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暗涌(下)
天晚,夜凉。
「姑娘……您该休息了吧。」
这一声呼唤将他带回现实。
纪子伶停下动作,淡淡道:「我不累。」
这位姑娘是由吉利茶坊经手临时雇来的侍女,因此对纪子伶的真实身分一无所知,而,这种不卖身又敢於侍奉身分不明之人的女子,往往比寻常女子大胆,十分懂得不该问及不多问的道理,当然,报酬也不是一些碎银或几两银子就可以打发的。
这位侍女就叫香草,对她来说,纪子伶就是一个在入宫表演期间需要有人服侍的舞伶,来自京里的百花楼,叫彤仙。
香草纹身不动,面容丝毫没有任何惧色,只见月光下,纪子伶一头黑发披散开来,右手执了一把表演用的软剑,赤脚踩在地上,身上除了一件薄薄的里衣外,就只披著一件外衣,香草原本以为她……「他」还要舞上半个时辰,但是这次没有,纪子伶淡淡的说了「我不累」这麽一句话之後,就只是伫立在那里,什麽也不做。
这让香草迟疑了起来,她的手上一直捧著已经准备好的温暖外衣,「姑娘,已经很晚了。」
她回头,一抹身影就立在小门边,那男孩模样的人似乎看出他的犹豫,朝她鼓励的微微一笑。
那清秀容貌的人是苏安,香草辨别不出他跟草生谁是谁,不过这也不奇怪,相处没几天,这对兄弟又实在长得太像。
香草上前去,为彤仙披上那件粉色外衣,只见彤仙额角及脖子都微微出著汗,但是她的表情……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麽。
「姑娘是在担心明天的表演吗?」
香草露出温柔的笑,语气温婉的说:「奴婢敢说,姑娘的舞技是所有姑娘里最精湛的,不会输给任何人。」
语调里还有些奉承的意味。
彤仙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一把将软剑递给她,迳自抓紧了衣裳,随口问:「哦?何以见得呢?」
香草见这位少言的姑娘开口,又是笑著,用天真的语气说:「今天下午,奴婢跑去看了其他姑娘练习,可是说也奇怪,他们的琴弹的是还不错,可是怎麽听也没有苏大哥弹得好听,舞嘛,也不差啦,可是奴婢看著看著,就觉得好像少了点儿什麽,一点意思也没有,就跑回来了。」
彤仙淡淡地说:「你这样说,草生会失望的,因为琴是草生弹的,不是苏安。」
「啊!是奴婢搞错了,奴婢知错。」
香草低头道著歉。
彤仙看了她一眼,边走边问:「你说,你下午看见的?」
香草点点头:「嗯,那时两位大哥都在姑娘身边,奴婢也就去见识见识了。」
彤仙走进房间,状似不在意的问:「那些人中,谁比较出色?」
那方原本就待在房里的草生已经过来帮她卸下衣物,而不动声色跟在最後面的苏安这时已经关起了门。
香草偏了偏头,说道:「这个……奴婢倒是没有多注意。」
彤仙似乎也不是真的要她的答案,只是点点头,「虽然有点晚了,但是我想擦擦澡,你能帮我弄一点热水来吗?不需要很多。」
香草迟疑了一下,仍旧点头:「好的,姑娘,奴婢这就去。」
「然後你就去睡吧,不用管我了。」
舞伶虽然是舞伶,但是对这些伶女跟服侍的下人……通常是实习舞女,却严格要求住在不同地方,彤仙眼见快打更了,便这麽说。
「奴婢晓得了。」
香草欠了欠身,这才出去。
草生这时伸手替纪子伶倒了一杯茶,眼光看了人一眼後,又看著苏安。
苏安朝他眨了眨眼,却又是微微一笑,「你们两个,当我没看见是吗?」
那语气淡淡的,有点无奈,又有点嗔怒,纪子伶转过头,看了两人一眼。
苏安低声说:「姑娘,小的没有,只是不明白,姑娘为何想放过一赌皇上尊荣的机会。」
纪子伶眉头微微一皱,这句话确实问到重点,他知道那封信一去,楚以华或许就会晚个两天回宫,而他,後天就会离宫了,若是如此,两个人也见不到面。
但是,楚以华或许不会。
他到底在期待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没有,我只是让他们问问偏静,是不是晚个几天回来。」
纪子伶拿起桌上的冷茶,语气依旧淡淡,淡淡的交代自己究竟在信里写了些什麽。
房间里又是一片沉默,草生看著纪子伶一会儿,跑去拿琴,没多久房里便想起一阵柔和的琴音,低沉哀鸣,乐音里竟是弥漫著一股浅浅的哀戚。
「苏安。」
苏安轻轻抬眼,没说话。
「你今天早上原本是想跟我说什麽?」
草生拿了梳子,见纪子伶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替他梳起头来,他只是静静地边动作边听,并不参与谈话。
苏安似乎是想了一下,表情像是在考虑要不要说,最後他说:「今天在德妃娘娘那表演时,十王爷恰巧也在,小的有点担心王爷对姑娘……」
十王爷一向风流,拈花惹草那是常事,纪子伶的伪出身是百花楼,就算是说好了「她」卖艺不卖身,冲著十王爷的面子,难保那个见钱眼开的老鸨会卖了她。
更何况实际上,他已经是十王爷,就算是要了一个舞伶,那也没什麽,不过就是一些狗皮倒灶的破烂事,绝对没人会帮「她」的,只能自己吃闷亏。
不提其他人而单只提十王爷,那句话的下文纪子伶也猜出来了,他今天第一次笑出了声音:「嗯,我晓得了。」
苏安原本只是告知,这时听见他的笑声,不禁多看了纪子伶几眼:「姑娘?」他有点担心,这句话的意思,他听不出来。
草生也抬起头看著纪子伶。
除了楚偏静楚以华之外,这大内皇宫,他谁也不在意……
「剑呢?」
苏安回答:「在剑匣里。」
他顿了顿,低声凑在纪子伶耳边:「已经换过来了,没什麽问题。」
「可是姑娘,」
苏安低声说:「其他娘娘那……明天您真的打算再跳一次?」
「没事的。」
纪子伶淡淡道:「现在的朝廷换人换得正起劲,上次又有一批人直接被打下狱……十王爷空有头衔,树敌不少,充其量只是个脑袋简单的呆子,如果他下面的那些军师不太笨的话,明天或许根本不会出现。」
「是,姑娘说的是。」
纪子伶伸手抚过脸颊,是太久没有变装了吗,他居然,有点不习惯……
苏安听了之後,表情仍旧没有放松,他一直以为皇上预定是後天,难道原来是明天?
但是纪子伶解释的那麽仔细,他沉默了一下,才再度开口:「姑娘……」
「姑娘,奴婢拿热水来了。」
说巧不巧,香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姑娘?」
「苏安,草生,」
纪子伶的语气有著不明显的停顿:「我只是有点紧张,没事,帮那丫头开门吧。」
他没有回头,手里还捧著那杯凉茶。
☆、章十一·等待(上)
时间再晚一点,画面转至宫外的偏门。
楚以华驾著马,披著斗篷,退去了舒适的马车与华贵的衣饰,他换上了简便的衣装,面容有一半被斗篷覆盖,後面跟著同样装束的源青、源白与源宗。
楚以华自来到临天,不,甚至他还没到临天之前,日夜都有人在监视他,纪府方面,不只监视,还保护他,饶是如此,那些密密麻麻的资料中也没一句提到,楚以华生起气来,似乎只比他家主子好一点。
那时……
× × ×
源宗说完後,垂首等著楚以华的回覆,可面前这人迟迟没有动作。
微微抬眼,却看见楚以华面沉似水,这种神情他并不陌生,特别是楚以华眉间隐隐含有一点怒气……似乎他家主子生气时就是这种表情?
其他人爱玩归爱玩,但可没有白目到这时再去捋虎须,皆垂手静立,夏玉儿跟纪香儿更乾脆,反正压根不关她们俩事,乾脆跪下来,当个啥都不晓得的ㄚ头。
楚以华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语气却十分平静:「子伶他,可还有说什麽?」
源宗恭敬的回答:「回皇上,没有了。」
他的语气恭敬且平实,好像楚以华问的问题并不是二爷,而是晚饭的菜色或是前天投诉的客栈叫什麽名字。
现场的几人尽管对他家二爷跟皇上的事略知一二,可也不能捉摸到纪子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麽,而源宗就是在这一点上有点儿一板一眼。
皇上?
源青抬眼看了楚以华一点,悄悄用嘴型问站在对面不远的源英:皇上这是在生什麽气啊?
源英白了他一眼:我怎麽会知道,你不会自己问他呀。
源白这时看了他们俩一眼:你们想聊是没关系,但就不能挑别的日子吗?
说完还示意他们往楚以华的方向看过去。
楚以华的表情又更沉了些,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事。
源宗适时开口:「皇上有什麽吩咐吗?」
楚以华淡淡问:「子伶没要你们拖延时间吗?」
「回皇上,没有,二爷只让小的带话,作主的还是皇上您。」
源宗的口气仍旧恭敬平实,几乎没有半点情绪。
这个回答让楚以华的神色稍微缓了缓,也不问他们是如何带话,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从现在开始,中途不休息,连夜回宫。」
「谨遵吩咐。」
「阿宗,我看皇上满生气的,却只说要赶路?」
源宗抬眼扫过周围,算算时间,林卿官应该已经先行回到宫里了。
听见源英的问话,他只是说:「否则他该说什麽?」
源英面色一僵,表情顿时有点委屈,脸上就写著「我不过是问一下而已」,源宗看著好笑,却还是板著脸说:「等一下在路上换马,我们骑马回宫。」
源宗顿了顿,低声说:「换了马之後,你跟玉姐、香儿一组去和宋爷会合,他会接应你们。」
「喔,那你们自己多小心。」
源英反射性点头,说完才愣了愣。
× × ×
源青抬眼望去,这样的前进速度下,是没办法传递消息的,不过也不需要了。
因为他已经看见,百来尺外,几个人已经等在那边,为首的那人他不熟悉,却也不陌生,那个轮廓,应该是林卿官。
源白看了一眼楚以华的背影,又看了看源宗,始终没有说话。
终於,楚以华停了下来,「皇上!」领著人来的果然是林卿官,楚以华一个手势制止了林卿官接下去要说的话,不曾下马,转过头去说:「源宗。」
这是他第一次叫源宗的名字。
源白与源青都回头看著源宗,源宗十分平静的回应:「皇上有何吩咐?」
「近前来。」
源宗面露淡淡的疑惑,「是的,皇上?」
「朕向你打听一些事情。」
「皇上但问无妨,小人知无不言。」
楚以华的表情看不出是不是在犹豫,但他还是问:「子伶还没出宫吧?」
源宗表情变都不变,回答:「回皇上,二爷确实还没出宫。」
听见这回答的楚以华表情不变,看不出是在想什麽,但他眼神在源青及源白眼里看来就是到底要不要问的样子。
「他可有乔装?」
「回皇上,有。」
源宗的回答都很简洁,既不多讲,也不多问,但他的态度都很恭谨。
楚以华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说:「朕,认得出来吗?」
他的语气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源宗微微抬眼,淡淡道:「回皇上,小人曾闻二爷夸赞皇上眼力极好,皇上不必庸人自扰,是不是二爷本人,皇上自然认得出来。」
楚以华一愣,不知道是因为源宗的话想到什麽,隔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朕多虑了。」
这时林卿官上前,低声说:「皇上,该回去了。」
楚以华看了他一眼:「安排好了?」
「已经安排好了,皇上请下马。」
楚以华点点头,林卿官从怀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小布包,递给源宗说:「这是大内的腰牌,可以自由进入皇宫,皇上其他的行李,还要劳烦各位,若是询问起来,就说是圣上的旨意就行。」
源宗收下东西,点头道:「林护卫尽管放心。」
源青这时上前来,一边从旁边的袋子抽出弓箭,一边问:「林护卫,请问一下,那些武装的官兵是你带来的吗?」
他的语气家常的好像每天都要吃饭那样轻松,林卿官愣了愣:「不,我只带了这些人……保护皇上!」
不用他说,源白已经下马冲到楚以华身边,他没有对楚以华说话,反而是吹了几声意义不明的口哨,那匹马立刻朝某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林卿官的眼力没有源青那麽好,也不像源白那样可以控马,不过一点时间,四周围已经看的见包围的人,林卿官一把抽出随身配剑,他带的人不过十五个,而包围他们的人却至少有百来个,分明是要致人於死地。
不远处传出有人哀嚎的声音,那匹马似乎替他们争取了一些时间。
源青回头大喊:「阿白!阿宗!」
源白一听,立刻说:「先护送皇上回宫!」
林卿官只是一时愣了,脑袋这时也已经清醒过来,他略一迟疑,源青已经瞪了他一眼:「这里交给我跟阿宗,我们会帮你开路!」
几句话的时间,已经听到夜晚中,有人大喊著:「杀了他们,杀了那些假冒圣上的逆贼!」
然後,後面,更多的人手执著刀冲了过来。
作家的话:
不擅长写打杀的场面,写得头皮都白了~”~
☆、章十一·等待(中)
桌上摆著已经凉掉的菜肴,筷子也摆的整整齐齐。
「宋爷。」
这声音极低,这人的面容极为普通,属於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种,「已经打起来了,现在派了人在附近暗中帮忙。」
那「帮忙」两字咬字略重,这个被称为「宋爷」的人,听了之後微微点头,他有著一张二十多岁的娃娃脸,这麽一张与他年纪完全差很大的脸容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轻非常多,他沉吟了一会儿说:「既然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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