢收回了眸光,她的眼眶微红了起来,可是那抹水色却依然不褪,带着万分的清澈与淡然,她转过头去敲门,却不想程义一把拉开了门帘,她不由一怔,浅浅地笑着。
程义再次见到女儿自然欣喜若狂,忙侧身让她进来,她缓缓地坐了下来,见桌上还有一杯半凉的茶,笑道:“爸爸,我将这茶水换了,重新给你沏一杯吧。”
“不用这样麻烦。” 程义笑道,他最近也听说了西北的变故,据说是阮煜的弟弟阮克从西南方面集结了军队,想要夺回西北的权力。想想也是,这阮煜当年做出了如此心狠手辣的事情,现在可以说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了。
但是……刚才他听见门口苏儿与那小周的对话,苏儿的那句,“如果这场劫难后他还在,我也还在,那么我就回来,与他不再分开了。”让他不由地担忧,他看着自己的女儿,见她浅浅笑涡下蒙起雾气的眸子,不由地心慌起来。
也未深想,便道:“苏儿,你被那阮煜囚困了这样久,现在终于可以离开他的魔爪,怎么又要回去呢?”
她怔了怔,水色的眸子微微荡漾,她看着窗外慢慢涌起了脆嫩,慢慢消褪了萧条,抿唇道:“人总是需要一点希望的,不是吗。按照阮煜的性格,他从不会为别人着想,如果是生死未卜的战争,他一定会将我带在身边。但是他如今放了我,还与我道了别,恐怕他已经抱了必死的想法了。我这么说,只是想让他留一个活下来的念想罢了。到时候他要真想让我回去,也已经找不到我了。”
原来是这样,程义松了一口气下来,好在女儿并没有爱上阮煜,不然的话又会被卷进这一个个的漩涡之中了。他瞧着她长长睫毛下的那双水眸,道:“苏儿,既然你对阮煜没有什么眷恋了,那就和爸爸一起出国吧,远离这些纷争,再也不回来了。”
“好。”她只答了这一个字,透彻了深蓝的夜空将她围绕起来,那铺泻而下的银色光晕让她显得清雅静美。她听着静谧夜晚的虫鸣,不由漾起浅浅的笑涡,她还有什么资格可以留恋什么人群。
程义看出了她的心思,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她与少弈本是天作之合,却在这些纠纷的利益里被拆散,被放逐。他听见她轻柔的声音,拥抱了空气,“这五年,好像一生那样地漫长。”
她已经不是那个莽撞的少女,不是牙牙的孩童。她淡淡地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埋住自己的情绪。时过境迁,物非,人也非了。
这一晚,也没怎么休息,喝过茶后睡去,半睡半醒间天就明了。她换了一件素色旗袍,领口恰好掩住她白皙的脖颈,旗袍上的雏菊团又暗暗流转了光泽,让她透出一抹清雅高贵来,玫瑰色的唇轻轻扬着,伸手将青丝完成一个髻,点缀上步摇,笑容清浅。
两人登上火车,已是晌午。程墨苏要了一份报纸细心地看着,不知不觉也饿了,便径自去了餐车,随意吃着点什么,耳边却是几个人讨论的声音。
“你们听说了吗,西北的将士们几乎全部倒戈,这仗还没打,阮煜就输了。”
“真的假的?哎,不过想想也是,阮煜那样暴虐的人,谁会服他,给那些将士们一个契机,他们也就反了。”
“可不是吗,不过最近阮煜和姜总司令签订了条约,本来是要去抵抗现在东北和华北的日军,现在如果换成阮克上台,不知道还生不生效了。”
“我倒是希望阮煜可以继续管理西北,现在已经这样乱了,好不容易大家可以抵抗外辱,万一那阮克还不如阮煜,怎么办呢?”
她握着骨瓷茶杯的纤细食指不禁颤了颤,滚烫的茶叶瞬间泼溅到了她娇嫩的肌肤上,她轻咬红唇,拿出绣了梅花纹的手帕轻轻擦着。程义恰好此时过来,也听见了那几个人的议论,眼光落在自己女儿低垂的眸上,不由叹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
她这才意识到父亲的到来,抬头见他沉静了面色,不由一愣,道:“爸爸,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阮煜这个人虽然暴戾了一点,但是还是分得清是非的,现在局势乱成这样,阮克偏偏回来夺权,倒是有些不识大体了。”他难得对阮煜有一句好评价,让程墨苏忍俊不禁了起来。
在火车上的时间也就这样飞快地过着,当汽笛声由悠长变得缓慢,铁轨停止了哐当,那袅袅的白雾消散了踪影。他们终于相视一笑,心生感慨。程墨苏手中提着牛皮雕纹的行李箱,眉梢微我松动,唇角笑意浅藏。
终于回到了家乡了!
她随着父亲静静地走出车站,江南独有的春风拂过她的面颊,让她浅浅一笑,眼眸流转处那繁盛的绿丛中点缀着一抹绛红,彩色的蝶互相追逐着脚步,乌衣巷中的低语连连,街道上的车辆络绎不绝。
她挽住父亲的胳膊,环顾着久违的景色,却听父亲咳嗽了两声,便朝他示意的方向望了过去。
萧佐为站在一辆黑色加长轿车的旁边,身姿高挑,深灰色的西装剪裁得恰到好处,勾勒出他眉眼之间如玉的气质。他笑了笑,混合着和煦的春风,如往昔般让她温暖,只是那眼神中掩饰住的憔悴让她慢慢漾起了心慌。
“小苏。”他轻声唤她,她朝他浅浅地笑着。恍如隔世一般的相见,曾经的青梅竹马变了模样。他们共同走过的时光热烈又动听,只不过此时的相顾无言,无影无声,成了可堪回首的落寞。
她唤了一句,“佐为哥哥,好久不见了。”
“嗯。”他笑了笑,也不再看她,而是将眸光凝注在了程义的身上,“程叔叔,今次不光是来接你们,还有一件关于姜、朱两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第两百二十九章 隔世
几个人找了一家餐厅坐下来,萧佐为特意订好了包厢,方便聊些事情。
他的眸光若有似无地掠过程墨苏的如雪的容颜,只觉得她又比以往纤柔了几分,那水眸中流溢的光彩让他不自觉地被吸纳了进去。他微微叹了口气,知道她还这样好得活在世间上,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侍者依次端上咖啡,普罗旺斯培根焗饭,法国海鲜面,土豆浓泥汤,水果沙拉。她不觉一笑,也觉得饿了,拿起刀叉,慢条斯理地享受着,对萧佐为接下来说的话,也不是那样留意了。
“这家店好像是新开的,以前并没有来这里吃过。” 程义环顾了四周,将眼光凝注在了弹钢琴的少年身上,缓缓闭上眼睛,这首悠扬的乐曲慢慢洒入他的心脏,不觉想起了他已过世的妻子,苏儿的母亲,最是会弹琴的。每次听到她弹奏乐曲,就觉得心也被绣上了芳锦,好像置身在了世外,陶醉在了天青与水碧之中,晨起日落间,得留满心欢喜。
他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叹了口气。苏儿的钢琴弹得不错,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喜欢弹了,家里放的那架琴也蒙了尘埃,世人都知道她作画作得极好,却不知道她钢琴也弹得不错。
正想着,却突然对上程墨苏清澈的眸,听见她恬柔的声音道:“爸爸,你看在我做什么,怎么不吃?”
程义低头笑了笑,也不想其他的,拿起刀叉便吃了起来,似是无意般地随口道:“佐为,你刚才说的关于姜、朱两家的事情是什么?”
萧佐为看了看低垂着眉目的程墨苏,他知道是这次程墨苏受了苦,完全是因为姜、朱两家的行径所导致,他进入财政部后,便格外留意朱家的财产动态。没过多久,他就发现朱夜枫贪污行为极度严重,并且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虽然不敢保证能置朱夜枫于死地,但是也一定可以让姜、朱两家产生不小的矛盾。
他笑了笑,道:“小苏,这次就算我扳不倒朱家,也能让他们受不少的责难。”
她轻轻地扬起嘴角,抬起那双水色的眸子,那清澈的颜色更深让她的肌肤赛过了风雪的纯白,刹那间的惊艳让他不觉一怔,景色迤逦,莺鸣燕语,蝶飞蜂绕,这些春景在与她的对比中,不由地黯然失色了下来。
“佐为哥哥,我记得你以前是想要去从事文字类工作,怎么会突然进了财政部?”她的声音似从天际传来,虚无缥缈一般。
他微微一笑,倒带了一点嘲讽的味道,“我以前太过天真,想方设法要开启民智,可是这世界太过险恶,自从小苏你遇害了以后,我就没有了这样荒唐的想法。我只一心想要扳倒姜、朱两家,为你报仇,也不作他想了。”
“佐为哥哥,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你眼前吗?”她淡淡地笑着,身上流露出一股静静的幽香,萦绕在他的身旁。他顿了顿,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她究竟要说些什么。
程墨苏清浅一笑,整个人仿若梦境中的仙子,声音婉转温柔,“佐为哥哥,我也没有要你放过姜、朱两家。只不过现在局势太紧张了,你要以大局为重,不要计较这些私仇了。朱家欠我的东西,我早晚会要回来,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苏,你……”
“佐为哥哥,从小你的梦想就是救国救民,对我而言你是遥不可及的,我只能仰望着你的背影。可是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原因,一时被仇恨蒙蔽双眼,忘记了自己的初心。”她认真地望着萧佐为,皓腕轻柔地触碰到他的手掌,目光虽然柔缓,但也澈亮。他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苦苦一笑。
“小苏你说得话和蓁蓁说的一模一样,竟是我糊涂了,还比不上你们这两个大小姐。”他默默地看向窗外,桥边的柳树垂下一片脆嫩,岸边的桃花描摹一片粉妆。盈盈湖面透着清水的微香,润了色的天边徒留惆怅。
程义看着这两个相视而笑的年轻人,只叹句时光荏苒,他们青梅竹马的模样还在他脑海中,他本以为苏儿长大后是会心属佐为的,却不想半路杀出来了一个上官少弈,搅得他们家现在都不太平。他老了,年轻时救国平天下的愿望早已淡泊了下来,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为自己活着。
“程叔叔,你的船票也是今天的吗?” 萧佐为见程义不吃饭,也不讲话,便问道。
“是。”程义点了点头,既然他都知道了女儿还活着的消息,恐怕姜、朱两家也快知道了,他必须要快点带着苏儿离去,免得节外生枝。萧佐为虽然理解,但也免不了一阵感叹,“真可惜,如果再晚几天走,小苏你就能见到蓁蓁了。”
程墨苏眼前一亮,温婉笑道:“蓁蓁呢,她现在如何,上次见她时她已经怀孕了,算算时日,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
“是啊,她还和从前一样,喜欢蹦蹦跳跳,一点当妈妈的样子都没有。如果不是我硬让她在家休息,她肯定吵着要来的。” 萧佐为放柔了目光,嘴角是一丝所有人都可窥见的笑容,他握着那杯柠檬水,飘逸的眼神倒映在玻璃上,顿时给沉闷的环境添了几分柔情蜜意来。
她浅浅一笑,漾起两个淡淡的梨涡,佐为哥哥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幸福,让她也跟着高兴了起来,不由道:“等你们的孩子到满月酒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去探望的。”
“是吗?”他眸间一亮,“那可说好了,不准说话不作数,我本来可还担心你这一去美国就不复返了。”她无奈地笑了笑,看着萧佐为此时伸过了小指,便心领神会地勾了上去,时光好像又回到了童年,那个没有半分忧愁的年纪。
他慢慢松开她,笑意也随之敛去,像是想着什么心事,默了半晌,才道:“小苏,我觉得你应该将这件事情告诉少弈,他一直以为你已经去世了,他……”
“他早就知道了。”她淡淡一笑,目光绵绵长长,延伸向远方,“自从我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时刻,他没有犹豫和怀疑,就认准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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