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棡答道:“一回宫儿臣就去给母妃请安了,只是母妃她……”说到这里,他忽然哽咽了:“都是儿臣的不该!让母妃为儿臣担心如斯,至今还卧病在塌。儿臣询问过太医,太医说母妃掌管六宫,本就郁结于心,现在又被儿臣……只怕行将大限!”说时眼眶泛红,声音越发哽咽。
朱棣听得诧异,抬头看了朱棡一眼。
朱元璋却听得心中一沉。
起初他接到密报朱棡派人刺杀朱棣,他是怒不可遏。但朱棣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总不能再赔上另一个儿子的性命,而且太原战略地位极重,少了朱棡又派谁去?于是只好暂时囚禁朱棡于王府,另作他算。
一个半月后,密报再次呈上,朱棣夫妻落入漠北。那时,他觉得此事还有转圜,又起了考验朱棣的心。便静观其变,也只能静观变,看朱棣是否能耐带着一个弱女子,从强敌环视的漠北逃回关内。后来不过一月,果真传来朱棣携妻返回关内的消息。
而这让他满意之余,也开始正视这个一直忽视的儿子,并且为了安朱棣的心,也为了打压朱棡的气焰,将朱棡关在凤阳高墙一月,又下了狠手杖责一百军棍,去了朱棡半条人命。哪知淑妃见到送回京师养伤的朱棡,见朱棡背后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当场昏了过去,至此便一直卧病不起。
想起身边之人又将少一名,他离真正的孤家寡人也不远了,朱元璋眼里闪过黯然之色,面上却是一沉,对朱棡道:“你已过而立之年,又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为何不知为人子、为人兄的责任!这次淑妃会一病不起,与你托不了干系!”说着似无限叹息了一声,又道:“罢了,只要你以后能不再妄为,也是慰了淑妃的心!”
朱棡上前一步,突然双膝着地,直直的跪着道:“父皇,可是这次的代价太惨重了!几臣受责一百军棍是小,可是却连累了母妃,实在无愧存活于世!请父皇责罚!”说罢,头重磕在地,誓死如归。
话音刚落,只听“哐啷”一声,一只冒着热气的茶盏落在朱棡的面前,随即就见朱元璋猛地站起身,伸手指向朱棡,手指发抖:“混账东西!难道你要联和你母妃白发人送黑发人,再留下孤儿寡母在世?这就是你的孝道,这就是朕教出来的好儿子!”气急败坏。
朱棡泣不成声:“父皇息怒。”
朱棣跪上前道:“父皇息怒。”
朱元璋见朱棣下跪相求,脸上怒容渐渐缓和了,说了一句“老四你起来吧”,又转脸另训一子道:“你大哥将来继承大统,现在又要学着处理朝政,是分身乏术。所以你这个做兄长的,要好生照顾自己的兄弟,给下面的弟弟做好榜样,以佑我朱家万年基业!”直接忽视二皇子秦王朱樉。
朱棡眼泪直流:“儿臣定照顾底下兄弟,父皇您放心。”
朱棣冷眼旁观,充耳不闻。
朱元璋见朱棡出声保证,心下微微满意。面上却似是无力的坐回龙椅,单手支着额头,仿佛不愿再看朱棡一般,另一只手罢手道:“你下去吧,这些日子就别回藩地,好生待在淑妃的身边,也算是尽为子之道。”。
朱棡想起生母淑妃,以袖抹了一把眼泪,愤恨地看了一眼朱棣,领旨退下。
“吱呀”一声御书房门扉关上,倘大的御书房内只剩下父子两人。
听见关门声,朱棣心头冷笑,这场戏总算演完。
朱元璋转脸看向自己的四儿子,眼神有些复杂,半晌之后,他敛去眼中情绪,问道:“你这次上京,密报联有要事,是什么事?”
朱棣没有细说,只恭声道:“与漠北有关。
闻言,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恐兄弟二人心生隔阂,不能共护大明江山,特意允了朱棣密报上京,也对朱棡施叹重惩,还意外搭上了淑妃的命,难道这么多朱棣还不知足?
“哦,那你说说看,是什么事与漠北有关。”朱元璋声音不辨喜怒道。
听到朱元璋如此淡漠的反应,朱棣心中莫名失望了一瞬,便一脸正色道“元虽灭亡,但北元遗臣,一直在摸北对我大明虎视眈眈。只可惜漠北地形广漠,蒙古人行迹隐秘,我大明难以掌握,只能任其逍遥。
但这次儿臣偶得一消息,北元主要遗臣纳哈出二十万大军扎营三处,其主兵力在金山!”
朱元璋脸色一变,凛声追问道:“此消息来源可真?”
朱棣撩袍下跪:“儿臣以性命担保,纳哈出就扎营漠北。而且北元皇嗣也在其保护之下。”说罢,朱棣从胸口的衣襟中掏出一张牛皮,双手奉于头顶:“这是金山地形图。”
朱棣在漠北待了三月,朱元璋心下已信了朱棣所言,目光灼灼的盯着地形图良久,才道:“拿上来。”声音是刻意的低沉。
朱棣依言呈上,立于书案一侧。
这一次,朱元璋审视未久,仅片刻已抬头问道:“金山的地形图你是如何得知?”目光锐利的看着朱棣。
朱棣沉默了一会,似斟酌道:“当初儿臣得知纳哈出扎营之地,观察一日后。儿臣认为他营地既然在金山脚下,我大明将士若翻过金山,来一个声东击西,到时纳哈出便是瓮中之鳖。
所以专门涉足金山,记下大概的地形方位,找画师将它画下来朱元璋方才就见地形图上只有大至方位,甚至有些大至方位也不清楚,所以只略扫了一眼。这一会听了朱棣所言,心想原来如此之于,却念朱棣竟能在逃亡之时,还能有如此卓略!
在这一切念头中,朱元璋至始至终没想过朱棣会有所隐瞒,他认为这个人世间,除了自己就是他的儿子们可以相信。再说,这所为的是朱家天下,与朱棣息息相关,他更加不认为朱棣会有所欺瞒。而这种笃定,就如他完全相信作为他儿子的朱棣,会在朱棡派人刺杀的时候。猜到主使人是谁。
心念着,朱元璋眼神巳渐渐转变,近乎一种陌生,甚至惊奇的目光看着朱棣,但目中更多的却是疯狂的喜悦——仿佛他已看见纳哈出大军全军覆没,北元皇室尽数斩杀,令他寝食难安的心腹大患已除!
一时间,朱元璋胸内激荡起伏,口中朗声连道了三声“好”之后,不由龙心大悦道:“看来这几年来,你长进不少。若纳哈出确实扎营金山,此图也是准确,你便是为了我大明立了大功!”说着一顿,微迟疑道:“知你一心想上战场……联本还想再多历练你几年,不过罢了。联提早圆你心愿也可。”
朱棣再次下跪道:“儿臣不管居功。况且此次战役非同小可,关系北元覆灭之大事,而儿臣从未领兵打仗过,虽一心盼上战场,但实在不敢领此命。儿臣认为若是开战,还是得派朝中老将上场。”
言至此,朱棣目中精光一闪,低垂的面庞上。嘴角不觉微翘道:“像冯将军、永昌侯(蓝玉)都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猛将,由他们出战,才可确保万无一失。”
朱元璋没想到朱棣会拒绝,他微微讶然了片刻,便也就此作罢。
毕竟朱棣所说的,也是他所担忧的,如此重要的战役他不放心交予朱棣(明初藩王被赋予极高的地位权力,若与朝臣同赴战场,名义上主帅便是藩王)。同时,让朱棣上场也会打乱他的部署,派朱棣出战,不论从各个方面看都极不适合。
想到这些,朱元璋只当朱棣拒绝是他这几年历练的结果,思虑时已从大局出发,便也不再提及,只欣慰的着向朱棣,道:“好,那联也不勉强。不过你立了功,联自会予你有封赏。”
朱棣却置之一哂,他已是贵为亲王,还能如何封赏?面上却一脸冠冕堂皇的说了为臣为子本分的话后,方道:“父皇已对儿臣关心颇多。今早三皇兄便告诉了儿臣,父皇怜惜儿臣子嗣稀少,听闻徐氏她有喜却身体虚弱,特意派了太医前往照看,这已是对儿臣莫大的思典。”
朱元璋听了心下立刻生出一丝不悦,以及对朱棡的不满。当时朱棡向他提起仪华是在那三月有孕,而他本就不满意仪华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一听当下想也未想便起杀意,欲将屯守燕山的蓝玉之女嫁于朱棣为王妃,以拉拢二人的关系。
于是,便瞒着朱棣派人先取仪华性命,现在却被朱棡这个沉不住气的给露信了!
第146章 来客
朱元璋心里一面想着,一面思忖朱棣可知内情,却又不愿在此事上费时,便直接承认道:“哦,朕听说她是在染夏疾期间有孕,因而身子虚弱,便派了太医去。”
朱棣听话中透着冷漠,最后存的一丝侥幸也没了,他垂在地上的手,不知觉地紧了一紧,声音里却含着几许温和:“父皇您毋须为儿臣夫妻担心。徐氏在染疾前有喜那阵身子就虚,后又受儿臣连累,以至身体虚弱不堪,但现在总算是养好了身子。不过,有父皇派太医前去看望,儿臣也能更放心。”
探子曾禀过朱棣与仪华夫妻感情冷淡,朱元璋便一直以为朱棣同他一样嫌弃仪华身份不正,从未将仪华看做朱家媳妇,顶多一个妾室而已,可现在听来倒不是这般,不由说了一句:“你对她倒挺上心。”
朱棣知道朱元璋在想什么,更深知朱元璋对发妻与妾室的不同态度,也就没否认对仪华上心,只说道:“徐氏不仅为儿臣生育子嗣,还与儿臣共患难,更在儿臣染疾之初,不离不弃的照顾儿臣,才让儿臣幸免于难。经历了这些事,儿臣已经将她看做妻子,并且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妻子!如此,儿臣也对她逐渐上了心。”
说这些的时候,朱棣有一刹那的失神,眼前浮现出一张匀称的脸颊,颊上泛着白净的光。
他的猜测竟全不对!朱元璋愕然了一下,随即上追前言,再问:“徐氏不是染疾期间有的喜?”问出话之际,朱元璋心下不得不承认,他这是“鸡蛋挑骨头”故意挑仪华的刺。
朱棣听说不由笑了:“染疾整三月,三月后徐氏却被诊为有喜三个半月,现在她都有八个多月的身子了,估计不是十二月就是正月临盆。”
朱元璋见朱棣脸上是期待的神色,他明白了朱棣对仪华是满意的,而真正不满意的是他,所以他一旦得了理由就欲除仪华,为朱棣另择一房门当户对的妻子,才觉得不是委屈朱棣。
从这一方面看,朱元璋是一个极其护短的人,也是另一种为人父的表现。
不过这些在与朱棣心意全然相悖之时,又念及朱棣立此一功,便也是时的转变了念头,道:“恩,关于纳哈出的事 ,朕后面还有事要问,你在京师先留一段日子,等返北平之日,正好徐金氏已平安产子了。”
朱棣听到“平安”二字,心下猛然一松,紧绷的脸上有一丝平缓。朱元璋目光如炬,没错过朱棣面上几不可察的变 化,算是彻底放弃了“燕王妃”换人的念头,又心里存着纳哈出的事,便另说了几句旅途辛苦的话,就让朱棣告退 。
朱棣一离开,朱元璋立即派人去拦截几日前离开去北平那批人,并思量对蒙古用兵一事,心里盘算着务必要在明年 开春,蒙古人迁移地方之前出兵。
而朱棣从御书房离开后却并没有回王府,反是守在了皇宫附近,等到一批黑衣侍卫装束的人从皇城出来,驾马不远 不近的跟在其后,直到远随出城十余里,确定他们是往北平赶去,又派去身后左右护卫北上,方才驾马返回城内。
入了十一月,北地已然寒风刺骨。一切霜雪宾,大地河山宛若琼楼玉宇,触目皆白。
朱家父子各派的人马,从是月中旬出发,虽快马加鞭一路急赶,但北平与京师相隔千里之遥,自然不可能十多日便 到了,又遇上雪路难走,等等一批人马到了冀州的时候,已是腊月里了,而后面追赶的两批人才方出山东境内。
这一日,如往常一样,仪华用了早饭,受了李婉儿她们的请安后,眼见外面雪又飘起来。于是,不过晨正初刻,就 早早的让她各自回去,只留了郭软玉和大郡主在内堂屋里,打算留了她们在这用午饭。
在曦儿周岁那日,仪华对大郡主解了心结,又见曦儿喜欢大郡主,也就向郭软玉透露了几分曦儿喜欢大郡主的意思 ,自此之后郭软玉就带了大郡主过来。这样一来二去,大郡主倒真疼上了曦儿,每次一来都是陪着曦儿玩耍,让身郭日重的仪华轻松了不少。
今日也是这般,大郡主在一旁教曦儿走路说话,仪华和郭软玉已坐在炕上说起了话来:“明日就是冬至,我想等明日后,就免了大家的请安,也好让她们也准备些过年的东西。”
郭软玉放下手中的热茶,看了一眼倚在炕上,肚子已大的直不起身的仪华,笑道:“王妃您月数差不多足了,临盆估计也就这半月里的事,早该免了请安,好生养着精神,却偏又遇到一个少了王爷的新年,让您受累了。”
仪华听了郭软玉的话,只低头看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脸上泛着温柔的笑容,却没有接郭软玉的话。
两个多月前,朱棣走时留了陈德海,平日有陈德海照看在附近,她不但安全无忧也无其他杂事缠身。只是眼看要过年了,府里大小妻妾还是盼着朱棣回府,自过了腊八后,每日总有人问朱棣何时回府,可是来消息之类的;而府外的命妇们见仪华即将临盆,朱棣又不在府中,她们便一面存着结交的心,一面自以为仪华心里不快,隔三差五就来登门拜访,时时劝慰。如此,时日久了,不免有几分不耐。
郭软玉邮仪华笑而不笑,心绪一转,也知这话有讲是非之嫌,这便欲换了话题另道旁话,外面却传来的通报声:“王妃,德公公求见。”
闻言,仪华立马让了身旁的陈妈妈去迎,转脸又笑着对郭软玉道:“该是来送新制的九九消寒图,明日好挂起来。”
郭软玉听仪华说起九九消寒图,不由想起了昨夜大郡主问她的话,就低头一笑,凑到仪华跟前小声说道:“昨日大郡主问婢妾王爷何时回府,婢妾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将九九消寒图上的八十一个圈儿涂完,严冬就过完了,那时王爷便从京师回来了。”
正说着这话,只见内堂的帘帐掀起,陈德海脸色略焦急的疾步进来道:“王妃,京师来人了,同来的还有徐三公子!”
第147章 相谈
午正临近时,日照很充足,照得积雪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反在明窗上映的室内一片白晃晃的亮。陈德海习惯性地躬身站在那,明亮的白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脸上任何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更不论面上那明显的焦虑。
仪华望着陈德海几乎要挤成了一团的眼眉,心里猛地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