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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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 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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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为何还让王衍来考校?

梁峰低低的笑了两声:“那就是为了并州事……”

脑中嗡嗡乱响,梁峰仍旧不甘的翻捡着所剩无几的理智。不会让他入朝堂,又找他来面试,最大的可能,就是并州的人事安排。司马腾已经去了邺城,并州如今主政者从缺,始终不是个办法。这样的高位,本应让司马族裔,或是哪个高门子弟来担任,但是匈奴闹的如此厉害,万一失守,洛阳岂不危矣?

而晋阳解围的消息,恰逢其时。恐怕也是因为这个,才会让天子留意到自己。那么入洛阳的最大可能,就是擢升他的职位!

“可惜东海王挡在前面,常朝时怕是还会为难。”崔稷低声道。

天子属意,司马越就会应允吗?而且今日赴宴,实在算不得愉快,若是王衍在背后说些什么,事情就更加难办了。

梁峰低声喘了口气:“这两日,你再去谈谈风声。等到入朝之时,好做准备。”

见梁峰满头冷汗,崔稷忍不住道:“府君还是先歇息一下吧。等回官邸之后,让姜季恩好好看看。这些劳心之事,尽可交给下官来做……”

梁峰无力的摆了摆手,也不多言,倚在了凭几之上。

回到官邸之后,由姜达诊脉艾灸,又灌了一剂药汁,梁峰就带去强制休息了。今日的症状,其实更多是心瘾发作,药石能起的作用相当有限。熬过这段瘾头,也就好了。

可是话说的简单,躺在床榻上,却不是个滋味。被诱起的药瘾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让梁峰不得安睡。翻来覆去躺了一个时辰,安神香才缓缓起了作用。神智昏昏,他跌入了梦乡。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黑暗中,有个如同巨蟒的活物贴在了身侧,紧紧束住他的胸膛。那力度太大,太猛,压的他喘不上气来。梁峰想要挣扎着摆脱,可是困住他的东西分毫不愿放松力道,相反,缠的越来越紧。粗粝的触感随之而来。那不像是蛇鳞,滚烫坚实,一寸寸揉按他光裸的胸膛。温热的鼻息喷在耳根,让人脊背颤栗,寒毛直竖。

然而那感觉,并不糟。在胸腹中徘徊的燥热,开始随着按压蠢动,堆叠翻涌,着了魔似得寻找着宣泄的出口。那似乎是药瘾,又似乎是其他东西,让人欲罢不能。

不知何时,梁峰伸出了手,用力抓住了藏在黑暗中的事物,他想让它拥的更紧,揉的更狠。直到那粗粝按上了柔软的下腹……

在一声惊悸的低喘中,梁峰醒了过来。满身大汗。

“郎主!你做噩梦了吗?”青梅扑到了榻前,她的声音里净是惶恐,就连小小的身躯都抖动了起来。

梁峰没有回答。嗡嗡作响的杂音并未散去,他两眼中甚至都看不清东西,只有黑色的阴影和白灿的闪光。可是有什么在悄声呢喃。那声音告诉他,守在床前的人,不对。他需要的,是梦里那个!

牙关格格,梁峰闭上了双目。体内那些挣扎不休的东西,似乎换了个方向。贪婪的渴求,悭吝的攥握,毫不计较那快感究竟来自何方。就像他至今无法摆脱的心瘾一般。

只是病态。梁峰在心底低声告诫自己。总有一天,它们会消失不见的。

总有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梁峰才缓缓开口:“取件新衣来……”

青梅哪敢怠慢,立刻寻来温水和干净里衣,帮主人擦身更衣。汗湿的衣衫脱了下来,就像被剥除了第二层皮肤。随后,干净柔软的布料,再次包裹周身。

梁峰脱力的躺在榻上,闭上了双目。



东海王司马越的居所,是如今洛阳城中最豪奢的宅邸,若论起精致华美,怕是被抢空的皇宫都有所不如。

王衍端坐在主宾之位,目光扫过室内的锦帐玉屏,把贪羡压在了眼底。这样的生活,何尝不是他向往的?只可惜,想要走到这步,还需几分努力。回头要安排王澄、王敦出任州府了。唯有他们兄弟三人都立足高位,琅琊王氏,方能于司马氏共享这天下。

对面,司马越摆出了一副温和笑脸,开口道:“烦劳司空出面,不知昨日之宴如何?”

王衍的名头极大,又神姿高彻,风逸非常。司马越待他甚厚,不只是因为他能引来更多贤才异士投效,更是因为王衍本人的气度让司马越爱重,甚至到了为之神迷的地步。也许是因为自身才华和风采的欠缺,才让他衷情于这种名士效应。

王衍自然深知司马越的心思,在他面前,也永远是一副风轻云淡,洒脱不羁的样子。轻轻摇了摇手中麈尾,他淡淡道:“昨日酒足,又与众人谈玄入夜,着实酣畅。可惜新客拘束,未能尽兴。”

这话没有一字贬低,但是司马越听在耳中,却皱起了眉头:“之前还听人说,那人才华横溢,高绝逸雅,怎会如此?”

“姿容气度,是万万挑不出错的。但是此子循规蹈矩,又深谐佛法,终非吾辈中人。”王衍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下司马越沉下了面孔:“那明日觐见,岂不麻烦?”

只是听王衍说这两句,司马越就对明天要见的人失去了好感。他也清楚小皇帝很可能暗自盘算着拉拢人马,若是那梁子熙反投了天子,还留他何用?

王衍却微微一笑:“非吾辈中人,却也未必不能为太尉所用。只要远离朝堂,又能有什么作为?只需明日上殿,看他是尊不尊天子,就足能定夺。”

这话说的含糊,但是话里的意思分明。如果梁峰自己投了天子,那万事介休。反过来,如果他能看清朝中局势,向司马越俯首。用上一用,也未尝不可。左右都是恩赏,让天子来,不如让他这个三公之首来做。

司马越倒是没想到王衍会如此说,沉吟片刻才道:“可若是得了一州,背心所向,岂不麻烦?而且梁氏根基太弱,听闻之前与太原订婚,却闹得新妇未嫁即逝。如此浮萍,如何平定一州?”

“正因此子毫无根基,才需依附擎天之树。否则投了他主,又如何为太尉尽心?”王衍这次可没客气,直言道。

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同姓却不同支,两家也相当有竞争意识。武帝在时,太原王氏占了绝对上风,王浑一脉受尽恩宠。而现今,他则代表琅琊王氏站在了这个位置,比王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可能,他自然希望本家保住如此地位。王浚那个幽州都督,就让他十分警惕,再来一个亲族助力,可不是他愿见到的。

这倒是个崭新思路。司马越不禁颔首:“司空所言甚是。是忠是奸,可用与否,还要殿上才能辨出。唉,陛下年幼,总是易被人挑拨,还当任人为贤才好。”

话说的光明正大,但是真正想法,在座两人都心知肚明。

王衍漫不经心的摇了摇手中麈尾:“太尉勿忧,我这里到还有两人,才逸出众,可堪一用……”

也不管那个姓梁的了,王衍大大方方推销起了刚刚笼络到手的“贤才”来。

第191章 陛见

天还未亮; 牛车就驶出了官邸。今日是常朝的日子; 也是上党太守的陛见之日。按照规矩; 百官应在清晨进入宫廷,参加朝会。此刻空荡的大街上,多出了不少车架; 沿着铜驼大道向阊阖门而去。

在徐徐前进的车驾旁,崔稷策马相随。这些天,他也没有偷闲,很是拜访了一些相熟之人。以崔稷拥有的人际关系,当然不够格攀附公卿朝臣; 但是哪个官员家中没有幕僚客卿?这些掩在参天大树之后的寒门子弟; 才是他的目标所在。

一番打探之后; 崔稷得到了与之前推断相同的结论。朝中想要指派新任并州刺史,但是人选一时定不下来; 就让小天子插了句嘴。也正因此; 梁峰才得以入京。

这可是极难得的机会!若是晋升刺史; 府君立刻能执掌一州之地。就算是跟匈奴争抢; 也不会落在下风。而地盘扩大之后,上党的新政也能向其他郡县推广,人口、军力乃至财富都会进一步增加。更重要的是,刺史已经不是单纯的守臣了,若是再加将军衔,就是实实在在的封疆大吏,碰上王浚,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了。

而想要擢升这样的高位,最要紧的一点,就是获得当朝太尉的支持。没错,是司马越的支持,而非天子的。理论上说,所有官职都该是天子亲封,但是今时不比往日。朝中大小事务都掌控在司马越手中。若是越过他,投靠天子,莫说是刺史,怕是连现在的太守职位都保不住的。

因此崔稷在探明消息之后,就三番四次叮嘱梁峰,让他在殿上表现出应有的姿态。这可是关乎大局,容不得多想。

然而此时此刻骑在马上,崔稷心中忍不住翻腾起来。一眼望不到边的铜驼大道正前方,是高耸巍峨的闾阖门,所有朝臣的车驾都如同向那宫城屈膝的蝼蚁。他们正走在洛阳城的中轴之上,即将进入王朝最核心的宫殿。就连他这个没有资格上朝的人都开始激动起来,真正面对天子,得到他的恩赏和嘉许时,又有几个人能保持理智?

若是一不小心,出了岔子,又要如何是好?

闷热的晨风吹在身上,让崔稷背后冒出一层细汗。就连这漫长的道路,也显得艰难起来。

由于不是正旦或冬至这样的大朝,作为宫廷正门的闾阖门并未敞开,所有朝臣都要绕过正门,从掖门入内。在宫门前,竹帘被挑了起来,梁峰在亲卫的搀扶下,步下牛车。

身穿绛朝服,头戴进贤两梁冠,假铜印墨绶,持象牙芴板。在这么一身打扮的映衬下,只是立在原地,就让人觉出风度仪态。

崔稷那悬着的心一松,低声道:“府君还请谨慎以对。”

微微颔首,梁峰迈步踏入了宫门。此刻天色已经微亮,隐隐能看清楚宫内的格局。这种常朝,入觐的人并不很多,各个板着面孔,一副肃然模样。这样的气氛下,梁峰也不便随意观望,跟着众人一起来到了阶下。

由于当世跪坐的习惯,上朝是不许穿鞋的。所谓“剑履上殿”,是曹操那样的权臣才有的特殊待遇。只着白袜,踏在冰凉的石板之上,梁峰侯在殿外,静待传唤。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站得两腿都要发麻,殿内才传来了内侍的呼喊:“宣上党太守梁丰觐见!”

没有丝毫怠慢,梁峰趋步入了朝堂。“徐行为步,疾行为趋”,所谓趋步,就是迈着小碎步急行。这是参见尊长,尤其是君王时必须的礼节。不过走起来,未必好看,尤其是那些身材胖大,年迈体衰之人,难免生出矫揉造作之感。

不过梁峰并未如此。博大衣袍随着疾行簌簌摇摆,只得一握的纤腰摇曳如竹,宛若踏风孤鹤,他来到了御阶之下,俯身而拜。

“臣上党太守梁丰叩见陛下!”

“爱卿平身。”

御座之上,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梁峰恭敬称谢之后,方才站立起身。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只见御座之上,端坐着一个少年。估摸十二三岁模样,身着衮服,头戴冕冠,也不知是不是临时做的衣衫,穿在他身上,不见威仪,反而有些像是穿了大人衣衫的娃娃,更显出幼稚荒诞。

不像崔稷所担心的,梁峰终归是来自后世,没有对于“真龙”的畏惧,在他眼里,孩子就是孩子,哪怕他穿着龙袍,也不值得畏惧。而这谦恭的姿态,更多是为了做给其他人看的。

就在天子下首,有位颔下蓄须的男人端坐一旁。头戴三梁官,身穿黄绯袍,容貌虽不似成都王那样俊朗,却也有几分气度。

只是一眼,梁峰就垂下了眼帘,眼观鼻鼻观心,静待尊上问话。

他没有肆意打量,座上之人,却在肆意的打量他。司马越在心中暗啧一声,未曾想,这个梁子熙的风度,竟然比自己所想还要强上三分。就算朝中见惯了俊逸贤才,又有王衍这等大名士在列,这小小太守依旧不掩风仪,就如同珠玉落在瓦砾之间,衬得殿上旁人都逊色了三分。

只是看这容貌,恐怕就会令天子赞许吧?

果真,小天子似乎也打量完了面前之人,才开口道:“听闻晋阳解围,乃是卿之功劳?”

梁峰微一躬身:“臣不敢居功。晋阳解围,乃是城中守军为主,上党人马只是从旁相助。而且匈奴固守祁县,尚未彻底退去。”

这回答,比捷报中写明的,还要谦逊三分,小天子颔首:“并州屡败,能有此战绩,也是功劳。”

这话一出口,司马越的脸色就变了。之前镇守并州的,可是他的亲弟弟司马腾,这么说岂不是在暗指司马腾无能?

梁峰却再次行礼:“败乃敌强,胜则是因离石大荒。陛下过誉。”

这是把胜利的原因推在了离石的天灾蝗祸上,也算全了司马腾的脸面。司马越面上变得好看了些,小天子则沉吟片刻,才道:“若是由卿领兵,能退匈奴吗?”

此话一出,司马越就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军国事,还当慎言。”

这话有些无礼,但是小天子立刻闭上了嘴巴,从善如流:“太尉所言甚是。”

截住了天子的话头,司马越转头看向阶下那持牙板的病弱青年:“梁太守,此次建功,朝廷自当赏赐。只是并州事繁,不可擅断。我倒是听闻上党之前击退匈奴大军,用了什么利器?”

这话问得有些诛心了。按照道理来说,军械的研发是要上报朝廷的。区区一个太守,利用强大的军械获胜,却没有立刻禀明,实在有些不敬。

梁峰只是一顿,便道:“郡中确有巧工,改良了军中霹雳炮。无需人力,只要拉动机括就能抛弹。只是造价比原先贵了两倍有余,抛投的石弹分量也有限。之前退敌,全是趁敌不备。下官已命人绘出图纸,献于朝廷。”

他说的是朝廷,而非天子。这话让司马越心中稍稍舒畅了些,微微一笑:“梁太守有心了。”

说罢,他转过头,对小皇帝道:“陛下,梁太守治郡有方,又立奇功。可进县侯,增邑户。”

司马越的眼睛,紧紧盯住了天子,静待他的回答。

沉默了片刻,小皇帝点了点头:“准卿所奏。”

这并不是他招梁峰入觐的本意。然而司马覃现年毕竟只是十二岁,心性和定力都有不足。刚刚冒然开口,说的太多,引来了叔父的警惕。这一句话,其实并非请赏,而是在重新确认他是否听话。而已小天子的聪颖,又怎么冒着生命危险,来为自己争取一个臣子?

两人一问一答,定下了赏赐的方法。刺史的任命,没人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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