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伤,破了点皮而已,和前几次比起来,简直是小意思,所以温雅要给我看脉的时候,我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也没有再坚持:“旧伤刚愈添新伤,郡主以后还是注意点的好。”
我当然知道这是讽刺:“这说明我的生活丰富多彩。”
温雅道:“羡慕死我了。”
“噗——”楼宇庭喷了,他终于觉得自己宝贝外甥不对劲了,“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打从进来起就没好脸色。”
沈千千推了冰凉的药膏在我脸上,笑道:“劳燕分飞,风流云散,相看两厌。”前两个词太深奥,楼宇庭没念过书听不明白,最后一个词他听懂了,也就明白了前面两个词的意思。
楼宇庭同情道:“清涵,想不到你竟然受了如此刺激。”
温雅反过来安慰他:“你自己说的,女人嘛,没什么大不了。”
楼宇庭大骇:“胡……胡说!我不会说这种混账话,不是我教的,清闲莫误会,我绝不会教小孩子这些东西……”
温雅道:“京城的美人千千万,一个不行接着换。”
楼宇庭哭丧着脸道:“是我说的,我错了。难道你真这么想?”他热切地揽着温雅的肩头:“年轻人不要凭着一时意气,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为什么赌气?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来,说给舅舅听。”
沈千千见温雅一言不发,便撞了撞我,道:“师妹,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宫,免得你那皇帝哥哥又担心。”
温雅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宫。”
我左顾右盼,好不容易确定他在和我说话,楼宇庭乐呵呵地推了我一把,挥着手在后面欢送我们。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都沉默不语。
可能真是没什么好说的,熬到宫门口,温雅回头道:“皇上说月底让你搬去永安郡主府,离了皇宫没人管你,你最好当心些。”
“用不着,我很快就回蝴蝶山庄。”
“你要走?”
“我不想留在这里自讨没趣。”
“那很好。”温雅沉下脸往前走,“你这种缺根筋的女人留在京城也是白留。”
“你才缺根筋!别以为你拉了我一把我就会感激你,你不过是怕我撞出毛病了下半辈子要你负责罢了!”我气得口不择言。
“郡主……温大人……”宫门口的侍卫被我们吓了个半死。
温雅道:“我见谁都会拉一下,你不用自作多情。”他接着冷笑:“还有,我从来没打算对你负责,你不用对皇上哭诉,你求他没用,这样只会让你自己更难看。我不会娶你,所以,请你自重。”
36男人的耐心就像圣诞节的雪花
我的第一反应是温雅疯了。
傻愣了片刻,我才明白他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他说,我不要再去玄风逸那里逼婚了,他压根就没打算娶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场寻欢的游戏。
“清闲郡主!”当值的侍卫面色铁青,他们都以为我会冲上去揍温雅。可是我没有,我已经没有回击的能力了,只觉得喉头发紧,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不,我不信。”我用力否认,“别开这种玩笑,你不是那么卑鄙的人!”
“天真愚蠢,自以为是,这就是你的毛病。”温雅步步紧逼,不给我喘息的机会,“不要以为有皇上给你撑腰我就会多看你一眼,也不要以为我这是对不起你,我没有逼你做任何事!”
不不,别说了。
我喜欢的温雅不会这样说话,这不是我爱的温雅。
还记得中秋灯会,清甜的空气,柔和的月亮,我们站在波光粼粼的河边,明灭的河灯映着他专注的脸,他轻声说,我们成亲。他转过脸来看我,浮生几多胭脂色,只入一双黑白瞳。
我好不容易说出来的话,却是词不达意,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是你,是你说的成亲,我不是……”
精致的轿子停了下来,玄撤探出脑袋叫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个红着眼,一个冷着脸?玩斗鸡玩到宫门口了啊!”
温雅看了一眼周围的护卫,毫无诚意地笑了笑:“抱歉,失态了。”
玄撤责备我:“我的好姐姐,你怎么又无理取闹?你这脾气,也就清涵受得了。温和失踪了好几天,清涵正烦着呢,看在我的份上,你行行好,少说两句,别和他过不去。”
要不是他离我比较远,他已经死了。我恨不得将他从轿子上揪下来,让他看看清楚,到底是谁和谁过不去。好在我还理智尚存:“温和失踪了?”若不是玄撤说,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温雅只说:“贪玩不归罢了,郡主不必费心。”
温和的胆子越来越大,是主子太仁慈,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主子太仁慈——见鬼的,我几乎要含泪惨笑。
玄撤进宫看他的娘亲太后,我则直接去了上阳宫。
没想到,另一出好戏正在御花园开演。赏花亭里骂声不绝,宫女太监们远远地听着热闹,无人敢劝,乃至整个皇宫都乌烟瘴气,柳美人身边的李秉仪急得大叫:“都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皇上!惊动了太后,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这群人,倒知道玄风逸比太后好对付。
“清闲郡主,请您上去劝劝。”一位公公跪在了我跟前。
原来我比玄风逸还好对付。
按捺不住好奇心,我随着他去了赏花亭,亭子里坐着两个绝色美女,泪水涟涟,我见犹怜的那位是有了五个月身孕的柳美人,横眉竖目不可一世的是周太傅家的小女儿周菁。柳美人一边抽泣一边骂道:“你这个毒妇,你竟然想害死我们母子……”
周菁怒道:“你再乱说话,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你早就想对我不客气了吧,你来啊,来吧!”
“你以为我不敢?”
周菁猛地拍桌子,却没有真的打。她不傻,她当然知道柳美人现在的身份不是她能够动的,肚子里的孩子稍微出了差池,她便难逃干系。显然,意识到了这点的她非常恼火:“柳琴,我不怕事情闹大,有本事你去太后那里告状,但若你见不着太后,咱们看看死的人是谁!”
柳美人尖叫道:“你威胁我!”
周菁这回只剩下凉薄的笑意了,这份自信源自于玄风逸对她的庇护,确切说,源自于她身后那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两位妹妹,都先别吵。”我只好在柳美人失控前上前一步。
柳美人见到我,委屈地擦眼泪:“她推我!她用力推我,她想把我推到水里去摔死!清闲,她想要我的命!”
周菁气得笑出声:“没错,我就是要你的命。”
有个太傅爹就是好啊,我最猖狂的时候,也不敢当着人的面说要把怀了龙种的嫔妃推死。我拖住暴跳如雷的柳美人道:“千万别为了一点小事伤了身子,周小姐心直口快,莫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周菁道:“谁要是敢鬼鬼祟祟地跟在我身后,我就要谁的命。我不过是想把图谋不轨的家伙扔到水里去,我可不知道那人是你。”
“我不过是低着头散心,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蹦来蹦去?粗俗!”
“呵,我还好,装高贵确实不是我的长处。”
“……”
再吵下去我的头都快爆了,说来说去不过是个误会,何必纠缠不清呢。这还只是走路的问题,若真是争宠什么的……我有点同情玄风逸。
“这是怎么一回事?”玄风逸一来,女人的哭泣停止了,地上跪了一堆瑟瑟发抖的人,我叹气,皇上不好当,太监也不容易。
玄风逸面上结了一层霜,就差没在脸上写“朕很不爽,如果没有一个好理由,通报的混蛋就等死吧”。柳美人和周菁相互看了一眼,默不作声,还是我站出来说:“柳美人和周小姐闹了点不愉快,我怕伤了和气,便着人去找皇上,现在已经没事了。”
对,现在已经没事了,聪明点的赶紧摆出笑脸。
不过让她们点头微笑握手言和,难度大了点,柳美人小小地抽噎,玄风逸质问我:“这叫没事了?”我头痛……我自己也很悲惨,为什么要来参合他女人的事?但我若是不参合,他会拿其他人发泄吧。
周菁见躲不过追问,便扫了一眼柳美人的肚子道:“我不小心推了她一把,她要找我拼命。”
玄风逸怒道:“你推她?!”
周菁委屈道:“我……我……”
你不是故意的!快说!说完就没事了。我和柳美人巴巴地等她解释,岂料她开口说道:“皇上若是不高兴,我下次不推就是了!”
吐血!
周二小姐,他们不是说你聪明伶俐的吗?你的口才呢,口才到哪里去了?玄风逸深吸一口气,道:“朕不骂你,你还想推第二次?”
柳美人趁机煽风点火,周二小姐倔强扁嘴,其结果是龙心大怒,怒得慢园人都直哆嗦。看玄风逸的脸色,我恍然大悟——周菁分明就是在和他对着干。难道这两人也吵了嘴不成?
在玄风逸杀人之前,我扶起柳美人道:“皇上,柳美人不舒服,我扶她回去休息!”杜公公对地上的宫人道:“你们还不快滚?!”走走走,大家都走,剩下他们两个人,爱怎么闹,就怎么闹。
强行把柳美人拖走,遣散围观者若干,我怕周菁又做出什么激怒玄风逸的事情,又折了回去。希望可以赶在发生命案之前。
一路通行无阻。
只听周菁低声道:“要不是爹爹逼我,我根本不会进宫来自找没趣。皇上有我姐姐陪着就可以了,不行还有清闲郡主。”
一来就听到了要命的话。
“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你也信?”玄风逸的声音。
“他们说温雅是因为皇上你才和花清闲分开的!”
玄风逸,你好冤。
我琢磨着要不要帮玄风逸说说好话,可还没走几步就骇得停住了——玄风逸抱着周菁,两个人深情地亲吻……
“好郡主,你可千万别过去!”杜公公发现了我,脸色青了又白。
我知道,我又不是没眼色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满脸焦急的男人冲了过来:“杜公公,皇上在哪里?”
杜公公悄声道:“皇上现在正忙着,李大人有什么事咱家稍后再报。”
这个人我认识。他是新提拔上来的禁军统领李疏,他这么焦急地过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不过,这个时候上去通报,我瞄了一眼玄风逸所在的方向,觉得有点不厚道。
李疏只好等。
我还没和他打上招呼,他忽然大呼一声:“清闲郡主!”我耳朵一阵发麻:这厮是故意的!我都快被震聋了,不信玄风逸听不到。
不等杜公公通报,李疏奔过去跪好:“臣李疏有要事相报,望皇上恕罪!”
玄风逸挥手道:“讲。”
“皇上要臣找的人,已经有了消息。”
“人在何处?”
“尸体在京郊被人发现。”
玄风逸眉头皱了起来:“通知温太医了没有?”
“臣已派人去了太医院。”
玄风逸沉默。
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便问:“怎么了?”
“温和死了。“
“什么!”
夜。
十里坡。
少年人还没完全长开的身体笔直地放在了地上,我望着那稚气的眉眼,不敢相信,曾经活蹦乱跳的温和,追着我跑了几条街的温和,拿扫帚狠狠地抽我的温和,就这样平静地躺在那里,平静到没有呼吸。
温雅探了探他的脉息,轻轻地拨开了他颈间的头发。我发出无意义的惊呼,那一道伤口虽然整齐,却因为格外的深而显得狰狞。温和是被人一刀切断喉管,甚至还来不及呼痛,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谁干的?谁会对一个孩子下手……”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阿花蹭着我的手划过,跳到温和的怀里“喵喵”地叫着,他的沉寂让它感到惶恐吧?温雅摸了摸阿花蓬松的毛:“是啊,小和刚刚过了考核,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阿花哀哀地叫了一声,温雅松开它,用手抓了一把石块,攥紧、攥紧、再攥紧。我急忙握住了他的手:“别这样。”
掰开他的手心,将那些尖锐的石子清理掉,我用手帕包住了流血的伤口。
李疏看了不忍,劝慰道:“温大人请节哀。”
望着那平整的伤口,我说着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皇上一定会把凶手找出来,替温和报仇的。”凶手的武功不弱,即使找出来也不一定有办法让他伏法。
温雅只是抖动着他湿湿的眼睫,轻声嘲笑。
将温和送回温府,李疏回宫复命。我站在温家的大门前,踟蹰不想离去。幸好管家将我迎了进去:“温和跟着少爷近二十年,少爷一直将他视为兄弟,还请郡主好生开导开导。”
房里没有点灯,温雅坐在阴影里,抱着温和的身体不说话。
“温和是个好孩子。”
“他虽然爱和我斗嘴,但我还是喜欢他。”
“他也很努力,很聪明,年纪轻轻就考进了太医院。”
很多人说,温和在太医院是因为沾了温雅的光,可我知道,温雅不会因为温和是他书童就网开一面。
温雅终于道:“……我当初不该带他来京城!”我听出他的声音已哽咽,却找不到什么好话来安慰他。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忍不住想自责而已。
温和的床头摆着零散的医书,几乎每一页都认真做了批注,还有几张纸,是没有抄完的药方。温雅放下温和,将那些纸片一张一张收好,放到枕头下,借着淡淡的月光,我看到,晶莹的水珠挂在他有着完美弧线的下巴上,沿着脖子缓缓地往下流。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温雅流泪。
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绝望,失去亲人的绝望。
笨拙地用袖子去擦他的眼泪,我觉得我真是无可救药,这种时候竟然会因为他哭而感到震撼——也许这不是震撼,而是一块铁片弹入你的胸口,然后,你就会觉得,心疼。
“好了,别太难过了,温和知道他过了考试,会很高兴的,他不是爱哭的孩子。”其实我也很后悔,温和一直记挂着我烧的鱼,我却再也没有机会做给他吃了。为什么人总要在失去之后才开始流泪呢?
温雅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我肩头,闭上了眼:“嗯,他不爱哭。”
我抱着他靠在床柱上,听他疲倦的呼吸,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天快亮的时候,我感觉颈上一阵酸痛,醒了。
温雅给了我一条温热的毛巾:“擦擦脸。”
熟悉的香味伴随着热气贴到了脸上,我鼻子一酸,差点又要哭。
垂下头,我小声道:“清涵,我们不要吵架了,我们和好吧。”我相信他爱我,相信他不会欺骗我,相信他昨天说的只是气话。温和离开了他,我不想再伤他的心。
可是,温雅没有立刻回答我。
等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残酷地微笑着:“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傻?”
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