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嘻嘻一笑:“原来周姑娘喜欢梅花。喜欢哪一枝?我替周姑娘折来。”
这就有点儿调戏的意思了,周润便正了正神色,敛衽道:“不敢劳烦殿下。小女出来已久,只怕长辈正在找,请容告退。”
“急什么——”寿王还要说话,远远就听人喊道:“四弟!”却是齐王等人过来了。周润借机对寿王屈膝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寿王想追过去,后头齐王已经过来了,也只好站住,咧着嘴对齐王一笑:“二哥。”
齐王皱着眉头看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是知道这个弟弟的毛病的,今儿后园里全是各家的姑娘,他眼错不见寿王就没影了,便知是跑到了这里来。
“来看看梅花,喝酒喝得身上有些热。”寿王打了个哈哈。
“喝了酒再吹风,仔细惊了汗。”齐王当着陆家子弟的面,也不能点破寿王的把戏,只得随便说了一句,便拉了他往外走,“去把衣裳换了,免得汗湿了,回头发凉。”
寿王被他拉了走,小声笑道:“二哥,方才我瞧见平南侯家的姑娘了,生得着实不错。”周润年纪小,以前并不怎么出门,虽然都说平南侯夫人生得漂亮女儿,但毕竟见过的人不多。
齐王的眉头拧得死紧,看陆家子弟们识相地走在远处,便沉声道:“你少打混主意,母妃说过了,要替你求潞国公府的姑娘。平南侯府只有一位嫡女,绝不肯屈居人下。”想两美兼得,这主意就别打了。
寿王呲了呲牙:“以前瞧着陈家姑娘倒也不错,可母老虎似的,还是这个好。”
齐王对这个弟弟也觉头疼:“你也不小了,做事怎的还是这样糊涂?你的正妃,那是随便什么人都成的么?”
他最近烦心事不少。首先就是晋王府上两名侧妃都有孕的事儿。虽说侧妃生出来的只是庶子,但晋王妃自己不能生,已经透过口风要把长子养在自己名下,虽说不如真正的嫡子值钱,但名份上已经差不多了。更要紧的是,从前都说是晋王体弱不能有后嗣,如今这事实已经证明,不能生的是晋王妃,而不是晋王,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如此一来,体弱不宜立储的理由就已经没了。
其二,西北这次战事,本来以为晋王妃的娘家许家会遭受极大的打击,谁知道他们居然反败为胜。虽然许大将军本人没有再升官进爵,但他却给麾下的兵将请了功,又牢牢拉拢了一批人。有许家在,晋王就能站得稳。而陆家,大舅舅虽然承爵,却是个没用的,就连几个表兄弟都没什么大出息;二舅舅从前厉害,可偏偏那时候外祖父过世,弄得他把兵权又交了出来。
其实在齐王心里,二舅舅那回丁忧有点失策。虽然确实是赚到了好名声,但之后却去了户部,没了兵权。再加上这一次西北战事,并没伤到许家,陆镇的这个户部郎中,就更显得无足轻重了。
有了这两桩大事,再加上一些小事,齐王最近心情并不好,看见寿王这样没正形,心里实在是不悦:“母妃为什么让你娶陈家姑娘,你难道不明白?”
寿王却撇了撇嘴,这会儿两人借口去更衣,已经进了屋里,再没外人,说起来话来也就不必顾忌了:“我怎么不知道?可母妃那心思,我觉得也靠不住。陈家从前用过兵,可眼下哪还有个人在军中?把着兵权的是许家,难道许家会放着自己女婿不扶持,反而来帮我们吗?”
齐王叹了口气。寿王说得也有道理,可如今,他们手里不是没有兵权吗?再说了,平南侯府富贵是富贵,可一样是没有什么实权的。平南侯当初是嫡次子,老平南侯就没打算让他承爵,自然也就由着他闲散,到如今他在朝堂上也没说过几句话,这样人家的女儿,娶了固然风光,却没什么用!
说到这个,齐王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的王妃。齐王妃出身不高,但家里祖上做过盐商,可算巨富。她嫁过来,给齐王带来了无数的钱财,让他的行事更加方便。但如今看来,若是当初他也娶个许家那样人家出来的王妃,或许更好些。只是当时二舅舅手里还有兵,母妃怕他太过显眼招了父皇的猜忌,就替他定下了齐王妃。
如今说这些也晚了,何况齐王妃对他也是有助力的,眼下寿王的王妃,就必须得好好筹划一番了,万万不能浪费了这个机会。
“我看二哥你这话不对。”寿王却有自己的主意,“平南侯府从前是不算什么,可如今不一样了啊!周鸿呢?你难道把周鸿忘了?”
“周鸿——”齐王苦笑,“我怎会忘了?只怕是你忘了,周鸿是许家带出来的!”
“带出来能算什么啊!”寿王嗤之以鼻,“他姓周,不姓许!周家人管得着他,许家人可管不着。许家难道有他爹娘不成?”
这话倒说得齐王沉吟起来。周鸿横空出世,齐王和德妃自然不会不注意他,但他是许家嫡系,齐王最初根本没有打过他的主意。但今日被寿王这么一说,似乎有些道理——倘若周家成了寿王的姻亲,纵然周鸿不愿意替他们效力,还有平南侯夫妇能压得住他呢!
“这事,我回头与母妃说说……”齐王有几分动摇了。寿王这个弟弟素来是不靠谱的,今日这个主意,究竟靠不靠得住呢?
寿王听了这话就咧嘴笑了:“好。”陈云珊生得倒也不错,可那性子——听说是能抡鞭子抽人的主儿,这样的女子,娶回家难说不是一只河东狮,他可不想要。倒是周家姑娘,听说她的母亲素有贤名,有其母必有其女,女儿想必也是贤惠的。这妻子必要贤惠的才好,如此才能不阻拦他坐拥众美不是?
“你又琢磨什么呢?”齐王看见弟弟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他心里又在打歪主意,不由得想扶额,“就算真如了你的意,你也得好生待人家才是!否则,谁会替你出力!”
“知道了知道了,那样的美人,我自然会好好待她的。”寿王嘴上敷衍,心里却在冷笑——周鸿是么,先是抢了自己看上的美人,后头又在城门外头坏了自己的事,将来等我娶了你妹妹,看你还敢不敢跟我对着干!
、87 第六十三章
茂乡侯府的寿宴;刚过午时就散了。陆太夫人虽说精心保养,可平日里疏于运动,身子其实外强中干,说笑了半日就觉得有些头晕不适;寿宴自然就散了。
安阳郡主上了自己的马车;驶出了茂乡侯府大门,才道:“今儿看够了?”这话,是对着李菡说的。
李菡跪坐在马车一角;正专心致志在点茶。马车轻微摇晃,她的手却很稳。将茶送到安阳郡主眼前,她才答道:“多谢郡主,看够了。”
“看够了;就安分些罢。”安阳郡主板着脸,“茂乡侯府,不是你李家能动得了的。宫里有德妃,有两位王爷,茂乡侯世子纵然纨绔些,也动摇不了根本。”
李菡低着头没有说话。她虽然是跪坐,后背却挺得笔直,微微低下的头,在后颈处拉出一道柔韧的曲线,看着柔弱,却是十足的倔强。安阳郡主看着她年轻的脸,深深叹气:“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若不是你救过我,我哪里与你说这么多话,只消往茂乡侯府递个话,你还能怎样?”
安阳郡主今年六月出游到东南,半途中了暑气,偏偏马车又坏在半路,正是乡下,远近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都不为过。恰好李菡母女去给父亲上坟,经过此地看见了。
李夫人身子也弱,自京城回到东南,夏日里也觉得暑气难熬,随身都带着解暑之药的。这药还是当初太医院秦太医的方子,名声不显,祛暑气却是最灵验的,立刻就给安阳郡主灌了两丸,又叫随行的侍卫将人抬到了自己家中,照顾了一夜。
说起来中暑原不是什么大病,可若是救治不及时也是个麻烦,安阳郡主就记了李菡这个人情,要酬谢她金银,却被李菡谢绝了,只说想要入京。
安阳郡主虽然不在京城,京城的大事却都是知道的,当然也就知道李檀和茂乡侯府的结怨。对于茂乡侯府,她其实也有不满的。茂乡侯世子和下头的几个弟弟,仗着宫里有个宠妃姑母,在京城里没少横行霸道,就是那回李檀参他打死人的事,也是真真的!
安阳郡主从前跟德妃关系不错,是因为她是皇帝表哥的宠妃,若不处好关系,也怕她在皇帝表哥那边吹枕头风,其实她心里还是跟皇后亲些,到底皇后是她正经表嫂呢,德妃不过是个妾罢了。不过后来德妃生了儿子,安阳郡主着实喜欢侄儿,才跟德妃又亲近了些。
那时候,茂乡侯府还没如今这么嚣张的,茂乡侯身为德妃的兄长,虽然没本事,可也不是个特别能闹腾的,谁知道他的几个儿子,却是个顶个的纨绔。安阳郡主听说了茂乡侯府这些混帐事,心里也不痛快,觉得皇帝表哥是个明君,名声却被茂乡侯府给拖累了。虽然这些年她看起来对潞国公府和茂乡侯府是一碗水端平,其实心里的天平早已倾斜了。
不过,这不满也仅仅是针对茂乡侯府,至多还有德妃罢了,对齐王和寿王,安阳郡主还是喜欢的。因此她一听说李菡要进京,就知道她是怀抱父仇,想要报仇的。
李檀之死,茂乡侯府当然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而真将他关进天牢的,却是皇帝。安阳郡主当然对李菡的报仇有些皱眉,但有救命之恩在那儿,她自己又觉得李家也怪可怜的,不好拒绝,于是就将她带进了京城。
一进京城,就赶上陆太夫人寿辰,李菡说想去看看,安阳郡主就带了她来。在她心里,是想让李菡知难而退的。
“你说纨绔,京城这些勋贵高官,哪家没有几个纨绔子弟?这不算什么大罪。”安阳郡主自觉是苦口婆心,这身份本有高低贵贱之分,虽说戏文里讲什么天子犯法与民同罪,那都是说来骗人的,哪儿有真跟百姓同罪的天子呢?谁要是信,谁就是傻子。
“说到吃空饷,别说本朝,就是前朝,自古以来带兵的将领,也没几个不弄这个的。”朝廷的粮饷拨放是较为苛刻的,不吃点空额,手头连点闲钱都没有,这兵都没法带。不见这带兵打仗少不了劫掠之事吗?当兵就为吃粮,提着脑袋的事儿,连点儿好处都没有,能成么?水至清则无鱼,这起子文官,尤其是那清寒的文官,再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拿这个去参人,除非皇帝有心要整治,否则多半都不会理的。
李菡的头就往下低了低。虽然她没说话,但她这一低头,那股傲然的劲儿就弱了许多,安阳郡主就以为她是听进去了:“我不会害你。看过了,过些日子我送你回家去。保你们母子姐弟一生衣食无忧。”
安阳郡主心里其实是可怜李菡的。虽然只在李家住了那么一半日,但她已然看明白了,李夫人贤惠规矩,可是性情太柔弱,并不能支持起一个没了男人的家来。父亲已亡,母亲懦弱,李家族里颇有些人觊觎他们的家产,李菡就必得刚硬起来才成。没有哪个女孩子喜欢自己变得刚硬,可是不变却是不成的。
在这一点上,安阳郡主其实深有体会。她的母亲是大长公主,可是生母不过是个美人,并不得宠。大长公主生性也懦弱,对驸马言听计从。偏偏驸马不是个专一的,家里虽然不敢置妾,外头却时常寻花问柳,甚至还有过外室。驸马的母亲,也就是安阳郡主的祖母,尤其是个难缠的,表面上好,内里阴,大长公主也吃过苦头的。
娘硬不起来,安阳郡主却是自幼就有主意,时常入宫,就与今上交好。那后宫之中,跟哪个皇子交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安阳郡主那时候也不过才十岁左右,就能认定了公认才能平平的今上,并且一路跟下来,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能做得到的。
那时候她也不是没吃过苦头,尤其是皇子们年纪渐长有了夺嫡之思的时候,站错了队,可能就是抄家灭门的祸事。安阳郡主的压力,可想而知。同病相怜,她的确是可怜李菡的。虽然李菡想对付的是茂乡侯府,她还是愿意多劝她几句。
李菡的头就慢慢的越垂越低,后背也没那么笔直的了,半晌才低声道:“郡主,今日在席间,民女听说,宫中要小选了?”
“你想进宫?”安阳郡主顿时挑起了眉毛,“你可知道,你如今这身份,即使入宫也只能做宫女,做不得妃嫔。”
“民女不想做妃嫔,只想做女史。”李菡抬起头来,“民女知道郡主慈悲,可郡主一定也看出来了,民女家中——民女的弟弟还小,要等他撑起门户来,还要好几年……”
安阳郡主的眉毛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你——不想嫁人了?”
李菡今年十六了,一般人家的女孩儿在这个年纪,不是已经出嫁,就是准备出嫁,可李菡若嫁了,李夫人是根本撑不起这个家来的,而李衍才十三岁,性情又随了李夫人,想等他顶门立户,没个三五年不成。可再拖三五年,李菡只怕想嫁也无人问津了。
但是入宫做了女史就是另一回事了。女史,到了二十五岁上愿意出宫就可出宫,若不愿意,可在宫中至少留到四十岁。而且女史出宫之后,即使不能出嫁,也有不少人家愿意重礼聘去做礼仪教习,教导家里的女孩儿们,一生也差不多衣食无忧。尤其是,对于一般乡下人而言,有女孩儿在宫里,这家人是没人敢去欺的。
可是这一切的好处都只对李家、李夫人和李衍而言,对于李菡来说,她却是拼上了自己的终身。安阳郡主忽然就觉得她更可怜了。
“做女史……”安阳郡主缓缓地说,“不到二十五岁不能出宫,你的花信可就耽搁了……”将来纵然能嫁人,二十五岁也差不多都是去做继室的。
“郡主也知道,我家现在这样子,即使立刻议亲,又能找到什么亲事呢?”李菡话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议论别人的事。
安阳郡主却从里头听出了几分伤感,心下不由得难受起来。她自己也有些好笑,年纪越大,倒是心越软了,叹了口气便道:“那就由你的意思吧,要入宫做个女史,我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李菡便跪直了身体,认真拜下去:“民女谢过郡主。”
安阳郡主又叹了口气,摆摆手:“起来吧。”她没有再看李菡,因此也就没有发觉,李菡虽然拜了下去,脊背却仍旧挺得笔直,丝毫也没有之前表现出来的那几分软弱了。
顾嫣然自然不知道李菡在安阳郡主马车上的这番谈话,可是心里总是惦记着这事儿,等周鸿下了衙回家,夫妻两人用晚饭的时候便说了起来。
虽说圣人云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