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嫣然皱起眉:“陈夫人,陈大公子是一番好意,这事儿,还是我们家里头下人当差不经心,没有拦住了沈二姑娘乱走所致。”
“周夫人不必说了。”马氏却十分坚持,“总归是鹏哥儿做事不周到,我们陈家,不是那等不负责任的人家。”
这番话说得真是冠冕堂皇,昌平侯夫人就坡下驴,忙道:“有潞国公夫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总算我们芳儿不幸中之万幸——我去瞧瞧芳儿。”忙忙地扶着丫鬟走了。
她走了,陈云珊才气得跺脚:“娘,你这是何必!”
马氏一脸无奈:“她伤了脚,说不定就落下了什么毛病,若是今儿这事吵嚷出来,外头人哪知什么情形,少不得要说鹏哥儿扯坏了人家姑娘的衣裳又不肯负责,难道是什么好名声?”
“可是大哥分明是一片好心——”陈云珊气得不管不顾就要冲回去,“我倒要问问她,别人都在后园坐席,她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马氏连忙拉住了她:“姑娘家脸皮薄,本来就摔伤了,又撕破了衣裳,你这样去问到她脸上,她怎么受得住?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呢?”
“可是——”陈云珊气得要死,陈云鹏却露出几分不忍,轻声道:“妹妹莫去了,若是我当时伸手再快些,她也不会跌得这样重。”说着,忍不住看了周鸿一眼。他和周鸿并肩而行,自然看见周鸿不但没上前,反而后退了一步,否则,沈碧芳根本用不到他出手,也就根本不会摔到。
“哎——”马氏一脸欣慰,“这才是宽仁之心呢。”
陈云珊气得头昏眼花,瞪着母亲又瞪着大哥,最终也只能一跺脚,恨恨转身走了。
出了这样的事,谁还有心思坐席吃酒,不过略坐一坐,也就识相地告辞了。周润跟着沈青芸出了长房的门,才问丫鬟:“事情如何?”
这是在别人家里,丫鬟也没能打听得那么细致,只是听说了个大概:“说是陈大公子扶了一把,但仍旧摔得不轻。”
“陈大公子?”周润微微挑起眉毛,喃喃说了一句,“蠢货——”摔都没看准人么?不过也好,及笄的日子请太医,总归也是件不吉利的事。
送走了最后离开的孟素蓉一行,顾嫣然长叹一声,往罗汉床上一坐:“准备热水,沐浴。”
丹青一脸恨恨地服侍她沐浴,咬着牙根道:“沈二姑娘这是想做什么?少奶奶大喜的日子她来讨晦气!什么不当心从假山上跌落,那地方是往前院去的,当咱们大伙都是瞎子不成?”
石绿进来送换洗衣裳,忙拦着她道:“都知道是大喜日子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横竖跌的是她,跟咱们没关系。再有,如今要叫夫人了,怎么还叫少奶奶?”
说到夫人,丹青就高兴了,笑道:“是是,这也好些日子了,我这嘴总还是扭不过来,是该叫夫人了 ,连诰命都下来了呢。”
顾嫣然微皱着眉头笑了一下:“瞧你们高兴成这样。过几日搬到正院去,不是更要高兴坏了?”她心里还在想着沈碧芳的事儿。沈碧芳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不是个蠢的,大约也能看出五六分了,只是潞国公夫人马氏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这就大包大揽地把这事认下来了?难不成真要让陈云鹏娶沈碧芳吗?
“侯爷,夫人在里头沐浴……”门外忽然传来牙白脆生生的声音。
顾嫣然微微一惊,忙向石绿道:“你去请侯爷进来坐下,其余人都打发了,晚上你或丹青值个夜就是。”
石绿忙出去了,丹青便拿了干帕子来替她擦拭,抿嘴笑道:“今儿晚上,侯爷可能歇在这屋里了。”说完,到底自己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罢了,心里虽高兴,脸上却通红起来。
顾嫣然也被她说得面红过耳,伸手轻轻打了她一下:“胡说八道,若是被杨妈妈听见,不打烂你的嘴。”
丹青红着脸笑道:“奴婢是替夫人高兴呢。”嫁过来这一年聚少离多,顾嫣然承受了多少压力,她做贴身大丫鬟的,一件件都看在眼里。如今珂轩里大哥儿都半岁了,夫人终于可以圆房,怎能不高兴呢?
“什么事情这样高兴?”净房门口忽然传来周鸿的声音,吓得顾嫣然脚下一滑险些打个踉跄:“你,你怎么进来了?”她衣裳还没穿好呢。
周鸿头发上还带着湿气,是在厢房沐浴过了才过来的。他是听见净房里丹青的语声才进来,不想一进来就看见顾嫣然上身只穿了件桃粉色的肚兜,露着润白如玉的肩头和手臂,还有两段小小的锁骨。那肚兜上绣了一枝石榴花,艳红的颜色,像团火苗似的跳动在她胸前。嫁进周家这一年,顾嫣然又长高了几分,身材也更长开了些,那些该丰满的地方,也的确比从前丰满了。
“你怎么不在外头坐着……”顾嫣然已经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抓过丹青手里的衣裳就往身上披。
周鸿也是头一热就走进来了,没防着顾嫣然衣衫不整,脸上也跟着热了,却又舍不得退出去,只得把目光往下移了移,干咳了一声:“你——你还没洗好呢?”顾嫣然穿了条浅豆青色散脚裤子,裤脚覆在脚面上,却露出了十个圆圆的小脚趾头,趾甲也是浅浅的粉色,像十片小花瓣似的可爱。
丹青拿眼睛看看男主子,再看看女主子,不知怎么的突然福至心灵,嘿嘿一笑道:“奴婢外头炉子上还炖着汤呢,忘了熄火,怕是要糊了,奴婢先去瞧瞧。”抱了顾嫣然换下来的衣裳,一溜烟地就跑了。
“哎——”顾嫣然叫了半句又收了回去,嗔了一句,“这丫头!”顿时脸上就烧成了一片红霞。外头哪有什么炉子炖着汤,分明是丹青这丫头……
“叫她们出去也好,我扶你。”周鸿脸上也是红的,硬着头皮挤出句话来,伸手给顾嫣然,眼睛却仍低着只敢看她的脚。
顾嫣然更是脸上透红,也根本不敢抬眼去看周鸿,只低着头伸出自己的手,然后就向前跨步。结果她的手还没搭上周鸿的手,脚下就踩到了水渍一滑,尖叫声中身子一轻,被周鸿抱了起来……
虽是晚了一年,却终是圆了洞房花烛。丹青在外屋心神不定的,听着里头隐隐约约的声音,又是脸红又是担心。齐妈妈从外头悄悄进来,看小丫头坐立不安的,忍不住低声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丹青红着脸道:“妈妈,这,这有一阵了,夫人会不会,会不会有事?”
齐妈妈险些笑出来,轻轻拍了她一下:“你不懂这些,叫你值夜也真是难为了。罢了,你去小厨房备下热水,我在这里听着就是。”
丹青忙红着脸跑了,才到游廊上,就见廊柱后头影影绰绰站了个人,不禁吓了一跳,眯着眼睛一觑才认出人来:“牙白?你怎站在这里?”
“我——”牙白也没防丹青跑出来了,支吾了一下便道,“我怕侯爷和夫人有什么事要叫人……”
“里头有我呢。”丹青眉头一皱,“又不用你值夜,别乱跑。”如今园子里得用的人手少,她们几个都是各管一摊子的,这样值夜的事儿,向来用不到牙白和碧月。
“我不是乱跑。”牙白有些委屈地低下头,“我是怕夫人叫水……小厨房那边已经烧好热水了。”
“哦。”丹青听了这话倒释然了几分,“那你去睡吧,齐妈妈在里头,一会儿叫水我会送进去的。今日这么忙,明儿还要搬东西,少不得累呢。”
牙白抬头看了看透出淡淡烛光的纱窗,最终还是低下头走开了。她知道自己被买来是做什么用的。早在牙婆家里她便听说过,大户人家要出嫁的小姐,身边都会备一两个美貌的丫头,就是预备着将来自己不方便的时候给姑爷开脸伺候的。顾嫣然出嫁,身边两个丫鬟是打小伺候的,一个是长辈送来管厨房的,那她是用来做什么的,岂不是明明白白么?而且她比姑娘大两岁,一嫁过门,姑娘还不能圆房的时候,不就正好用上了她?
只是谁能想得到,这一年里头,姑爷居然在外头有将近半年,她这个预备的通房也就根本没派上用场。如今夫人及笄了,那她什么时候才能……牙白回头又看了看那红纱窗,刚被买的时候还担忧过,若是遇到的姑爷不好可怎么办,谁知道会是这样的一位姑爷……再等等,夫人总有不方便的时候,那时候,就用得上她了罢?
牙白在廊外暗自神伤的时候,屋里头呻吟也告一段落了。周鸿搂着妻子,小声问:“弄疼你了?”头一回,他也没个数,从前在西北的时候,倒有军里兄弟要带他去红帐子瞧瞧,但他去了一趟,见了那些满身腻香的风尘女子,只觉得倒胃口,勉强喝了几杯酒,扭头就走了。所以到了这会儿,那一阵胡天胡地的疯狂过去之后,他就着慌了。
顾嫣然含着眼泪看了他一眼,想抬脚踹他,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也不是——不好,可,到底还是怪疼的。
这一眼看着周鸿更慌了,连忙爬起来到外头去找齐妈妈,顾嫣然想喊他都喊不住。好在齐妈妈是有经验的,抿着嘴笑着叫人送了热水进来,扶着顾嫣然去沐浴,一边小声笑道:“头一回都是这样的,那水里我加了些药,夫人泡一泡就舒服了。”把人扶进浴桶,又转身出去收元帕,一看那帕子揉得乱糟糟的,也忍不住要说周鸿一句,“夫人年纪还小呢,也不能这样,还是要疼惜着些。”教训完了,看周鸿唯唯答应着,眼睛直往净房里看,那笑容就更是收也收不住,轻轻推了一把道:“想进就进去吧。”自己极有眼色地退出去了。
于是顾嫣然今晚第二次沐浴之后,又是被周鸿抱出了净房。
、105 第八十一章
平南侯府里旖旎的时候,潞国公府里却是另一派景象。
陈太夫人靠在罗汉床上;慢慢地捻着手中的佛珠;马氏站在对面;恭敬地低着头。她站的地方是角落;吹不到风,也感觉不到冰山的凉气,站了小半个时辰;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今日在周府;你说要让鹏哥儿对沈家二姑娘负责?”陈太夫人终于开了口。
“媳妇是想——”终于熬到婆婆开口;马氏反而松了口气;柔声说,“毕竟是鹏哥儿扯坏了沈二姑娘的衣衫;若是沈家闹起来,传出去对鹏哥儿名声不好。”
“这么说你还是为了鹏哥儿好了?”陈太夫人的语气中听不出有什么起伏,“那你说,鹏哥儿该怎么负责?”
马氏偷偷地从眼角窥视了一下陈太夫人的神色:“到底是昌平侯的女儿,也勉强配得上咱们家……”她敏锐地发现陈太夫人眉梢跳了一下,马上改口道,“媳妇是想着,回来问问母亲,都听母亲的……”
“都听我的?”陈太夫人点了点头,“那好。你去库里挑十匹烟霞锦,亲自给昌平侯府二姑娘送去,就说今日之事,我们家绝不会随便往外头说,昌平侯夫人不必担心沈二姑娘的名声会有所玷污。”
“母亲——”马氏吃惊地抬起头来。陈太夫人的意思,就是根本不打算让陈云鹏负什么责任,这十匹烟霞锦不过是个由头,陈太夫人是要警告昌平侯府,这件事本就是他们家姑娘有错在先,不要想借着这件事攀扯陈家。
按说陈太夫人这么做也没什么,可问题是,白天马氏刚在昌平侯夫人面前大包大揽替陈云鹏答应了要负责,明日就得亲自去反悔,自打嘴巴也没有打得这么干脆的。马氏顿时觉得脸上都火辣辣的:“可,可媳妇今日已经……媳妇若是去了,也——咱们家的脸面……”
“你下去吧。”陈太夫人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摆了摆手,再也没提这件事。
陈太夫人不提,马氏当然更不会提,连忙就走了。明日她自然是不会去的,若是陈太夫人责问,她就说陈太夫人没有说清楚,反正拖一天算一天呗。
等她走了,陈太夫人才淡淡地道:“你说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旁边伺候的嬷嬷是跟随陈太夫人多年的心腹,半晌才道:“太夫人心里最明白的……”
“是啊。”陈太夫人自嘲地笑了一声,手指间转动的念珠走得更快了,“我啊,当初就不该叫老二先承了爵,就该立了鹏哥儿做世子才是。”有些东西,从来没有沾过还好,若是曾经拥有过,只怕就再也舍不得放下。人心是会变的,是会被养大的,人心越大,就越不满足了。
“不是老奴说一句僭越的话,大少爷也实在是——”也就只有陈太夫人真正的心腹,才敢说出这句话来。
“是。”陈太夫人默然半晌,点了点头,“鹏哥儿毕竟是没有父亲教导,长于妇人之手,总归是不成的。老大早亡,老大媳妇又跟着去了,我这老太婆,再怎么上心,也免不了有疏漏之处,免不了会有所溺爱。鹏哥儿虽比鸿哥儿要强,可还是不成。”
嬷嬷又后悔自己方才说那句话了:“鹏哥儿心性善良,太夫人好生教导也就是了。”
陈太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成。善良得过了头,就是愚了。不说别人,你瞧瞧他带回来的那个敏娘,妖娆作态的,只有他看不出来。还有这次,珊姐儿都知道这责任不能往自己身上揽,他偏不知。”
嬷嬷只能说:“也是哥儿心性善良有担当的缘由。”
“这不叫有担当,这叫糊涂。”陈太夫人目光中闪过一丝悔意,“当初他爹娘都去了,我心疼他,虽然让他学弓马骑射,但始终舍不得送他去边关。如今他拘在府里,功夫兵法学得再好都是纸上谈兵。上回他偷跑出去那一趟,带回来一个敏娘,我就该警醒的——那个妖妖调调的贱人,也只有他看不明白,居然当成了可怜人带回来。”
嬷嬷轻声道:“也幸好哥儿心性是好的,敏娘虽使了些手段,哥儿也不曾失过分寸。”
“这是因着在自家里。”陈太夫人摇头叹气,“总有人盯着,那敏娘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可若是到了外头呢?或者若是有人心怀恶意,跟敏娘联手呢?就如今日在周家,明明沈家丫头跌下来时周家那孩子离得近,为何他不去接?”
嬷嬷苦笑了一下:“周家那位二公子,过的日子跟咱们哥儿不同……”那等的防备警惕,都不是锦绣乡里能养出来的,周家二公子,可比陈云鹏多吃了许多苦头。
“可是如今,整个周家,就是他最出息。”陈太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鹏哥儿也快二十岁了,这会儿再出去,大约还来得及。竹青啊,拿纸笔来,我要给皇上上折子。”
“您是要替鹏哥儿请封世子?”竹青嬷嬷虽然从听说了马氏在周家的表现开始就隐隐猜到了,但此时仍旧微微吃了一惊,“您,您这是打定主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