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成两拨,每日只来五人,剩下的还要主持部曲操练。唯有奕延,到的很少。然而偶尔出现一次,学堂的纪律就会好的出奇,连走神的都消失不见。
看着奕延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冷峻面孔,段钦道:“今日仍旧是学习千字文,先从诵读开始吧。奕营正,能否请你带这些人读上一遍?”
奕延的眉峰一拧,但是并未拒绝,拿起手中的书册读了起来。果不其然,这人的学识比屋中所有人都要强上数分,一字都未读错。文只有千字,不多时,便顺畅读完。
“读的好。”段钦赞道,“诵读乃是根基,还要仔细记牢文中含义。翻到第三页,我们接着昨日学起吧。”
学堂中的书,都是府中刊印的,人人手中都用。段钦也不停顿,径自讲了起来。台下虽然不少都是成年人,但是学问比蒙童还不如,他也就不故作艰深,务求让所有人都能听个明白。
不过对待学识,不同的人还是有不同反应。那些学习数算的孩子最为认真,一眼就能看出浓浓渴求。军中之人则稍差些,学绘图的还算用心,那些将官就差强人意。不过这也是应有之义,就他所知,军伍之中大字不识的将军还有不少呢,何况这些刚刚脱离奴仆身份的粗汉。
不过奕延的表现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在外人面前,他对自己的敌意倒是不怎么明显,读起书来也认真无比,还真有点聪敏好学的架势。只是偶尔,他看自己的目光并不像看同僚或是师长,反而有点审视的意味,似乎他不是来进学,而是来监视探查自己的。着实让段钦有点哭笑不得。
半个时辰很快便过去。合上书本,段钦道:“今日回去,要把这两页书背熟,明日我会抽查一二。”
下面诸人反应不一,不过奕延显然没放在心上。微微对他点头行礼后,便向门外走去。段钦连忙赶了上去:“奕营正,前些日子定下的军制变更,已经有了框架。我正要找主公详谈。不知你是否有空,一同前往。”
这样讨论总比分别商谈要快些。奕延果然停住了步伐,冷冷道:“有空。”
他的腔调可比学堂时生硬多了。不过段钦也不在意,跟着他一同向主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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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段钦和奕延一起走进书房,梁峰不便笑道:“可是军制有了定案?”
会让两人同来的,想来也没别的事情了。
“正是此事,草拟还请主公过目。”段钦恭敬递上了昨晚做出的文书。这是他根据这几日商谈整理出的草案,只待主公审核之后,便能一一完善。
梁峰接过书卷,看了起来,不一会儿便点头道:“辅兵这一条,非常不错。”
跟原来所有新兵都称作辅兵不同,这次改制之后,辅兵将会一份为二,一部分为预备役的新兵,只要获得三枚首级,就能升为正兵。这要求可比之前苛刻了不少,旨在控制正兵人数。另一部分则转为厢兵,专门负责后勤,训练量比预备役要小不少。这样大军出动时,就能减少征调普通民众。不过厢兵的待遇也比预备役要差了不少,基本就是民兵。
接着往下看,梁峰皱了皱眉:“正兵迁升,还是要算首级吗?”
“唯有首级,可记战功。若是不以首级记功,未免有失偏颇。”段钦答道。
奕延却道:“征战之时,唯有上下一心,齐头并进方能取胜。若是各个只惦记着军功赏赐,反而容易乱了军心。”
这也是梁峰所担心的,打仗其实并不是人人都能砍掉敌人脑袋。还有不少时候,要给队友掩护,或是辅助攻击。如果只算人头,这些人的功绩难免会被疏忽。而军官夺功、争抢敌首的事情更会层出不穷。
“那便按伍,按队来算。”段钦道,“就如之前两次军功,都是击溃倍数与己的敌人,才算大胜。只是把大胜换做首级数罢了。”
奕延似乎还想说什么,梁峰就摆了摆手:“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先试着定出规程吧。至于军功奖赏细分这个,相当不错。”
之前只有三等功勋,是按晋级来算,二十个三等军功才能兑换一等,岂不是要二十场大胜?这样太过艰难,不如细分,多出一些奖赏。譬如几次可让家人免役,几次可让孩子入学堂,几次从军十年便可退役等等,不一而足。同时这些军功,也是晋升官职的必要条件,如此一来,自然人人都会奋勇杀敌。
“军衔一事,也可定下。”翻到下一页,梁峰又道。
出阵之时,往往是按军官的衣裳服饰来判断身份地位的。但是这么一来,敌军也很容易发现该打哪里。所以梁峰提出队正以下的基层军官,着装要尽量统一,佩戴表示身份的标识,让自己人能够认清就好。这样一来,万一伍长或是什长阵亡,士兵们也能很快找到上级军官,重新组织阵型。
梁峰本来是打算做个肩章之类的标志,但是发现穿甲之后很难辨认,便改成了袖标,按照后世的几道杠来区分,就算不识数,也能看出杠是疏是密,倒是简单了不少。
其后还不少杂项,也要一一讨论。不过段钦渐渐发现奕延有一个毛病,只要是自己提出的意见,他就会立刻找出漏洞挑刺。这小子思维比想象中的还要敏捷,有些东西说出来,连他都反驳不得。如此探讨是相当高效,但是着实让人不快。也不知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
好不容易把大小十几项内容都一一定下,梁峰放下手中书卷:“如此一来,军制就算大致定了下来。之后府中其他杂事也要再调配一下,思若你若是能找到可靠之人,也可荐两个到梁府任职。”
“确有两个故交才能颇佳,待我取信试试。”段钦立刻答道。
“如此甚好!”梁峰看了眼漏壶,“都正午了,你们便留下用饭吧。”
“多谢主公。”两人拱手应道。
段钦还是很喜欢梁府的饭菜,并非一般的蒸煮之法,这里多用炒菜,味道更香,口感也十分出众,让人胃口大开。主公其他方面并不挑剔,但是吃这一道上,却颇费心思,每次陪主公用饭,也着实让人欣喜。
当然,若是没有对面那个时不时会投来眼刀的同僚就更好了。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也芒刺在背。饭饱之后,又品了清茶,段钦才道:“若是主公不弃,手谈一局如何?上次那局,可是让我久久难忘……”
段钦平时极为自律,偏偏喜爱围棋,更难得的是发现主公的棋路跟他的容貌截然不同,大开大合,险峻高妙,颇有几分纵横气象。常年跟那些温吞吞讲究风度的士人对弈,段钦怎么可能错过这么一个好对手。因此找到机会,就想约上一局。
谁料梁峰还未开口,奕延便冷冷道:“不如我陪段主簿手谈一局?”
压根没想到奕延会接话,段钦眨了眨眼睛:“奕营正也善围棋?”
“伯远可是我亲手教出来的,思若不如一试?”梁峰饶有兴趣的答道。
听到这话,段钦也来了兴趣:“那便叨扰一局了。”
阵势很快摆开,两人分持黑白对弈起来。一上手,段钦就发现,奕延的棋路果真跟主公很像,不过并没有主公那种技巧和布局,反而如猛虎下山、狂蛟出海。狂轰乱炸之下,哪还容得闲闲落子?段钦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倒不似下棋,反而像被人打了一顿似得。
不到半刻中,棋面已经一塌糊涂,段钦只得投子认输:“奕营正棋艺高超,某自认不如。”
奕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哪里,段主簿若是想下棋,我随时奉陪。”
这还真是敬谢不敏,他是爱下棋,又不是爱打架,以后还是再找主公手谈吧。尴尬称是之后,段钦便起身告退。
奕延也想跟着离开,谁料梁峰在背后叫住了他:“伯远,你可是不喜段主簿?”
梁峰又不是瞎子,这几日奕延表现的就够明显了,今天的棋路更是蛮不讲理,哪里像是下棋,简直像泄愤了。
奕延立刻沉默了起来,过了半晌才道:“段主簿才高,亦能为主公分忧,属下如何不喜?”
你脸上就写着“不喜”两个大字了。梁峰简直啼笑皆非,摇头道:“你这是吃得哪门子飞醋?他是能为我分忧,难道你就不能吗?放心,任谁都不能替了你。”
飞醋是什么意思,奕延听不明白,但是后半句却听得清清楚楚。这话他也听主公说过,但是真有一个日日陪着主公身边,能跟他无话不说,手谈玩乐,就差抵足而眠的家伙,却又让奕延心中憋闷的厉害。他自己可是要操练的,根本就没那么多时间陪伴主公!
见这小子仍旧沉默不语,梁峰转头道:“绿竹,拿陆行棋来。”
绿竹应声去取,梁峰笑着对奕延道:“能陪我手谈的,可能不少。但是能陪我玩陆行棋的,着实不多。怎样,要陪我下一局吗?”
并不是什么话,都能对别人说的。段钦确实不错,也深得自己的信赖。但是他终究是个相当敏锐,也熟知封建社会规则的古人。若是在他面前放的太开,难免会惹人起疑。而奕延就不一样了,身为羯人,他同样不属于这个成熟的社会,而是一个懵懂的外来者。所以没有人能像奕延一样,让他放纵自我。这一点,梁峰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不过他从不介意,让奕延知道这点。因为他晓得,自己的信任,对这个羯人青年也极为重要。
果真,听到这话,奕延的神情立刻变了,就像整个人都被点亮了一般。虽然还是沉默的抿着嘴,但是手上动作却快的很,直接把围棋棋盘扔在了一旁。
梁峰不由笑道:“若是这次输了,可就不能再对思若冷眼相对了。”
“属下绝不会输!”奕延立刻答道。
“你小子。”梁峰一哂。
也不多话,两人再次摆开了阵势。木质的棋子敲打着棋盘,发出声声脆响。
第103章 新装
临近五月;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药膳喝得太多; 梁峰最近总是食欲不振; 根本不想吃粘糊糊的黍米饭和豆粥,就让厨房研制了一堆面食,主要还是面条。这时代也是有汤饼和水引饼这两种面条的老祖宗。汤饼就是面片汤; 宽宽短短,只有两寸长短。水引饼比较接近后世的面条,窄窄细细,能到尺余。但是两者都是直接用手挼拽出来的,根本没有后世那些擀面扯面的劲道; 梁峰这个地道的北方人自然嗤之以鼻。
于是在他的指点下; 经过一次次改良; 厨房终于研制出了细面。厨师显然也是费了苦工的,把面擀的极薄; 再用快刀切细; 做出的细面根根分明; 用鸡汤一滚; 撒上葱花香菜,再配几条白切鸡丝,就是一顿上好佳肴。
扯面则适合做成冷面,切根黄瓜,调点蒜汁,浇在过了凉水的面上,再撒上一撮胡麻,清爽弹牙。或是用肉臊和大酱混炒,做成炸酱,拌在面里,也是百吃不厌。
这样的美味,别说是梁峰,就是梁荣也喜爱至极。父子俩中午的饭食自然也就改了模样。虽然不太像高门做派,但是胜在简单好吃,偶尔加上两个小菜,就能吃的有滋有味。
吃完了热乎乎的鸡汤面,梁峰接过绿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又用清水漱了口,方才看向一旁乖乖放下筷子的小家伙。可能是吃得香甜,梁荣那张小脸蛋都红扑扑的,看起来十分可爱。梁峰微微一笑,突然问道:“荣儿最近可是常跑去学堂那边?”
梁荣吃得肚圆,正是轻松惬意的时候,没料会有这么一问,就像被拎起了耳朵的兔子似得,一下子呆在了原地。过了半晌,他才羞愧低头:“荣儿顽皮,还请阿父责罚。”
“只是去学堂看看,何怪之有?”梁峰笑着答道。实际上,梁荣憋了这么长时间才跑出去偷窥,已经让他很是惊讶了。不过好在,小家伙对学校还是有好奇心的。
“看过之后,觉得府里的学堂如何?”梁荣对学校的态度,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梁荣犹豫了一下才道:“学堂里讲的东西颇浅,千字文我已能背出,他们才学了小半。沙盘书案也略显粗陋。不过人好多,没想到还能有那么多人一起进学。”
梁荣观察的确实十分仔细。非但知道学堂的教学进度,还参观了教室里的书桌沙盘。不过如此答,越发显出他对学堂的好奇和渴望。终归是个孩子啊。梁府对于梁荣而言太寂寞了,就算有人开蒙,有人陪着玩乐,还有亲人的关心照料,没有同伴一同成长,也是无法弥补的缺憾。
可是学堂对于梁荣来说,并不适合。且不说学堂里学生们的身份低微,那里教的东西,也跟梁荣的学业进度和目标天差地别。这是阶级造成的问题,梁荣这样的身份,只能进入适合自己的私学才行。
看来还是要考虑崔大儒的建议啊。或是从崔家拐一个称职的教师来?毕竟有过硬的师资力量也是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像姜达、段钦这样的已婚人士,孩子的教育问题也是要挂心的。如果自己这边没法提供,他们就只能把孩子留在老家进学。而如果府里有私学,而且水准不错的话,他们则会把家眷也带过来,这样凝聚力和向心力自然也就提高了。更别提所谓的陪读效应。
教育果真还都是个大问题。
想明白了事情轻重,梁峰安慰道:“等到荣儿六岁,为父也会给你找个合适的老师。到时你就能跟他们一样,在新学堂内读书了。”
梁荣知道阿父说的是什么。上次他还能说要留在父亲身边,可是这次,他却有点说不出了。阿父这些时日越发繁忙了,还要操心他的学业,给他读不少经书。若是因为自己不想离开梁府便任性妄为,实在对不起阿父的苦心。而且,学堂看起来真的很有意思。
纠结的咬了咬嘴唇,他才默默点了点头。梁峰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壳,回头还是再去郡城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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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做好了!”刘俭拿起放在案上的物事,仔细又检查了两三遍,兴奋道,“这次绝对能行!”
“要拿给郎主验看吗?”旁边的匠人紧张的搓着手,十分忐忑。
“自然要去!走,我们一同去!”刘俭毫不犹豫应道。
“这……小人怎敢冒犯郎主……还是刘师独去吧……”那匠人连忙摇头。
“若是郎主问起制作方面的事情,我可答不上来。快走!快走!”
刘俭虽然不像师弟那么不通情理,但是倔起来也是相当执拗的。那匠人哪里能说得过他,只得跟了上去。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主院,拜见郎主。看到刘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