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顾老太太毫不领会儿子的用意,瞪大了眼睛:“不是官?不是官你去做什么?”
孟素蓉咳嗽一声,起身道:“今儿有新鲜的湖鱼,我叫厨房做个鱼脍,也不知厨娘做不做得出,我去瞧瞧。嫣儿怡儿也去看看,这厨下的事虽说不必你们自己动手,也要知道一二的。蔚哥儿也回去,没得在这里闹你爹爹和祖母。”将几个孩子都带了出去。
柳姨娘也跟着出来,却舍不得走,立在门外看笑话,孟素蓉也不点破她,径直去了厨房转了一圈,又给两个女儿指点了几句,便回了自己房里。果然没一会儿柳姨娘就满脸笑容地回来了,进门就笑:“太太没看见,老爷把白姨娘骂了两句,说她既是不懂,就不要胡乱开口,嘻嘻——”
其实先是顾老太太把顾运则骂了一顿,又埋怨孟家害得顾运则失了官,如今还要让他进同文馆当这没有官的差事云云,气得顾运则变颜变色,又不能跟亲娘辩驳什么,少不得拿着白姨娘做筏子,斥责了几句。
当然前面那些话柳姨娘是不会说的,她只要看见白姨娘挨骂就足够了。可想而知,白姨娘今日惹出这番事来,至少后头十几天,顾运则是不会想看见她的,更不会去她房里了。柳姨娘想到这里,就幸灾乐祸。
“以后你说话也小心些。”孟素蓉只是淡淡笑了笑便道,“老爷如今的差事虽比不得从前,却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切莫像白氏那般眼皮浅。”
柳姨娘听得半懂不懂,也只有嘴上答应。
孟瑾脖子上的伤不重,第二日便收口结痂,第三日姊妹几个照样去了闺学。一进门,顾嫣然就发觉屋里的学生比前日多了几个。
“还不是听说公主要来。”钱喻敏已经将顾嫣然视为好友,自动自发地又转过来跟她咬耳朵,“你瞧那边那两个,是寿昌侯府的姑娘,都已经及笄了,原是可以不再来闺学的,这会儿听说公主也要来,忙忙地跑来上课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钱喻敏话还没说完呢,门外就传来景泰公主的声音:“是在这里上课?”
“是,公主请进。”王姝跟在景泰公主身边,满脸笑容,随手推了推旁边一个少女,“姐姐,还不快去把那桌椅擦一擦,别弄污了公主的衣裙。”
进闺学允许带丫鬟,但不可带进课堂。这也是昌平侯府闺学的规矩,只要姑娘进了课堂,一应磨墨铺纸的活儿都要自己做,当然也包括公主。
顾嫣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被王姝推出来的那个少女。看年纪也有十五六岁了,身上一件湖蓝色散绣二色金的长褙子,下头银红色百褶裙,瞧着是新上身的衣裳,做工也精致,可那料子却是前年时兴的。王姝管她叫姐姐,可见都是王尚书家的女儿,为何跟王姝相差如此之远呢?
“那个是王尚书前头荆夫人的女儿,叫王娴。”钱喻敏这个百事通,看顾嫣然多看了那少女两眼,就自动自发地小声讲给顾嫣然听,“王尚书娶荆夫人的时候还穷着呢,据说赶考的路费都是赵夫人变卖首饰凑的。可惜荆夫人命薄,王尚书才考上举人不久,她就难产过世了。后头又娶了这位吴夫人,家世可就好得多了。王大姑娘连个外家都没得,在家里——唉。”
不用她多说顾嫣然也明白,亲娘难产过世,等于是连面都没有见过,后娘家世又不错——只看王姝居然支使着姐姐去擦桌椅,就可想而知这位王娴姑娘在家里的地位了。
其实那桌椅根本也没有什么灰尘,王娴拿帕子抹了抹,景泰公主也就坐下了。王姝自然坐在她旁边,便没了空位,王娴四顾一下,有些不知所措。钱喻敏小声道:“看着真怪可怜的,都听说王姝在家里趾高气扬的,只怕没少欺负她姐姐——哎,我这里还空着个座位,我们叫她过来坐好不好?”
钱喻敏素来是个热心肠,若不是王娴跟着景泰公主来的,她早就招手叫人了,这会儿还记得征求一下孟瑾和顾嫣然的意见,已经算是十分冷静了。
顾嫣然看了看孟瑾,低声道:“我们叫她过来倒没什么,可是只怕景泰公主不高兴,会不会反而害了她?”景泰公主不高兴,王姝少不得也要再多踩王娴两脚吧。
钱喻敏恍然大悟:“哎,还是你想得周到,还是不要给她招祸了。可这王姝也真是太嚣张了,使唤自己的姐姐,倒像使唤丫鬟似的。”
孟瑾轻轻冷笑了一下:“做了公主伴读,就这样不把自己长姐放在眼里,这若是传出去,旁人一则要质疑王家的门风,二则只怕也要疑惑,是不是公主纵容她如此的。”
顾嫣然和钱喻敏对看了一眼,钱喻敏憋不住一乐:“没错,这是大家都眼看着的,若是传出去,哼哼……”孟瑾这意思,明显是要把这事传出去了。顾嫣然带几分敬畏地看了看孟瑾,原来这位表姐也会坑人呢。
景泰公主坐下没片刻,宁泰公主和陈云珊也进来了,陈云珊仍旧是那样利落的打扮,一进来就左右张望,直到看见了孟瑾等人,才冲她们一笑,陪着宁泰公主坐下。
上午仍旧是宁先生的书画课,今日教的是画兰花,宁先生教了两种画法,然后让大家各人画一幅。这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众人在课堂上便画完,宁先生一一点评,轮到景泰公主的画,宁先生只看了一看便放下,倒是点着王姝的画道:“兰与蕙不同,须在姿态上有所分别。且功力不足时,兰叶宁求稀不求密,一乱便失了气韵。”
众人看不见别人桌上的画,王姝却是明白的。她画的兰叶并不太稠密,宁先生头一句点评的确是她的画,后面一句更多的说的却是景泰公主。虽说伴读就是替公主挨骂的,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王姝的脸还是腾地红了,却不敢在先生面前倔强,只得低头听了。
宁先生一路看过来,到顾嫣然面前,却低头多看了一会儿,沉吟道:“你这画法,倒有些眼熟……你仿过禇易林的兰花?”
顾嫣然颇为惊讶:“先生好眼力。”她在韩家附学那几个月,禇先生教的就是兰花和梅花,单是兰花就画了一个多月,这会儿不知不觉便带了出来。
“禇易林的兰花格外清瘠,有梅花之骨。”宁先生点点头,“多仿仿有好处。”又看了看孟瑾的画,也点点头,“风致甚好,你们两个倒不愧是表姊妹。”
这就是赞赏了,景泰公主回头看了一眼,满眼的不悦。
王娴独自坐了课堂里最后一排的桌椅,宁先生将她的画拿起来看了看,轻叹了口气:“你悟性不错,只是笔力不足,该放开胆子去画才是。”
顾嫣然觉得宁先生这话里有话,但看王娴有些诚惶诚恐的模样,也不知她听懂了没有。若论相貌,王娴实在王姝之上,尤其是生了一对漂亮的丹凤眼,又黑又亮,只可惜总是低着长睫不敢抬起。不过眼角眉梢堆着一段愁意,倒也别有风姿。顾嫣然想想她在家中的处境,又不免生了一分同情之意。
宁先生将众人课业一一点评过,又留了一份窗课,便叫散了。闺学里有用午饭的地方,那些离家略远的学生都可在此用饭,午后再上琴课。
宁先生才出了课堂,寿昌侯府的两个姑娘就上去向景泰公主行了个礼,年纪略长的那个柔声细气地道:“臣女沈碧莹、沈碧芳,给两位公主请安。闺学里虽有午食,只怕公主不惯。寒舍特地备了些小菜,公主若不嫌弃,可否移驾一试?”
景泰公主上下打量一下沈氏姐妹,转头笑向宁泰公主道:“妹妹去不去?”寿昌侯府备的饭菜,自然比闺学里的讲究多了。可是沈氏姐妹上前来虽然口称向两位公主请安,但却是冲着景泰公主行的礼,显然主要是在邀请景泰公主。景泰公主偏偏要问宁泰公主的意思,倒像是有心炫耀呢。
宁泰公主却只是微微一笑:“我倒是好奇这闺学里的饭食如何,就不陪姐姐了。”
“也罢。”景泰公主懒懒起身,“都说寿昌侯府饮意兴致,我去尝尝,若好,明日妹妹与我同去。”
屋里学生们都起身恭等公主先出门。景泰公主走到孟瑾和顾嫣然的桌子前头,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一扫两人桌上尚未收起的画,啧啧了一声:“果然是画得不错,难怪先生称赞。早听说孟家女儿善画,可不知别的行不行呢?”
孟瑾跟顾嫣然对视一眼——这是上回景泰公主憋了气,要找旧账呢吧?
、54 猜谜定胜负
景泰公主忽然又挑了这么一句话;屋中众人便停了脚步;都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又要生事了。宁泰公主皱了皱眉;温声道:“皇姐不是要去寿昌侯府用午膳么;沈家两位姑娘还等着呢。”
景泰公主将手一摆;毫不在意地道:“急什么;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
王姝在旁掩口笑道:“莫非沈家两位姐姐着急了?”
沈碧莹忙摇手道:“并不着急,公主尽管与孟姑娘说话;我们等着便是。”
宁泰公主脸色沉了沉,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孟瑾,表示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孟瑾倒是稳稳站着,淡淡回答:“不过是闲来爱绘几笔,当不起公主夸赞。”并不接景泰公主的话茬儿。景泰公主明显是有备而来;如果可以;孟瑾并不愿与她冲突。
可惜景泰公主并不肯善罢干休,自管自地往下说:“孟老大人在国子监多年,听说是桃李满天下,想必家中儿孙更是教导得满腹诗书。本宫这里有个谜语,说出来请孟姑娘猜一猜,若猜中了,本宫有赏;若猜不中——孟家枉称诗书传家,孟姑娘就回家去再读读书,也不必来闺学了。”
这简直是自说自话。孟瑾眉间掠过一丝怒色,强压着道:“孟家不敢说诗书传家,只是懂些礼仪罢了。至于说到猜谜,公主若肯惠赐,臣女少不得凑个趣儿,只是闺学之中自有先生,臣女入学之时,可也不是靠猜谜进来的。”
这分明是讽刺景泰公主不懂礼仪,且在闺学里自作主张了。景泰公主眉毛一挑,冷笑道:“闺学里纵有先生,天地君亲师,君也在师之前,孟姑娘这么懂礼仪,这个道理怎么不明白?”
她明晃晃拿出公主的身份来压人,孟瑾一股气直往上冲,冷笑道:“公主既然这样说,臣女不能不奉诏,请公主出题便是。”
景泰公主不是听不出孟瑾拿“奉诏”来提醒她,但她久受皇上宠爱,行事素来张扬,根本不在乎将此事闹大,见孟瑾答应了,便得意扬扬向王姝点了点头,王姝便笑道:“天下谜语千千万,若说得太远,只怕孟姑娘也难猜,不如这谜面就在此屋中寻便是。”忽然将手往门口一指,“东门生碧草,此草为何名?”
一时间屋中众人都愕然转头去看门口。闺学是在花园里建起来的,门口的回廊是石板铺就,但石板缝隙里还丛生着些细草,只是这都是些杂草,谁知道是何名字?
孟瑾皱眉看着那丛细草,一时无语。官家小姐们,纵然有喜爱花木的,也都是那些名种,再不济也是日常多见的杜鹃山茶之类,谁会注意地上的杂草?且王姝说了这是个谜语,那么即使她知道这杂草的名字,应该也不是正确的谜底。
顾嫣然也在冥思苦想地盯着那丛细草出神。时近正午,草在石板上投下一个极短的影子,顾嫣然对着那影子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课堂是坐北朝南,这门根本不在东边,为什么王姝要说“东”门生碧草呢?
灵光一闪,顾嫣然顿时窥到了一点儿门径。猜谜这种事,只怕没猜对方向,只要找到方向,谜面就等于解了一半。
“表姐——”顾嫣然轻轻扯了孟瑾一下,以目光示意方向。如果王姝不是不辨东南西北,那就是这个“东”字乃是谜面中极重要的一个提示,这多半是个字谜。
东门,门中有东,这是个阑字啊。阑字上加草头,那是——顾嫣然和孟瑾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谜底。
“谜底是兰字!”景泰公主一直盯着两人,此刻见两人神色微动,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枉自说是诗书传家,居然连这个字谜都解不出来!”
孟瑾再好的脾气也要动怒了:“公主,臣女等还没有认输!”
猜谜也是有规矩的,除非双方约定限时,否则就要等猜的一方认输,出题一方才可公布答案。如今景泰公主这分明是看着她们要猜到了,便抢先说出谜底,分明是耍赖。
王姝却嗤地笑了一声:“这半晌都猜不出,难道公主还要等你们用完午膳回来再猜不成?愿赌服输,快些收拾东西回家去吧,以后可别再自称诗书传家了。”王尚书虽然如今官做得大,可往上数一辈儿却是个工匠,士农工商,只排第三等,京城里颇有些人家看不上王家,背后管她家叫暴发户,反而是孟家这样的人家,虽然没出过什么一品二品的大员,却是代代都有读书入仕的,被称为,属于清流一派,颇受尊重。
王姝虽做了公主伴读,但论诗书委实比不得这样出来的姑娘,没少私下里被人比较,早就恨得牙痒,如今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可不是要使劲儿出气,狠踩孟瑾几脚才算完。
景泰公主笑道:“就是,快些收拾东西回家去吧。咱们走。”转身就往外走。
“王姑娘留步。”景泰公主才走两步,就听见有人发话,诧异地回头一瞧,却是站在孟瑾身边的那女孩儿,记得前日见过,说是姓顾,仿佛是孟瑾的表妹。
“方才公主说要惠赐一个谜面,末了却是王姑娘出题。礼尚往来,我这里也有个谜面请王姑娘赐教,若是王姑娘也猜不出来,便请王姑娘也照着规矩,退出闺学。”顾嫣然是实在忍不住了,堂堂公主,不但要欺人,还要欺人太甚!还有这个狐假虎威的王姝,公主是君动不得,难道王姝也是君不成?倘若今日就这样被赶出闺学,以后连着孟家在京城也别想抬头了。
王姝却是心里一慌。她本来于谜题上也不擅长,就是这个兰字的拆字谜也不是她想出来的,而是某日王娴习字,偶然写到这个兰字,随口拆成“东门草”,拿来给身边丫鬟逗趣的,被她听了来,才用在今日的。
这会儿顾嫣然要出谜给她猜,她如何敢接下,当即嗤了一声道:“公主赐个谜面给你,猜不出来也就罢了,还敢让公主猜你的谜,你也不怕冒犯了公主?”
“王姑娘怕是听错了吧。”顾嫣然也是一肚子的气,冷笑道,“方才出题的是王姑娘你,如今我找的也是你,何谈冒犯公主?莫非说王姑娘做了伴读,就真将自己当成公主了?”
王姝一窒。她确实做了伴读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是也万万不敢说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