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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奕延如此动容,梁峰心中也是一拧。他打过的仗,数都快清楚了,却还是第一次如此震动。幽州一役,艰难可想而知。
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梁峰道:“再睡会儿吧,等到吃饭时,我叫你。”
跋涉太久,奕延脚上都磨脱了一层血肉,更要命的是之前坠马,他小腿上似乎骨裂了两处。也不知是怎么坚持走回司州的。现在牢牢包扎,根本没法下地。加上疲劳过度,一天到有大半都睡在榻上。
奕延点了点头,但是并未直接躺下,而是伸手,轻轻抓住了梁峰的手指:“主公若是无事,陪我片刻吧。”
陪着他,看他睡觉吗?轻握的那只手上净是崩口,粗糙的宛若砂纸,掌心还缠了不知多少绷带,就如他本人一样,跨越生死边界,又硬生生拼凑回来。梁峰没有挣脱,就那么任他握着:“我在这里。你睡吧。”
得了允诺,奕延这才放心的躺了回去。没花多大功夫,就再次陷入沉眠。
那手是干燥的,因为炎症,多多少少有些发热。然而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轻触,就让梁峰的心安宁了下来。往后靠了靠,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交握在一起的手,始终未曾松开。
第277章 难耐
洛阳城中的旨意; 来得比预料中的还快。得知梁峰身在上党; 使臣便转了个向; 直接入潞城宣旨。
迁安北将军,兼领冀州都督,封邑万户; 甚至连梁荣都得了个关内侯的封赏。一样样都证明了朝廷采纳了梁峰的奏报。这次幽并之战,错在王浚。
然而梁峰和一众幕僚,却没有太大的喜意。只因他们从使臣嘴里得到了另一个消息,段务勿尘成了新任的幽州都督。
幽州就算地处边陲,也从未让异族领过都督一职。选段务勿尘; 用意实在是太明白。他可是王浚的女婿; 并且在刚刚结束的幽并大战中; 折损了足有三万精骑。封一个明摆着不会对并州手软的新都督,会是什么用意?
“朝廷对主公生疑了。”段钦面色有些难看。这次袭杀王浚; 看来还是触了小皇帝的逆鳞。在想取得朝廷的信任; 恐怕就难了。要知道主公现在还远远未到可以自立的时候。
“有传闻; 司马越和苟晞之战; 就是洛阳宫中那位挑拨的。有这么个封赏,也不奇怪。”梁峰冷哼一声,“看来要在幽州内部使些手段了。王浚的女婿可不止一个,而且骤然得了便宜,怕是会惹人眼红。”
他倒是看明白了,小皇帝虽然年幼,但是政治手腕和意识当真不差。自己都露出争霸姿态了,被天子猜忌可不理所应当?反正现在大权旁落,诏令的作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最值得在意的,仍是幽州这个紧邻。
段氏鲜卑的先例,估计会让不少人眼馋。这次大战,除了王浚外,就属他们损兵最多。旁边其他几个鲜卑部落,不会生出念想吗?而且这次领兵的,可是段疾陆眷。身为世子,损失了那么多大将亲兵,是不是也会动摇其地位?段务勿尘的儿子可不止一个,从中挑拨,不过举手之劳。
段钦颔首:“主公所言不差。如此一来,要尽快返回晋阳了。”
非但要回晋阳主持大局,还要把张宾、温峤等人都招回来。冀州刺史丁邵病重,已经向朝廷请辞,必须尽快推荐一个心腹过去执掌州郡。还有王屏那个魏郡太守的位置,也不可能轻易放过。
千头万绪,怎能滞留上党?
梁峰这次倒是没有拒绝,颔首道:“明日便回去吧。”
前堂简简单单做了决断,回到后院却遇到了阻力。奕延寸步不让,非要跟梁峰一起回晋阳,不愿独自留在上党养伤。
去晋阳少说也要三四日,路上颠簸,实在不利于养病。可是奕延态度坚定,又提出了冀州军事安排的事情。于情于理都无法推拒。无奈,梁峰只得把自己备用的减震马车让了出来,供奕延乘坐。
就这样,带着车马随扈,一行人向晋阳驰去。
※
有人在叫喊。声音穿过浓烟和烈焰,断断续续,歇斯底里,犹如鸮鸟夜啼。鲜血溅在了脸上,腥臭浓稠,抹都来不及抹。奕延奋力挥舞着长剑,与那些面目狰狞的敌人拼杀。斩落手臂,割开脖颈,还有肚腹,只要捅入后要往上提那么一下,血糊糊的肠子就涌了出来,拖成长长一条。
他一刻都未停下。身旁的尸首越来越多,阻的他行动都艰难了起来。可是远处,仍有人在惨嚎。
他必须冲出去!只有冲出重围,才能带着部众逃出这修罗场!奕延咬紧牙关,用力一夹马腹,想要催促逐日越过尸山。可是这次,乖顺的马儿并未听从指挥,它发出一声哀鸣,栽倒在地。
毫无防备,奕延被摔下了马背。头颅狠狠撞在了地上,脑袋嗡的一声宛如群蜂炸响。浑身上下像是被撕裂了,痛的难以忍受。可是他仍旧挣扎着爬了起来,想要回头去看自己的爱驹。他没看到逐日。入目的是一张被血肉模糊的脸,口中、鼻中、耳中都有污血涌出,早已辨不出面容。
那血人哭着叫道:“为什么?为什么?”
一把刀插在那人胸前,刀柄正落在自己掌中。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不救他?
那人是谁?是和自己一起入府的同乡吗?是之后征召的兵士吗?奕延知道自己认识他,可是全然叫不出那人的名姓。热腾腾的血顺着刀柄淌在了手上,像是被火烧着一样,奕延松开了长刀。
然而在松手的一刹那,那人烧着了,如同晃动的火球,高声惨叫。奕延踉踉跄跄后退两步,想要找到离开的道路。可是身前身后,皆是断崖,地面不住震颤,似乎下一瞬间,就要把他吞入万丈深渊。
无数声音在耳边呼啸,奕延只觉心都被拧紧了。他胜了吗?还有谁在?他要回去!回那人身旁!
身形猛地一震,奕延醒了过来。
那似乎永不休止的晃动,也了停下了。浑身冷汗直冒,奕延挣扎着爬了起来。疼痛如影随形,唤回了神智。他这才发现自己身处车内。这是回晋阳的车队,窗外天色暗淡,该扎营了。
“奕将军可是醒了?”帘外,有婢子问到。
这次回程,他们走的并不算急。若是没有赶到城池,就在野外安营。每到这时,梁峰就会唤人去请奕延。营帐怎么说也比辎车舒服,非但是奕延,其他幕僚也各有安置。只是奕将军最为使君“看重”,设立的营帐也最接近主帐。
手臂还在颤抖,奕延狠狠握了几次拳,勉强止住了抖动,又捡起布巾擦干净了额上汗水。这才披衣挑帘:“我醒了,带路。”
看到奕延直接下车,那婢子一惊:“将军!当乘肩舆……”
并州军中常备担架,专门用于运送重伤或是不良于行的伤员。不过奕延身份摆在那里,梁峰就安排了肩舆接送。这东西,主公都不怎么乘坐,奕延更是分外不适。前两天忍耐一下也没什么,但是今日,他需要的可不是这种轻巧矜贵的东西。
没有理会婢子的惊呼,奕延任双足稳稳落在了地上。
经过几天修养,脚上的伤口大多结了疤,足上穿的又是软底的鞋子,并不算很痛。倒是小腿骨裂,有些吃不住力。不过百来里都硬撑下来了,没道理这几步反而走不下来。定了定神,奕延迈开脚步,向主帐走去。
作为两州都督,梁峰的营帐着实简陋了些,但是营盘防卫还是相当讲究的。经过两个哨卡,奕延才走到了帐边,立刻有人进内通禀。不多时,低垂的帐幔就撩了起来。
帐内已经点了烛火,还有味道相当清亮的熏香,那人正斜倚在凭几上闭目养神。显然还有些晕车,脸上都苍白了两份。然而橙黄火光映在他苍白的面颊上,让那玉容都温润了几分。
只这简简单单一幕,奕延因噩梦而紧抽的心,就安定了下来。他走进帐中,轻声唤道:“主公。”
听到奕延的声音,梁峰才睁开了双眼。车辆改装了减震设施,又加固平整了道路,晕车症状是减轻了些,但是坐上一天,还是头痛的厉害。可是当看到奕延时,他的眉峰立刻就拧了起来:“你怎么走来了?不想要腿了吗?!”
骨裂是开玩笑的事情吗?!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怎能现在就下地!
“伤处无碍,只是几步路罢了。”奕延缓缓走到了对方身侧,坐了下来。他浑身都是伤,没法标准的跪坐,这样随意倚坐,倒是平添几分亲昵,让他极为喜欢。
“回头还是要上个夹板。”梁峰可没有任他逞强的意思,“对了,刘恭刚从邺城赶来了,我唤他进帐来见。”
正说着,亲兵再次挑帘,一个用夹板吊着手臂的汉子出现在帐前。看到帐内两人,他眼都亮了,快步进帐,向两人叩首道:“主公!将军!末将来迟了!”
“从上党一路赶来的?也算不慢了。”梁峰笑道,“与你家将军禀来吧。”
得了主公允诺,刘恭抬起了头,看向奕延:“将军,归来了二百多人呢!当日在王浚大营失散的弟兄,活下来不少。进城疗伤的,残了七十多人,但是其他都无甚大碍。听闻主公说要亲自为他们赐军功,都乐得要命。还有咱们要升军了!正兵九千啊,跟霹雳军不相上下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一股喜不自禁的激动。没有怨恨,没有委屈,没有后悔。似乎那死亡的阴影,也随之淡去。
奕延胸中像是有什么发出了一声脆响,他不由自主向梁峰望去。那人回他的,是淡然的微笑。似乎这一切,都天经地义,亦如之前每一战迎他们归来一样。
喉中有什么要噎住了。但是这次,不是那种梦境般的虚妄。他经历过这个,每一次的珍视和夸赞,每一次的欣喜和看顾。那飘在云头,坠入壑谷的心神,不再分置,而是缓缓凝合,落在了胸间。就如大梦方醒。
那一刻,奕延竟然说不出话来。
梁峰替他答了:“不但要置军,你的位阶也当晋升。魏郡都尉一职,你可喜欢?”
刘恭的脸都涨红了,之前的魏郡太守还是他杀的呢!邺城更满是主公派去的吏员。这样的咽喉要塞交付与他,是何等的信重!
“末将愿往!”
这一嗓子,怕是两里外都清晰可闻。
梁峰笑了:“果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这一句,是夸刘恭,更是夸奕延。突然之间,疼痛麻木的身体,像是苏醒了一般。奕延心底那股渴望,再次涌了上来。不是轻轻碰触,不是贴身陪伴,是恨不得把人吞噬入骨的渴望。
伴着疼痛,伴着心悸,让人坐立不安。
奕延握掌成拳,把那萌发的东西,捏在了掌心。
第278章 安排
梁峰的车队简素; 然而归来的仪式; 称得上隆重。非但刺史府; 将军府诸官吏在孙礼和张宾的引领下出城向迎,晋阳城中也是欢歌满载,夹道相迎。
之前可是数万鲜卑精骑深入并州啊!想想邺城长安的惨状; 再看晋阳,哪能不让人由衷钦佩使君手段?比起司马腾、裴盾这样的庸碌之辈,还有这样的主官,方能在乱世中保他们平安!
百姓所想简单质朴,世家的念头可就复杂了。莫说是其他高门; 就连太原王氏都有人出迎。幽并之战; 算是彻底展露出梁峰的实力和手腕。且不说这让人瞠目的战果; 只是对付那些墙头草的狠辣,就让人不寒而栗。
跟王浚交往甚密; 暗通款曲的; 又何止那三家被诛灭的小士族。现在可好了; 连千里之外; 雄踞幽州的王浚都能杀个满门干净,还有谁敢捋那虎须?
太原王氏面对的境况更尴尬些。不过王浚早年就阖家搬到了幽州,跟王氏本宗联系并不密切。反倒是王汶跟梁使君的关系颇为亲密,一度还差点联姻。有这么层关系,那些王氏疏宗便厚着脸皮靠了过来,跟其他高门一样选定了立场。
如此一来,倒是让晋阳上下,前所唯有的心齐。
数不清有多少人想要巴结梁峰。但是回到了刺史府,他第一个请见的,却是位新人。
“中山一役,多亏祖长史从旁周旋,才能轻易拿下。得此贤良,实乃我之幸也。”面对前来投效的祖逖,梁峰做足了礼数。
这位未来的击楫名将,现年四旬有余,不过身姿仍旧挺拔,还有一种迥异于士族的飒飒英气,让他显得颇为可亲。只是一照面,梁峰就暗自点头,能够名垂青史的人物,果真自有其魅力。
“明公谬赞。比起奕将军诈破敌营,千里杀贼的魄力,下官这些手段,何足道哉?”梁峰在打量祖逖,祖逖何尝不是在端详这位骤然崛起的并州新贵?
只看容貌,这位梁刺史可比他见过的大多数士族子弟,更具名士风度。就连那身为“金谷二十四友”,年少成名的故友刘琨,都要逊其三分。可是如此高逸品貌,那人神色中也不见分毫倨傲,相反姿态从容,温文有礼,只是一见就让人如沐春风。而点漆也似的黑眸,更是神光内敛,显出了有异容色的清醒明锐。
这般人物,难怪会引无数俊杰来投。
“平乱除贼虽然重要,但是若无治平理政之能,不过是过境匪患,徒惹灾祸。如今冀州未定,匈奴患侧,祖君来投,实乃苦旱甘霖。还请上座,与我等共商州事。”梁峰微笑再请。
上位者称君称字,都是看重之意。梁峰着实把尊重和信任摆在了明面,让祖逖这个官途不太随顺之人,深感触动。当年司马诸郡王,哪怕是司马乂这样的良主,也未曾如此待他。从未谋面,更无深交,就对他的能力深信不疑,还用这样的宾礼相待。怎能不让人生出些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使君的感慨?
祖逖也不推脱,欣然落座。
见主要幕僚都到齐了,梁峰开口道:“冀州遭逢大乱,百姓流离,郡府荒僻。当务之急,应举贤良,平州郡乱象。今冬重开制科,选擢一批官吏吧。”
制科是并州固有的选吏之法,然而梁峰这次说的,增加了一个“官”字。只是一字,就大大不同。郭通之前在中正考评时擢取的那批人,朝廷根本没用几个。而制科选出的士人,倒有不少直接赴任。而现今制科一年两试,九品三年一评。只此一举,就彻底把人事权攥在了手中。
段钦颔首道:“下官这就去办。只是州郡之长,还要尽快向朝廷推举。”
原本的冀州刺史丁邵马上就要卸任,若是梁峰不派心腹过去,说不定朝廷又要在里面使些绊子。梁峰颔首:“孙别驾出身名门,又有治州之能,当能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