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间,阿秋已扶着仪华走到了圆桌旁坐下,机灵的婢女忙将她桌前的吃食换成王府带来地。
仪华却没有看桌上一眼,只低头拂了拂裙上系着的宫绦,踌躇道:“太医不是说了,五个月的时候胎位最稳,我这喜脉实打实的算还差几日才五个月,要不再缓上几日回北平?”
话间刚落,许公公连忙摇头,不赞同道:“这可不行,十三那日是关帝诞辰,朝廷,宫中要做大祭礼,王妃若在定是要参加的,这一来一去,再耽搁上几日,就得进六月了,日头最盛不说,您月数也大了,这路上的风险可担不起?”
仪华知是这话在理,轻应了一声作罢后,注意又能移在了隆起的肚子上,浑然未觉一旁的朱高炽脸色不对。
第七十四章 醉否
“母妃,炽儿想要一个妹妹,不想要弟弟了!”奶声奶气的稚儿之声骤然拔高,带着一丝坚决的语气从朱高炽口中迸出。
一刹那,阁外金鼓喧闹,阁内悄然无声。
仪华微微愕然,滞缓了一瞬,又抬头看他,勉强笑道:“炽儿怎么想起这个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弟弟作伴吗?”
“……”朱高炽没有说话,只一脸慌乱的站在桌旁,骨碌碌的睁着眼看着仪化地,许是因为紧张,一块豌豆糕已在手中成了粉末掉落,他也未曾发觉,就似呆呆地愣住一般。
仪华却将他小小的动作看尽眼里,又见他以往总是清澈的目光有些许复杂,她心中大为矍骇,面上却不露分毫异样,只朝阿秋使了个眼色让她遣了阁中伺候的侍人,这才就着手中的绢帕,一边轻柔的为朱高炽擦去嘴角沾着的豌豆糕屑,一边温声细语的续问了一次,道:“可以告诉母妃吗?”
朱高炽慢慢回过神,努力瞪大漆黑的亮瞳,迷茫地看了仪华半晌,才在她含笑的目光下,低着头支吾道:“他们说母妃有了弟弟,就再不需要……才会把炽儿一个人留在这里,和父王一起离开。”
他们?!仪华眸中冷光一闪。
朱高炽却已停住话,猛地一下抬起头,伸手一把死攥住仪华的袖襟,急急地说道:“炽儿不喜欢这里,炽儿想跟父王,母妃一起回去。”
此言一毕,朱高炽越发的局促不安,却满眼期盼的望着仪华。
喉咙一紧,仪华双唇似嚅嚅动了支,却眼中蓄泪说不出一句,良久,仪华方噙泪笑了笑,拉起朱高炽攥在她袖上的手,低头似专注地为他擦拭手上残留的豌豆糕,柔声不变道:“母妃记得炽儿曾说过,你最喜读书,而大本堂有最多的书,当世最博学的师傅,炽儿若能留在这时在,就可以受到最好的教育,成为一个有才学的人。”
说着,仪华深吸一口气,抬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朱高炽,铿然道:“所以,炽儿得留在这时在。”
“家里也有师傅,炽儿可以……”朱高炽哭着摇头道。
仪华板了脸,严肃道:“朱高炽你是燕王府的嫡长子,从你享有此身份的尊荣那一刻,你就得担负起应有的责任。”
“你……”坐于一旁的徐增寿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仪华,神色复杂。
仪华移眸瞥了一眼徐增寿,又了然地看向朱高炽,拉着他的手放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一字一句的说:“你和他一样,都是母妃的孩子,你们在母妃的心中是同等重要。你记住了吗?”
朱高炽微有懵懂的点了点头。
仪华见他虽是懵懂,但眼中透着清澈的信任,她放下心来,脸上又扬起了柔和的笑容,道:“再说炽儿与母妃分开也只是暂时的,等到炽儿学有所成,或者局面……就能回到母妃身边,还可以和它一起玩耍。”
说到此处,仪华笑容深了深,心下却不由添了分紧张,问:“对了,炽儿你是想和弟弟一块玩?还是和妹妹一起呢?”
在仪华满怀期望下,朱高炽终是回了个大大的笑脸,用力点头道:“弟弟,炽儿喜欢弟弟,要和弟弟一块玩!”
仪华屏住的呼吸当即一松,却只吁了一半,就见朱高炽一脸的不放心,再次确认道:“母妃不是因为有了弟弟,才不要炽儿?”
深深地吐出未呼的半口气,仪华一把揽过朱高中在怀,无奈的摇头一笑,道:“当然不是!”
听到否定的回答,朱高炽心下怕被遗弃的仓惶消失,就歪腻着仪华的怀中,呵呵地笑了。
“咳咳!”正在这时,忽听阁外有人干咳两声。
仪华稍稍放开朱高炽,循声问道:“何人?”
“回王妃,属下朱能。”拘谨似有紧张的男音隔着一帘传来。
不等仪华回应,徐增寿一下从位子上跳开,掀了湘妃竹帘,未语先笑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寸步不离王爷吗?”说着话已扯上了他的袖子,就要拉人进来。
朱能却断然拒绝,止步不动。
仪华颇满意他的守礼,又加之对他印象不错,不禁笑声相对,解围道:“三弟你别闹人了,他过来定是要传王爷的话!”
方才在阁外听她对朱高炽循循善诱的话,心中已微微一震,此刻又听她吟吟笑语一解他的为难,只觉她性情柔和又善解人意,心神不由恍惚了一瞬,忙敛了容色退后一步,恭敬答道:“太子殿下要回宫了,王爷派属下来接小王子过去。”
一听这话,朱高炽又扑进仪华的怀中,双手紧拽住她的衣襟,不愿离开,仪华压下心头不舍,强作镇定得宽抚了几句,朝外问道:“王爷呢?可是下席要过来了?”
沉默了片刻,朱能方道:“王爷久不见其表弟李公子,还要再聚此时辰。”
表弟李公子?不就是年仅十八岁的李景隆,她可不认为相差十岁的两人有何共同语言。
仪华对此并没有做声,只含糊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就移了注意在朱高炽身上。而面对惜别之时,早已养出似母似姐一般感情的二人,自然少不得说上一番话,仪华才在叮嘱了又叮嘱后,送了朱高炽坐上回宫的马车。
辘辘地马车声起,长长的队伍消失在了深夜的尽头。
仪华放下毡帽轻纱,收回眺望的目光,吩咐道:“我乏了,回府吧。”
“不等王爷了?”阿秋,许公公异口同声道。
闻言,信华想起朱高炽临上马车前,一脸失望的说:“炽儿已一个月没和父王见面说话了”,唇过不由溢出一声冷笑,道:“王爷贵人事忙,惦记不到太多事,留个人去通传一声就是。”
说完,仪华即就着阿秋的搀扶上了马车,一径回到王府梳洗睡下。
躺上了软床,打着精神与宫中娘娘,宫外命妇应酬了一日的仪华已是疲惫,以为一躺下便能睡着但意识再是清明不过,索性睁着眼睛看着床顶胡思乱想起来,一会儿是想朱高炽在宫中会遇到得事,一会又能想她带着身孕回北平又该如何处事,总之想来想去,却终无所获。
不知又过了几时,仪华渐渐地睡去,发出轻微的鼻息声,却就在这酣然入梦时分,只感胸口像是被压了什么重物般一阵窒闷,即刻又有一股甜的发脂粉香混着浓烈的酒气笼罩在她的周围,让她难受得直欲呕吐。
意识迷糊间,仪华随着感官逃离这股儿不适,可无论她如何避开,身上的重量,滚烫的热气却一直如影随形,逼的她不得不从梦中醒来,然,谁料一睁眼,竟发现一个人伏在她的身上,并一手解着她的衣襟,一手还在她身了肆意的揉捏游走。
仪华被吓得怔了一下,急忙用力挣扎,提了嗓子大呼。
“是本王!”见她挣扎的实在过火又扬声唤人,朱棣忙用手捂住她的双唇,略微从她身上离开了些许。
“唔……唔……”突然发不出一声,仪华慌乱地摇头挣脱,悄然就落入了对方的双眼,表明身份的沙哑男音也入耳内。
陡然间,仪华大为松懈了一口气,继而心下却是骤然一冷。
感觉到身下的娇躯放软,朱棣璨若繁星的幽眸亮了亮,即松开了手上的钳制,复又开始动作。
他的动作炙热而又细心,小心的避开了隆起的腹部,可仪华仍感不到些许暖意,只有全身心的忍耐,待当一阵脂粉香扑进鼻息,灼热的的酒气将要触及唇角,仪华倏地偏过头,紧闭着双眼清冷道:“王爷您喝醉了。”
朱棣闷声一笑,抬起一手捏住房仪华尖尖的下颌,迫她迎面对着自己道:“你看清楚,本王没醉。”
下颌的微痛感,让仪华掀起眼帘瞥了朱棣一眼,见他深邃的眼眸亮如秦淮河上的灯火,她又垂下眼帘,没有理会醉与没醉的话什,只双手伸直两人之间牢牢护住腹部,提气高声唤道:“阿秋,王爷回府了,让人进来侍候。”
被彻底忽视了!
朱棣意识到这一点,不见醉意的俊容显出恼怒的神色,向来沉着的深目也恶狠狠地瞪圆,仿佛一只随时反扑人类的豹子。
感到危险的存在,仪华本能的瑟缩了脖子,全身一阵紧绷,等待危险袭来时的反击,哪知身上之人,只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就翻身躺了下去,嘀咕了一声“……给我生个儿子”提话,也不等她作何反应,已闭了两眼呼出微重的鼻息。
接着小跑的脚步声传来,霎间室内亮如白昼。
“王妃,您……?”领着婢女手持烛台的阿秋,望着坐在床榻上看不出表情的仪华,有些摸不清状况。
仪华招了招手,阿秋忙入下烛如过来搀扶。
“你们留在这服侍王爷,等快五更天时叫他起来,莫耽误了明早的行程。”仪华搭在阿秋的手臂上站起身,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床榻上俨然睡着的朱棣,转道吩咐道。
“是!恭送王妃。”七名婢女下跪匍匐道。
听着清脆悦耳的女音,仪华决然的举步离开,却无人注意到在她转身的瞬间,一双漆黑发亮的深眸睁开了又阖了上。
……
第七十五章 返回
让了床榻与朱棣,仪华另择席而卧,但也只眯阖眼打了个盹,就听院子外“乒乓”、“叮咚”搬行李的嘈杂声,也知时辰约莫不早了,只就了个呵欠即唤阿秋服侍起身。
待一切收拾停当,日头已县照高空,来不及用上一口茶水,这便急急忙忙上了去宫里的马车。
约行一盏茶的功夫,马车缓缓地驶入金陵大街,街头街尾的各色各样的人也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食麦粥,止消渴,祛烦热!”
“甘蔗浆呢!哎,来上一大碗不?大兄弟你磕磕敲铜盏,卖市冰可可是一力气活!”
“鲁婆子,你这早就担了一担子茉莉卖呀。”
仪华倚靠在马车右面的车壁,一手圈抚着腹部,一手轻轻挑开车帘一角,透过掀起的罅隙,看着六百年前的人生百态,听着一声声充满朝气的话语,她脸上犹自不知的挂起一抹恬静的笑靥。
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朱棣,听见外面越来越喧闹的人声,他不喜得蹙眉争眼。
下一瞬,一缕金灿的光线穿过帘角直射进来,刺得朱棣反射性的撇开双目,晃眼却瞥见淋浴在晨曦下的容颜。不由地,他半眯起了一双锐眸,视线停住在那张娇颜上一张匀称的小脸,泛着白净的光,亮眼朱唇下,尖尖的下颌微微翘起,凝神微笑时,端是一副上佳的静默美人图。
但是,这张娴静得宜的姣好面容下,又掩盖着什么?
念头一闪,朱棣蓦然想起昨夜与今早仪华恭敬而清冷的态度,一种让属于自己的事物所忽视的不快油然而生,他眼中寒光飞掠而过,口中却道:“王妃你身子重,今早又没用些吃食……”皱眉沉吟道:“唔,父皇下早朝估计还得一个来时辰,趁这个空当,本王让宫监备些糕点,你先垫一垫。”
冷不丁朱棣突然出声,还是一副如若平常的口吻,仪华忍不住惊愕的转头看他,微缩的瞳孔仿佛在无声质问,他是如何做到完全无事人一般粉饰太平!
却又很快地,仪华已掩下吃惊,保持着应有的谦卑态度,颔首浅笑道:“谢王爷记挂臣妾。”
朱棣似对仪华的反应满意,亦面扬淡笑欲说些什么,这时有辆马车疾驰而过,恰好阻扰了朱棣的庆什,待错车之后,他再回眼看去,仪华已低低的垂着头,以双手护着肚子的坐姿静静地坐在对面,静得就似一抹影子般无声无息。
见到这,到了嘴边的话,忽觉说来无意,朱棣哑然片刻,只淡淡地丢下一句:“两刻钟的车程,本王小憩一会。”说罢,复又闭眼倚上了车壁。
感到朱棣身上的气息敛下,仪华头也没回的轻“恩”了一声,便将脸转看向车窗外。
一路上竟再无话
到了金陵皇宫,朱元璋果然还没下朝,仪华便让当值的太监领到茶水房用食,等着两碟儿糕点食下一小半,再回到偏殿恭候圣驾时,却闻小宫女来禀,朱元璋已在正殿接见朱棣。
如此一来,她也不用再去面圣,仪华不由舒了一口气,安静得等候在偏殿内。
然,不过少时片刻,正殿内朱元璋洪亮提训斥声,隔着明黄色的屏围隐隐传入偏殿。
“是!这次贪污案遍及诸省,但偏偏你所管辖的北平涉案官员最多!”
“父皇息怒,儿臣知罪!”
“知罪?哼!”朱元璋嗤笑一声,喝怒道:“朕说过多少次,训过你多少次,让你不要只着手与军事方面,吏,户,礼,刑,工这五部都不能忽视,尤其是户部更是一点偏差也不可以有。”
朱棣默然无声,朱元璋继续数落道:“你看看老三,同样是镇守军事重镇,他军事方面与你不相上下,可其它方面都远甚于你,朕说这话你别不服气……”叹息一声,颇显无奈道:“这样吧,过些日子,朕再派一员老将去主持北平军事,你也好跟着学学,再多分些精力在其它上面。”
“……儿臣遵命。”朱棣一板一眼的领话道。
……
后面再说些什么,偏殿内已有些听不清了,只能大约知晓是一些朱元璋嘱咐朱棣的话什,听与不听已不重要。
仪华侧身端起高几上放在的茶盏,顺带扫了一眼偏殿内低眉敛目、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宫人们,低下头轻抿了一口沸水冲泡的茶水,忽觉贫农出身的朱元璋也当得一句雅人之称。竟一改从古传下来的茶水都需烹煮,方气味浓郁的饮茶习惯,独自发明沿用至后世的冲泡饮茶之法。
念及此,仪华又轻抿了一口茶香怡人的清茶,嘴用愉悦的弯弯翘起。正一扫昨夜的不豫之时,史见明黄色的屏帏一掀,朱棣一脸平静地从正殿走出来。
众宫人一见出来的是朱棣,彼些间呼吸似有滞缓了一瞬,才连忙屈行礼道:“参见燕王。”
朱棣背在身后的双手紧了一紧,平缓地颔首免了礼,目光投向怡然端坐在扶椅的仪华。
仪华不紧不慢的起身,低垂的眸光却瞥见朱棣紧绷的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