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无论怎么辩解都没用的……不然,你以为当初玄风逸为什么会扫我出京城?”
话说完之后,我自己觉得不对了。我阴阳怪气地反问温雅:“等等,你怎么就肯定我没杀云思思?”
温雅淡淡一笑:“你为何要杀她呢?”
这还需要理由吗?他们已经给我找了一大堆。野鸡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不杀了凤凰,怎么能成事呢?我心胸狭窄,见不得云思思和玄风逸好,一气之下杀了她也是有可能的嘛。
我想笑,把这些五花八门的理由说给他听,但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更笑不出来。不是我做的,我不想承认。我吸了吸鼻子,道:“是,我没有杀人。”这是我第一次亲口告诉别人,云思思的死与我无关。
“既然不是你的错,那便不要难过。”温雅起身,“我去看看粥熬好了没有。”
温雅刚离开,小二就笑嘻嘻地端着热气腾腾的粥进来了:“公子,这是温神医为你要的粥,温神医,真是好人啊!”
温雅到哪儿都深得人心,我听了心里有点高兴,明知故问道:“温神医怎么个好法?”
小二严肃道:“萍水相逢都能这么帮助公子你,到哪里去找温神医这样的好人!咱客栈没有空余的客房,温神医把自己住的地方腾出来给你了,真该好好谢谢他!”
是该谢谢温雅。
可是,他帮了我这么多,一个“谢”字未免太单薄了。
小二临出门是感慨:“唉,参不透啊参不透,要是个姑娘家,温神医这么上心我还能理解,你说,一个男的,他这么照顾着做啥?又不能娶回家做媳妇!”
可巧温雅从外边进来,店小二冲他讨好地笑了几下,然后跑了。
温雅的脸有些薄红,他幽幽地望了我一眼。我假笑:“我看我还是换回女装吧,哈哈,以免小二纳闷得紧,不晓得你究竟打了什么算盘!”
他没有接我的话茬:“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去蝴蝶山庄吗?”
“怎么可能!”我想也不想,立即否决。那会被师父他们奚落到死的,怎么说,我也不能这个时候赶回去不是?“可怜我又被扫出京城,独自飘零,孤苦无依,唉~”我半开玩笑道,“要不我暂且跟着你混口饭吃?”
“如果你真的不想再回京城,后天就和我一起去叔父家好了。”温雅后边半句话是替我做了决定,末了,他谨慎地问,“你当真不回京城了?”
我酸酸道:“那地方,除了气派些,有钱些,我看也没什么好的。我恨不得你能做出可以让人失去记忆的药,一碗喝下去,忘个干净。”
温雅失笑:“不会有这种药的。”
“说说而已。”我说,“真要我忘,我不会忘的。我会放心里,永远保存起来。”毕竟我曾经努力过,我不管玄风逸会不会后悔,至少我不会。
他将我从路边救下,我追逐他十年,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我始终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可他的心里除了我,还装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他没有一次不是选择了放弃我,剩下我一个人,盲目地追逐着。
从路边救我回去,然后又一次一次地把我遗弃在路边。
或许他爱过我,但我从来都不是他眼里最珍贵的东西……
我不能再傻乎乎地去妄想那些不可能的东西了,可是我狠不下心说一定要把他忘掉,所以只能把他放在心里,藏好。
温雅别有深意道:“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我双手合十,道:“呀,美貌的温雅神仙,请渡我脱离苦海。”
温雅莞尔:“我不是神仙。你自己渡自己试试看。”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知不觉就把粥喝完了。
“说真的,我不和你客套,我没什么地方可去,要是方便的话,我就跟着你去你叔父家,他老人家要缺人帮忙,我一个顶俩。”
温雅爽快道:“行,我带你去。”
他说他叔父也是个大夫,医术十分高超,他这一身本事,大半都是叔父教的。这次去拜访他叔父,就是要把他这几年整理的医案全部送过去给叔父过目。
“你算是带对人上门了,我简直神通广大,烧饭、抄书、画图,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信誓旦旦地自夸。
“你得先把病养好。”温雅打断了我的遐思。
“就这么说定了,我跟定你了!”我一拍手。
温雅好脾气地点头:“外面的雨停了,我暂且去别家客栈落脚,你好好睡吧!”
我笑着目送他,等他彻底离开后,我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禁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你说,为什么我说什么,他都不拒绝我呢,他又不欠我钱。
这叫我以后怎么回报!
21命中注定
受了别人的恩惠总免不了要气短。是以十七年来,我一直都是非常有种的人,这天我却做了一件很没种的事。
温雅说下午会来接我去他叔父家,我一早起来把房钱清了,对店小二道:“一会儿温雅来了,你和他说我这几日我尽得他照顾,很是感激,以后有机会,一定衔草以报。”望着小二狐疑的目光,我叹了一口气:“也罢,我还是留个字吧。”
赏了小二一些钱,叫他把务必把字条给温雅看,我牵了马,跑路了。
叶九天说,我这个人爱和自己过不去,玄风逸顺手把我一捞,我从此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走,命都不要了,还自以为高尚。温雅可不止顺手捞了一捞,我还不起啊还不起。我鄙视我这种缩头乌龟的行径,不过,事到如今,鄙视就鄙视罢,好过到时候又傻兮兮地拿命去还,拿心去换。
人啊,受了一次折腾,总得歇歇。折腾了十年,还不兴我喘口气吗?
又是一个下雨天。
我坐在一处医馆里等药,忽然听到了清脆的玉石声。三只小巧精致的骰子落在了桌上,楼宇庭冲着我笑:“姑娘,气色不太好啊。”
我放下了手里的热茶:“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等等,你跟踪我?!”
对我的话避而不答,他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我身边:“有没有兴趣赌一把?”
我身上本来就没多少钱,再和他赌,我岂不要爬到街上去要饭?我没什么精神地回他:“我没有钱,更没有一个听话的相公,可以拿来做筹码。”
楼宇庭道:“看来姑娘对在下有些误会。” 。。 。。
“这位大哥,您拆散了别人一对夫妻,还不满足?”我提高了声音,顿时,医馆里的其他人纷纷扭头看向我们这边。要的就是这效果。我起身欲走:“我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失陪了。”
“我那也是在帮她,你不觉得跟着那样的男人,毫无幸福可言吗?”楼宇庭不以为然道,“两个人若是不合适,不如早早的散了。”
这话说得可真是冠冕堂皇。“你把银子还给人家,我就信你是为了她好。”我凉飕飕地望着他。
楼宇庭苦笑:“行了,不敢打搅姑娘看病,你不用防着我。我走,还不成吗?”说完,他就真的走了。
怪人。
过了一会儿,跑堂的伙计便把我的药给送上来了。一闻到这药味,我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怪只怪温雅连熬药都很有一手,喝了他的药,再喝别人的药,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
我喝了一大口强行咽下去,被苦得直翻白眼,喝第二口的时候,手里的药碗被人抢走了。
“温温温温温神医!”上了年纪的老大夫结结巴巴地叫道。
我一口药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哽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痛苦得脸纠结成一团。
温雅一手扣着我的脉门,一手拿着我未喝完的药,他说话的时候嘴角习惯上扬,可是这回他的声音却是冷的:“这温热大补的药,是谁给开的?”
老大夫哆嗦着回他:“老,老夫开的……”
“她这是什么病?”
“伤寒。”
“伤寒?”
“夹……夹色伤寒……”
“噗——”我嘴里的药终于喷了出来,我揪起那庸医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夹色伤寒,乃房事过多后患上的伤寒,我哪点看起来像快X尽人亡的人了?!
那大夫诚恳道:“公子,你手上冰凉,身形瘦弱,不补怕是不行啊。年轻人多纵欲,有违养生之道。”
“你才纵欲,你一家老小都纵欲!”怒了。
温雅问:“所以,你给她开补阳的药?”
庸医不做声了,看得出他相当不服气,碍于温雅的名号,又不好当场发作。医馆里有人说冒着酸气的话:“孙大夫,人家温提点坐的可是太医院第一把椅子,温大人闲着没事,来指点指点我们这些乡下大夫,不是理所应当吗?这里哪儿有你不服的分?好生学着点,说不定温大人一个高兴,就赏你个医官做做。”
庸医受到了鼓励,不大高兴地对温雅道:“对不起,小店请不起大佛。温神医既然如此厉害,治好这位公子的病想必不在话下,那么,有劳温神医出手了,老夫告退!”
“孙大夫,请你留步。”温雅放下了碗,却依旧拽着我的手。
庸医连连作揖,不想听他说下去。
“以后遇上了这种病,可用大黄五钱, 甘草三钱, 芒硝一钱半,熬成调胃承气汤,泄火。”温雅道。
老头满脸不信:“再泄命都没了,这能用大黄吗?”
温雅轻轻抬起了我的脸:“你看她面如枯槁,嘴唇干燥,邪火旺盛,乃是阴液将尽之相,你给她补阳……”
面如枯槁?温雅你这叫什么词!邪火旺盛,阴液将尽——说得我快死了似的。
“会要了她的命的。”温雅把话说完,吓了我一跳。
“不是吧温雅!你一定要救我,我以后再也不逃跑了,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好不容易从京城跑出来,就这么死了多亏呀,我刚才喝了两大口那什么温阳药,你看会不会真的……”死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补阳补死,这叫我情何以堪!
夏天的暴雨连绵不绝,我却在担心河堤的安全。曾经黄河告急,国库紧张,灾银被劫,流民造反,东方非的父亲带兵镇压下来,最后问题虽已基本解决,但是玄风逸却摊上了骂名。今年若又是这个状况,他该怎么收场?
近日的病患也多了起来,温雅的叔父温卿忙得不可开交,连温雅都被拉去帮忙,我一个人留在屋里养病,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只能干着急。
梦里,我听见温雅说,宁王借着灾民的事,和玄风逸打起来了,震得我撑着床坐了起来。
“姑娘你这么一睁眼,可真是吓煞人。”楼宇庭心有余悸地用扇子敲敲心口。
我有气无力地问:“温雅神出鬼没,你也神出鬼没,你们两个,一伙的吧?”
“论辈分,我可是清涵的小舅舅,他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你说我不帮他看着,谁帮他看着啊?”楼宇庭一副年少老成的样子,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那孩子这里不开窍,你就知道欺压他。”
“欺压他,我欺压他?”我想哭的心思都有了,是谁专挑我倒霉的时候出现,把我那傻透了的样子尽收眼底的?我那些破事他都知道,知根知底的,他要想翻脸,我立马就得完蛋,我到底有多肥的胆敢欺压您家小外甥?
“若不是我跟得紧,你便一个人逃之夭夭,最后死在了庸医的补药下。置他人关心于不顾,我行我素,换成别人一早懒得管你,可你遇上的人是清涵。他喜欢你,不会见死不救,你仗着这份喜欢胡来,这不是欺压,是什么?”
楼宇庭一口一个喜欢,听得我脑袋直炸。
不过留个字跑路这事是我不厚道,因为心虚,我没反驳他,只“哼哼”了两下表示鄙人的不满。
楼宇庭的眼睛在我身上转了几个来回,道:“换了女装之后,还是不错的。”
我抽搐:“多谢夸奖。”
他笑:“你扮男人也挺像。”
我抖了抖道:“这也是夸奖?”
“你刚来的时候,府里人都吃了一惊:怎么清涵带回来个公子,该不会是和怀王混久了,染上了那种癖好?”温家上下没有人愿意和楼宇庭赌上一把,所以他闲的发慌,来挤兑我。
外头下着雨,又闷又热,憋久了我也难过,所以我倒是没有赶他走:“清涵他舅,你想和我赌?”其实话一说完我便后悔了,雨声雷声一直持续着,听音辨骰根本不可能,楼宇庭技术一流,怎么说也是我输。
他笑得犹如偷腥的猫:“你想赌什么?”
“单双。”我泄气道。
“好。”
我垂死挣扎:“如果我赢了,你就不许再管我和他的事。”
楼宇庭接道:“如果你输了,我岂不是要一管到底了?”
我抢过骰子:“你赢了再说,这次我单你双,我来摇。就不信这样你都有办法赢。”传说楼宇庭赌无不胜,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决定试试运气。
三局过后,我无语了。
竟然三局都输。
我说:“我去找人换一副骰子。”
“技不如人,何必纠缠?”楼宇庭眼珠一转,望向门外,“好像有人在唤在下,姑娘你玩好,我先走了!”
“楼宇庭,你还能更无赖一点吗?!”我拎起手边的书砸了过去,“呃……温雅……”温雅一手把书接住,看了看门口。
我刚想说话,他便笑道:“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是故意的。这话我已经听过无数回了。”
做人不要太聪明嘛,太聪明了让人很尴尬的。我故作轻挑地笑:“温公子,喝花酒回来了?我怎么闻着尽是香气?”
温雅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来:“桂花,我看药房里有不少,便带了一些来给你泡茶喝。”
我心有余悸:“桂花,不是温的吗,这东西会不会太补?”喝了庸医两口补药,温雅一连给我开了几帖泻药发热,我才稍微有些好转。
温雅轻柔地给我诊脉:“大补伤身,小补无妨。”
我将信将疑地瞟了一眼那包桂花,问:“那你看我体内的邪火消得怎么样了?”
温雅没有说话。
我小心翼翼道:“治不好你就直说,没什么的。”当然,我死之前一定会一把火烧了那该死的医馆。
“最多再过两天便好了。”温雅宽慰我道,“十天以后我要回京,总是拖着也不好,明天我换一味药,一定可以治好的。”
我有些不放心:“听说京城不太平,你这么去不会有事吗?”
“区区一个太医,翻了天也还是一个太医。”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温雅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我以为他想问我的事,结果他却说起了他父亲,“我爹在风口浪尖上走过一回,厌烦了朝堂上的那些事情,所以他不准我参加科举,他说我这样的性子,定够入仕参政,你知道为什么吗?”
“良善者被人欺,你爹没错。”温雅这样的人,天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