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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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 第2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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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步,五百步,一千步……

“停!下马埋伏!”刘恭狠狠拉住了马缰; 停在了一处隘口。这里外宽内窄; 呈喇叭状; 两旁还有山体掩护,是个设伏的好去处。

“一队取弓; 一队持弩; 其余人埋伏在两侧; 听我号令!”刘恭跳下马背; 取出长弓。其他人也不用多加吩咐,善弓的取弓,体力稍差或是手臂有伤的,则换上手弩,分列左右埋伏在了山脊旁的树丛中。

四百人能阻敌军多长时间?又能活下来多少?将军把设伏的任务交给了他,留下来亲自断后。他若是再完不成伏击,还有何颜面去见将军?!

靠在一棵树后,刘恭狠狠眨了眨眼,把那些碍事的湿意挤了出去。这一刻,时间慢的让人难以忍受。所有人都忘却疲惫,凝神屏气。

很快,山道中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最前方的,是一匹乌孙骏马,身上已经看不出颜色,灰色的是尘,褐色的是血。背上驮着,身后跟的,更是浑身沥血,宛若恶鬼。一百多人片刻不停,冲过了隘口。后面,是更加杂乱的马蹄声,轰轰如雷,震得山谷都为之颤动。

刘恭满拉弓弦,并未立刻松手。当那四五百面目狰狞,暴跳如雷的前锋冲出了狭道,方才大吼一声。

“放箭!”

声同弦响,流矢如雨。数百支箭密密麻麻,袭向来敌!狭道之中,有不少敌人应声坠下马去。这一下,让冲出隘口的敌军为之一惊,正想弯弓回击,两旁埋伏的兵士也冲了出来。一时间,杀喊之声,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咔嚓一声,奕延折了刺入甲胄的箭杆,再次拨转马头,冲了回去。这次,他没有取刀握槍,而是取出了强弓,忽的一下拉到了弦满。血水顺着埋入肉里的箭头流淌下来,他的手却未有分毫颤动。只听一声锐鸣,敌军之中,一名高声呼喝的校尉栽下马去。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随着他的动作,埋伏在侧的射手,也开始用弓弩收点人头。

没了居中指挥的将官,敌阵越发乱了起来。不少人想要回撤,但是狭窄的通道已经被人尸马骸堵了大半。生出怯意,反而死的更快。滞留在山道的千余后军,也被这攻势唬的停了步,犹疑不肯上前。

眼前敌人死的七七八八,奕延收弓,高声道:“撤!”

想要越过山道,重新追击,还要花上不少的时间。这是他们甩脱敌人的最好时刻了。

一个用性命换来的机会。

随着号令,九百余人再次跨上马背,向南,向着来处逃去。



还有一支兵马,也在逃亡。

只是两日,段疾陆眷嘴上起了一串燎泡,心中又急又怒。王昌的想法,他是顾不上了。之前乐平那一战,着实打掉了他心头仅存的傲气。

并州军太强了!

这可不是守城不出,或是抽冷子偷袭,而是堂堂正正大军对垒。之前见识过的那些手段,非但没有因此折损,反而强上了无数倍!只要一想到那飞蝗一样的弩阵,密林一样的锐峰,就让他心头生出畏惧。这样步卒,真的连骑兵都不惧!

攻也攻不下,打也打不垮,反而因为对方偏师轻骑,折损了不少兵力。段疾陆眷哪还肯冒险留在并州?想要回返,最快的办法就是北上雁门。不过这一绕道,就算都是骑兵也要多花数日,才能返回幽州。

一条身无粮草,后有追兵的逃命之路。这哪是鲜卑铁骑该打的仗?!

可是段疾陆眷又有什么法子?王浚一死,幽州怕就要乱了。大乱之中,任何兵力都是可贵的。若是王瑸继承了王浚家业,段氏和王氏的关系可能还会延续些时候。若是换了王胄那个黄口小儿,事情可就难讲了。

都怪王浚太贪。若是不动并州,说不定还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段疾陆眷也不管自己当初攻并州时的念想了,暗自把罪过都推到了王浚头上。对于王昌这个督护,也越发怠慢。王昌手中的幽州兵折损大半,如今逃亡全靠段氏鲜卑人马,哪敢废话?两人在统兵上,倒是难得达成了一致。也不管旁的事情了,一心一意只想逃离并州。

不知是并州骑兵太少,还是对方固守之意更重。一路上虽然处处城门紧闭,追兵却着实不多。当大军终于跃出并州边境,进入幽州后,段疾陆眷算是舒了口气。只要回到幽州,就好办多了,总能征来粮草。至于大败的罪责,有王昌挡在前面,还怕个什么?就是要赶紧跟父亲商议一下,这次他们段氏鲜卑,要如何行事才好……

远征的大军,从主帅到兵卒,全都松开了紧绷的心弦,开始整兵纳粮。一支兵马,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们的侧翼。

“那群段狗终于到了?”拓跋郁律吐出了嘴里噙着的草茎,伸了个懒腰,“兵马还有多少?”

“不足五万。而且是粮草匮乏,正在四处纳粮。”斥候飞快禀道。

纳粮是文雅些的说法,不过就是强迫郡县开仓,给他们备粮。可是他们来错了地方。经过数月扩张,代郡四县,拓跋部已经控制了其三,只差些许就能收复全境。最大的阻碍,不过是段氏鲜卑。现在这伙疲兵撞在自己手上,就算没有梁使君所托,他们也是要打上一打的。

更何况,梁使君实在是大方。早早就点明幽州将要大乱,不管是地盘还是财物,随他们占取。这一仗,怎么也要扩大些地盘,把紧邻代郡的广宁郡给占了吧?再往北去,就是段氏、宇文氏、慕容氏的地盘了。若是能把这些部族吞并,拓跋氏又该强大到何种地步呢?

叔父与那梁使君结盟,实在是明智之举!

“趁他们缺粮,打上一打吧。”拓跋郁律唇边露出了狼也似的笑容。

一支疲兵,何足道哉?



“叔父,王浚身死,蓟城大乱,连段氏鲜卑都损兵数万,幽州恐怕再无宁日。”脱掉了孝服,祖逖跪坐在堂前,对身为族长的叔父道。

祖氏族长眉头紧皱:“你真的要投那梁刺史?”

“非但要投,还要携上些东西。”祖逖微微一笑,“如今旁人自顾不暇,岂不是占城割地的大好时机?若是我们派些私兵,助梁使君打下中山郡呢?”

祖氏居住在范阳国逎县,紧邻冀州中山郡。现在并州已经拿下了常山郡,下一步必然是鲸吞冀州其余几郡。祖氏的私兵不算太多,但是对附近形势极为熟悉,又跟中山刘氏关系密切。若是说动对方一起出兵,必然能更快拿下中山一地。

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可是如此一来,祖氏如何在幽州安居……”族长面上忧色更浓。怎么说他们也是幽州大族,若真投靠并州刺史,家业如何处置?

“在何处安居,已不是关键。”祖逖面色严肃了起来,“如今天下大乱,已经不是太康年间的局面了。只是幽州一地,就有多少士族逃往江东,想要避开战火?就算祖氏不南迁,处在幽州也不是长久之计。王彭祖一死,梁子熙就能顺势占据并州、冀州,司州也有一半落入其手。东海王刚刚暴毙,洛阳说不好还要再乱。与其固守一隅,不如另谋出路!”

祖逖是祖氏这一辈最出色的人物,他说的话,也句句鞭辟入里。族长不由手捻长须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既然士稚如此看,便依你所言吧。”

这话让祖逖松了口气,又与族长说了几句,方才退出了厅堂。七月将尽,幽州的天气开始转凉,但是他心中,却如炽火激燃。

只是守孝这两个月,天下已风云变幻。谁能想到当日梁子熙说的那番话,并非虚言?还未等自己出山,幽并之战就落下帷幕。未曾出半分气力,也没建寸许功勋,这一着,其实是错失了展现才能的良机。等到梁子熙真的成为王浚、司马越那样的人物,自己还能有当日的礼遇吗?

所以中山郡之战,他势必要帮上一手。祖逖对自己的眼光,还是颇有几分自信的。至少比故友刘琨投身司马越麾下,要聪明太多。

当日,自己以守孝之名退居草庐。如今,是重归这浊世的时刻了。

傲然一笑,祖逖抬步,向着部曲兵营走去。



一声长长马嘶,马儿前蹄一软,把背上骑士甩将出去。

“将军!”数名亲兵惊呼出声,有人已经打马冲了上来。

然而未等人扶,奕延就艰难的撑起身形,缓缓站了起来。这一下,摔的着实不轻。他的双眼发花,脚步不稳,连头盔都跌落在地。可是灰蓝眸子,一动不动,凝视着足边精疲力竭的马儿。

早已看不出花色,马臀、马身上遍布刀伤箭痕,现在连后腿都折出了古怪角度。不知是不是摔倒时碰上了锐物,浓稠血迹,顺着那脏污的鬃毛,淌落在地。

那是他的逐日。主公送他的第一匹乌孙骏马。他的爱驹。

马儿像是抽搐一般,猛烈挣扎起来,哀鸣不断,却没有从地上爬起。奕延膝盖一软,跪倒在那滩血迹中。看到了主人,逐日反而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只是沉重的喘着气,用那脏兮兮的脑袋,蹭了蹭奕延的双膝。

“将军,它不行了……后面还有追兵……”刘恭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低声道。

他们都是骑兵出身,知道爱驹对于骑士的意义。这马是将军从军以来,唯一的坐骑。勇猛机敏,又极通人性。虎狼营里,谁不艳羡?

可是现在,它不行了。十数日跋涉,几次冲锋陷阵,死里逃生。奕将军受了多少伤,它就受了多少。直到现在,失足在这根本不可能失足的地方。不为什么,只是耗尽了精力,倒毙路边。

这样的伤,无人能救。他们,也没有这个时间。

奕延没有答他。只是伸出手,摸向逐日的鼻梁。这是它最爱被摸的地方,时不时就要来蹭一蹭人,讨些抚慰。可是今日,马儿没有摇头摆尾,只是疲惫的用鼻尖顶了顶主人掌心。

它喷出的鼻息,甚至都带着血迹。膝下,污痕又扩大了几分。马儿身上开始震颤,肌理抽搐,鬃毛颤动,连断肢都抖了起来。像是无法忍受那剧烈持久的疼痛。只是这次,它并未嘶鸣,而是眼巴巴的望向了主人。

奕延那双稳定可靠,无坚不摧的手,颤抖了起来。伸手探入怀中,他掏出了一把短匕。这匕首也是主公所赐的,就如逐日一般。

像是察觉了主人的意图,那乌孙马眨了眨眼,温顺的闭上了眼睛。

匕首刺入了马儿胸腹,一刀没入。没有任何痛苦挣扎,它就像沉睡了一般,放松了身体。

“将军……”刘恭的声音再次哽咽起来。这些天,他们逃过了多少次追逐?何止是马,阵亡的弟兄,都不知几许。

如今还能跟上的,只剩下七百出头。而他们距离清河,仍有两百余里。

“绕过渤海,从平原国入司州。”奕延缓缓站起了身。他的双眼干涸,声音冰冷。

他没打算去清河。刘恭一凛:“可是清河有碍?”

“直接入滏口陉。”奕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杀的人,闯的祸着实不小。又有谁能保证丁邵,保证这一路来的郡守将领,不见机行事呢?

他要回并州,回上党。他要重回主公身侧。这次,没有什么能阻他了!

前路如此漫长,可是看着那双异色瞳仁,刘恭的心中猛然升起了渴盼。他也是并州人士,又有什么,能阻他回到故里?!

“将军,骑我的马吧!”身旁数名亲兵齐齐开口。奕延深深吸了口气,选了一匹勉强还说得过去的,想要翻身上马。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摔的太重,他攀了两次,才勉强攀上马背。然而坐稳了身体之后,那脊背再次如标槍,挺得笔直。

奕延提高了音量,大声吼道:“随我回并州!回上党!”

并州!上党!那沉寂下去的士气,再次提振了起来。

所有残兵都握紧了马缰,高声应道:“回并州!回上党!”

回他们的故乡!

蹄声再次响起,带着烟尘,向远方滚滚而去。

第274章 重逢

“幽并一战; 我军只损兵三千有余; 多亏奕将军奇谋!”最新的战报也送到了上党; 段钦读来,不由松了口气。

不算伤患,实际阵亡只有三千多人; 其中还有近千是坚守邬堡折损的屯兵。这个数字,甚至比当初打匈奴时的阵亡还要轻微,对于此等规模的战役,实在是极为难得。除了坚壁清野带来的固守优势外,还有奕延那一场让人震惊的袭杀。这一场仗; 其实大半都是在后方解决的。若非如此; 损失至少要高上数倍。

梁峰没未接口; 只是道:“抚恤要妥善安置。财物方面的损失呢?”

“失了一座邬堡,二十六处水碓; 还有不少田亩、水渠被彻底损毁。乐平今秋可能要大受影响。”段钦不敢隐瞒; 据实禀道。

幽州军在乐平境内整整肆虐了一个月; 攻不下大城; 对于邬堡和田间设施可是分毫没有手软。亏得境内夏收已经结束,否则还不知要成什么模样。不过即便如此,秋收也不能指望了。水利设施全面损毁,更是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进行修缮。加之为了打仗调用的粮秣、兵械,更是一个天文数字。不过还是那句话,比起战败的恶果,这点损耗微不足道。

“犒赏三军,减免乐平的税赋,拨款重建水利。”梁峰顿了顿,“还有温太真,收兵之后,便调回晋阳吧。”

这次温峤作为乐平主官,立功不小。所有后勤都由其一手操办,任事干练,简直不像个未满弱冠的年轻人。调回温峤,予以重任,本就是预定中的事情,现在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才能,搁置乐平,就有些浪费了。

段钦颔首:“还有中山郡,刚刚传来消息,已经克复郡府。祖长吏居功甚伟。”

中山郡的突变,着实让人没有料到。不知用何方法,祖逖竟然说动了中山刘氏,与他一同起兵,协助常山守军攻下了中山。拿下冀州其他郡县,是迟早的事情,但是有人相助,还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而祖逖此举,也展现出了他的态度。梁峰之前那番善意礼敬,没有白费。长史一职,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派人去请祖长史,家事也要留心安排。等到冀州尽归时,可也北探范阳国。”对于祖逖的态度,梁峰怎能无动于衷?这分明是要把身家托付,当然要郑重对待。

而且出乎意料的是祖逖的行动力,竟然而轻而易举说动中山刘氏和其他几大世家。梁峰只记得此人有名,但是祖逖似乎并未打过什么知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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