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朱棣质问之意,陈德海想起李婉儿时常遣人禀三郡主病重,但一次两次赶过去倒也罢,次数多了不免生厌,且每次过去,三郡主都是早产婴儿一类的伤寒之症,虽是病得确有皮鼓夸大成分。
这样想着,陈德海打住了再劝的话,面对那嬷嬷一脸的着急也漠然不见。
陈妈妈不知其中原由,只想着李婉儿的人到这里来请,若朱棣不去三郡主又真病重,就怕以后会不利仪华的话传出,不由暗暗着急。
那嬷嬷见他们无动于衷,心里急得没法,又不敢闯进去,忍不住就大哭着求陈德海,陈妈妈:“真得不好了,三郡主口吐白沫,一张小脸青紫的不成样子,老奴真怕小郡主她……”哭咽中,已手抓着陈妈妈的衣袖跪了下去。
呜呜咽咽的话听着不似有虚,朱棣炯炯的虎目有丝跳动。
“三郡主即将送去别庄养病,这一去究竟要走多久也说不准,王爷不如再去看看三郡主吧。”一直低着头的仪华,突然抬头说道。
听言,朱棣已然改变主意,正欲起身离开,却不经意注意到仪华一双波澜不兴的眸子,蓦然想起以前也发生过类的事,“她”明着贤惠劝暗下却阻拦,那现在仪华是真心让他去又还是假意?
一念闪过,朱棣又忆起“她”也曾拿襁褓中的朱高炽做文章,而今日的李婉儿与“她”如出一辙,倒是仪华从未拿曦儿的事找过他一次,不由转脸对仪结安抚一句:“本王去看了,便回来。”
仪华默然置之,朱棣没有察觉,起身便撩帘而了。
望着朱棣大步离去的身影,似有几不可辨的匆忙,仪华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是夜,时入三更天。
信华朦胧睡去,一张张陌生熟悉的面孔,或凄楚,或绝望,或怨恨的望着她,纷杂的哀求声响彻云霄,她却只身站在高台上惊恐的看着乱棍下生命的消逝……
夜更深了,放风微凉,烛火摇晃,在墙上投下一片怪异,鬼魅的阴影,突然一阵凉风从门口传来,灯火终于“噗”地一声来了,屋里登时陷入了黑暗,将侵入者的身影彻底淹没。
不安宁的梦中,她被黑暗覆盖,胸口沉重的似要窒息,仪华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一睁眼,竟是一个人伏在自己身上,动作急切的撕扯她单薄的衣裳,她恐惧的奋力挣扎,却让一道喘着粗气的沙哑男间,在顷刻间化去她所有的反抗。
……儿子,再给本王生个儿子吧……
全身禁不住的发颤,一抹白光闪过神经,她想到了一句话——倘若无能为力,那就接受现实。
第一百零二章 行至
前雨初停
长巷里很清幽,空气中浮动着新番泥土草木的芬芳,清得怡人。
一辆驾似四马的宝盖珠缨大马辇,缓缓地行驶在淅沥沥的巷道里,车尾十余辆小马辇依次随行,轱辘辘的车轮声响彻不休。
徐行中,一阵带着水汽的晨风吹来,微微绻起清绮帷幔一角,一道两人宽的漆红角门不经意的映入眼帘。
角门倾敞,门内是一个空旷的庭院,四周空空如了,没有花草点缀变没有华屋坐落,只有灰色的高墙,青石的地面,简单地无一丝人烟气儿,此时,许是四更天那场时雨,瓦楞上还有凝聚的雨滴,正顺檐落下,敲打在青石地面上,又一滴一滴的滚落至墙角开凿的沟渠里,流淌出去。
车轮声依旧,马车驶过了角门。
晨风渐停了,帷幔覆上了车窗。
脑海里的印象,只留有冰冷的高墙,亮镗的地面,以及那条沟渠……
仪华倚回软座,自然的垂下双眼,尖尖的瓜子脸上端宁,掩盖了心里久久难平的心绪。
那间处处着冷清的庭院为,是前朝元宫用于杖毙宫人的地方。
庭院只有墙,让置于院内的宫人无处可逃,最终在挣扎无果后丧命于乱棍之下,流出大片大片的鲜血染上青石地面,然,青石面上的血迹,终究会让清水洗涮掉,从殷红的血水慢慢地变得清澈,流进角落的沟渠——随之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存在过的人,就这样的没了甚至连最后一点痕迹也被抹去。
一如两日前,整整三十八条人命丧命于此,可时短如斯,却已找不到任何一点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想到这,仪华止不住地打了一个冷颤,激地睁开双眼慌乱地看向周围。
“王妃,您怎么了?可是觉得冷?”一个清脆细腻的女声关切的迭声追问。
听到声音,仪华神情恍惚的转过脸支,一张白皙的脸上柳眉杏眼,琼鼻樱唇,不正是她的近身侍女盼夏?
仪华伸手揉了揉阵阵发疼的太阳穴,轻轻摇头道:“不用紧张,没什么事,大概是有些晕车吧。”
闻言,盼夏关切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地又掩了下去,从车内红木方几上翻了一只茶盅倒了一杯清茶递过去,温声细语道:“王妃您先喝口清茶压压,奴婢这就把蜜饯,梅子的瓷罐拿出来。”
话音刚落,只听“扑哧”一声轻笑,迎春吟吟笑道:“王妃,您这可不行!马车都还没驶出王府,您就开始晕车,这后还有一日的行程呢!”
挨着迎春坐得喜冬,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剜了她一眼骂道:“仗着王妃宠您越发的没个规矩,现在连王妃都打趣了去,小心陈嬷嬷知道了不收拾了你!”说着一指截上了迎春的额头。
迎春素来就被喜冬管着,这会儿也不恼,笑嘻嘻的抱住了喜冬,嘟嘴撒娇道:“陈嬷嬷和秋姑姑留在府里照顾二王子,好姐姐你可别去告诉了她们这个,我改一定改。”脸一转,就向仪华告饶道:‘王妃,奴婢错了,再了不敢打趣您了!“仪华听着放下了茶盅,看着喜冬微微一笑道:”难得出府一趟,你也别过于拘谨了。“喜冬心里有些慌,觉得仪华虽还是 贯的柔声,却似把自己方才说话的动机一清二楚,不由言辞闪烁的应了一声,就推开身上的迎春,去给盼夏打下手帮着拿瓷罐。
这时车外忽起一阵骚动,紧接着一片高声齐呼:“参见王爷!”
被撂在一旁的迎春,自进了府就再没出过,听到动静忍不住悄悄撩起帷帘——一百多名黑甲侍卫动作整齐有致的跪地行礼,随后又身形利落的翻身上马,威风凛凛的护卫在车队外围。
迎春看得震惊非常,两眼发直的攥着帷幔,道:“王府里也有侍卫,可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就像什么……要上战场的战士似地!还有王爷他一个人坐在高马上,就俯瞰着那么多人……”犹言未完,后知后觉的发现盼夏,喜冬饶有兴味的目光,脸上刷得一下红似沁血,半晌才扔了帷幔大叫一声:“出府了!”
见状,盼夏,喜冬对视一眼,俱是掩嘴轻笑。
仪华却没有笑,只伸手拈了一粒梅子含在口里,闭着眼细尝着它的酸甜慢慢侵袭味蕾。
三月春,一有骑射宴,一有明军远赴大漠。
而朱棣此行便是以骑射宴为蓝玉接风,并赶在明军春入大漠前巡视三军。
如此,这一趟征程最少也要十天半月,岂不是要将曦儿一人留在王府这久?尽管她还留了阿秋,陈妈妈,李进忠三人照看,却依然难以安心,尤其是在她手上沾了三十八条人命以后,她莫名地更加怕了……
如今,只能希望这趟行程能一切顺利,以求早日返回。
北平三月中,风和日暖,天朗气清。
通往燕山的路上,林木葱茏,鲜花怒放,踏春的行人熙熙攘攘。官道两旁,树荫之下,到处可见摆摊位的小商小贩,结伴而行的红男绿女,一片热闹繁盛之景。
一跳透过青灰纱窗看着外面春景,触目一眼的绿,鲜嫩嫩地似望不见尽头,这般举目眺望,许是视野的开阔,胸襟亦随之豁达,仪华一扫近几日郁结,贪婪地呼吸着春的气息,享受着难得抽身府外的惬意。
不知不觉间,一日的行程将阑,如织的游人各自归去,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寂静的山间响起,显得格外清晰。
仪华略好奇的往窗外望去,只见沉沉暮霭中,两匹飞奔的骏马由远及近,马上两抹青春飞扬的身影也渐渐明了,两人脸上犹有几分风尘仆仆的灰色,却掩不住其英姿飒爽,风仪俊秀。
这两人一人有救命之恩,一人视为亲弟,仪华看着脸上眼里明显带着笑意:“你们怎么来了?徐增寿可是你央了你朱大哥偷跑出来?”
驾马驶来的两人,动作统一的勒住缰绳,速度缓慢的跟在马车旁,朝着一纱之隔的仪华点头一礼后,徐增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得意道:“大姐,我俩是奉命前来迎接王爷和您的!”说着一拳打上朱能的胸膛,下颌一扬道:“我可没央他,是他跟着我一起来的!”
朱能脸上蓦然一红,又见仪华循话看来,忙低头抱拳道:“启禀王妃,大帐已经在营地外搭好了,一应科技领域也俱备齐,再行半个时辰,王妃便可休息,属下这先告辞!”
一口气说完,双拳一抱又行一礼,便不由分说的在徐增寿马上一拍,强行与徐增寿加入了骑卫之列。
仪华看着驽马而去的二人,带着年轻青春的气息,她脸上的倦意顿消一半,脸上也一直挂着愉悦的笑容直到入帐。
第一百零三章 同宿
暮色四合
远处的燕山山脉隐隐起伏,隐秘的如同一抹浓的化不开的墨汁。
山脚下,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万千灯火煌煌燃烧,升起袅袅炊烟。
一座由多个帐篷环绕在内,并用重兵把守的大帐篷,就是仪华随后几日歇榻的地方。
第一次入住大帐,仪华也架不住心里的好奇,却碍于身份束缚,不能像迎春,盼夏她们一样东看西望,只略抬眼打量了一下大帐。
大帐宽敞舒适,一架黑漆描金百宝嵌八扇屏风,将倘大的帐分割成里外两间,里面一间作为睡寝之用,外面一间作为大厅正房,又有成套黑漆描金的几案,椅凳,柜架等家具摆设在内,倒与住家大院相差无几,只是一板一眼的不知摆设,看起来有引起中规中矩的死板,但好在别有一种严谨大气弥补,倒也不错。
再加之,一律黑漆描金的成套家具,又蕴藏了几分豪迈霸气……
真不愧是守边将士搭建的帐篷!
带着前世的情感,仪华心里有了偏颇,对这件阳刚气十足的大帐,几乎是立即喜欢上了,更有种跃跃欲试的澎湃心情涌起,恨不得这会就出去,见识一下六百年前的大明边防军。
不妨明日一大早起来,说不定还能见到他们出早操。
念及此,仪华不由止住了走向屏风前那座紫檀木雕云龙宝座的步子,驻足转身道:“盼夏你去看一下行礼箱子搬过来没?早些把行礼收拾了,今儿也好早点歇寝。”
“王妃,不用差人去了!小的已让人把东西抬过来了。”不及盼夏答话,只见陈德海琏撩帘进帐,一边扬着他尖细的嗓子说道。
看到陈德海来了,帐内的八名侍人都转过身看向他,福身叫道:“德公公!”
陈德海看着一张脸笑得似开了花,口中却一个劲称道:“不敢当!不敢当!你们可都是王妃身边的人,当不得行礼。”说罢,又给仪华作了个揖。
仪华抬抬手,未语先笑道:“怎么劳驾你亲自送来了,王爷那可少不了你。”
说话中,陈德海一面指挥士兵将箱子抬进帐内,一面分神回应了仪华的话,道:“军营重地,不得擅入,王爷去了营地里,小的也就没跟,留在营外收拾行礼。”
军营重地,不得擅入,她怎么就忘了?
这次骑射宴除了她外,四品以上的武将内眷也都来了,自然不能将帐篷、宴席设在大营里,想进入大营甚是不易,尤其是身为女子者。
想通,仪华忽觉意兴阑珊,却一转头瞥见几个黑漆描金大木箱陆陆续续的抬了进来。
这一瞥,仪华当下眼神恍惚了,不自觉的看了看大箱子的颜色花样,又扫了一眼帐中的稆尖家具,一个让她忽略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站在窗口张罗着行礼摆放的陈德海,没注意到仪华脸上表情的僵硬,继续笑叨道:“按着以前的惯例,王爷今晚是要在那边营里和将士们一起用食,所以王妃您一会儿不用等王爷了。”说着已让人摆好了最后一个箱子,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又笑禀道:“对了,旅途疲乏,王妃沐浴后早休息就是,也不用等王爷了,今晚估计不到子时是不会回帐的。”
帐内收拾打扫的盼夏几人,从旁听了陈德海的话,皆意识到话中的意思,不由喜上眉梢,干起活来越发卖力。
迎春更是双目放出光彩,唇畔噙着掩饰不住的惊喜,张大嘴道:“德公公,您……您是说,王爷也住在这?”
陈德海眯着一条缝儿的眼睛在獗身上打量了一遍,笑了笑却没答话,转脸对仪华另禀道:“王妃,这也眷区 不多了,小的可是去给你备了吃食来?”言毕,又说了几样这里特色菜式。
坐实了要与朱棣同住一个帐篷的事实,仪华已是索然无味,只随意点了点头,算是作了回答。
陈德海得令应声,躬着身子领了搬行李的士兵退一下。
见人一走,迎春一阵欢呼,眉飞色舞,道:“真真是不需此行!不对是王妃您福星高照,年前才生了二皇子,现在又和……”
“迎春!”不容迎春说下去,仪华板脸说道:“别磨蹭了,你下去,我要沐浴。”
听出仪华语气里的不高兴,迎春笑容顿时垮了下来,带着几分委屈模样的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和喜冬退下。
帐内余下几人,隐约也察觉出仪华似有不快,皆止了脸上的笑意,静悄悄地收拾行礼等物。
一时间,大帐内安静异常。
依稀地,似还能从蛙虫鸟儿的叫声中,听到大营那传来的欢笑声。
仪立在帐内最醒目的紫檀木雕云龙纹宝座前,一双水雾萦绕的眸子,此刻一眨不眨的盯着宝座上繁复的云龙纹样,在上好的紫檀木上交缠不休。
盯视中,眼底隐藏的怒意渐渐消失,仪华颓然的移开视线,心里忽生起一股无力感。
她与朱棣从未共住一室,即便是在京师也分房而眠,如今却在她最不愿的时候,偏偏要同宿同寝,为会么就避不开呢?给她相对独立的私人空间?
若不能,至少也给她一定的时间,让她忘记那三十八条人命带给她的瓿击,也忘记是他间接导致她双手沾满鲜血……
想到这里,仪华突然自嘲一笑,她在这里千般不愿万般不甘,说不定朱棣也并不愿与她同住一室,但他们的身份却一如这相缠的云龙纹,只会越来越靠近,而不会渐相渐远。
“王妃!可是让您久等了?小的方才遇见徐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