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不到一个月,你就砸了驸马的家,不说别人,你将你公婆置于何地?”
“什么公婆!”景泰公主一跳而起,“我是君,他们是臣,我若认他们是给他们脸面,若是不认,他们又能如何?”
德妃气得倒仰:“你几时养成了这个脾气!”公主是君不假,驸马的父母也没几个敢在公主面前摆公婆架子的,可人家不摆,并不等于就不是公婆了。往小里说,你不敬驸马的父母,驸马又怎会全心敬爱于你;往大里说,这样行为乖张放肆,御史是做什么的,难道会呆看着吗?要是做了个被御史弹劾的公主,这脸面可还要不要呢?
后殿这里闹得沸沸扬扬,前殿的命妇们已经陆续告辞了。德妃被女儿搞得焦头烂额,齐王妃便出面代送众人,才将人都送走了,便有个小内侍快步走来,齐王妃认得那是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小内侍之一,便知道是来给德妃报信的。果然那小内侍见了德妃身边的大宫女,便低语了几句。大宫女面色微变,随手塞了个荷包给他,看着他走了,才匆匆进后殿去寻德妃。齐王妃忙跟了进去,正听那宫女道:“娘娘,今日大朝会,陛下让礼部择吉日举行册封太子的大典。”
皇帝不但无意更换太子,且还催着礼部赶紧择定行礼的吉日,这对太子来说自然是好事,可对齐王一派而言,简直就是新年当头一棒。对于齐王在山东的赈灾之举,皇帝只是给予了口头赞扬,又赏了他一对白玉如意。如意虽是好意头,可如今对齐王来说简直毫无用处。不仅如此,皇帝还叫户部另派人去山东,督促今年的耕种。
茂乡侯府书房里,气氛比从前还要沉重。
“若是有心人去细查,总会有痕迹,到时候……”齐王狠狠地咬着嘴唇。那时候他就完了。
陆镇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嗤地笑了一声。他想起他在福州吕家村所做的事,说起来跟齐王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果然是外甥肖舅。这个看不大上他的外甥,最后却跟他走了同一条路。
茂乡侯脸色发白:“殿下怎么能做这种事……”一下子杀掉这许多人……
“如今做也做了,还说这些做什么。”陆镇打断兄长的话,“说起来也没什么错的,地动是绝好的机会,千载难逢,既遇上了就当用到极致,若是狠不下心,到头来功亏一篑才是可惜。”
茂乡侯白着脸道:“可如今不也是……”
齐王阴沉地道:“父皇原本是甚为满意的,可我听说,是父皇身边那李家贱婢说了什么,父皇才改了主意。”
茂乡侯气得要跳起来:“这个贱婢!当初就该将李家满门抄斩了才是!至不济也没入官奴,看她可还能在陛下面前饶舌!”
陆镇淡淡看了兄长一眼。这时候发狠又有何用?他心里其实也有些后悔,想不到李檀留下的儿子尚未见什么出息,女儿却这般厉害。只是事已成,后悔无用,只道:“既然如此,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茂乡侯的脸便比刚才还白了些:“二弟,你的意思是定要……”造反可是大罪!
陆镇冷冷道:“若是我们不先动手,等到山东事发,陛下有所防备,我们便只能受制于人。”
茂乡侯喃喃道:“但,但我们手头有多少人?不如二弟你去西北……”
陆镇摇了摇头:“自有了西北处置使起,西北军便难调了。”他不想说,西北处置使或许就是皇帝特意安排去分他的权的,皇帝以为限制了他的军权他便动弹不得,但其实造反有时候需要的人并不太多,只要能占领后宫,胁迫皇帝写下传位诏书,并且干掉晋王就足够了。
“你府里甄氏不是已经得手了?”陆镇抬头看看齐王,“把东西拿来,我去与周鸿谈。”
齐王还有些犹豫:“舅舅,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陆镇冷笑一声:“殿下若觉操之过急,那准备何时起事?”
齐王答不出来。他心里隐隐地并不想真用这种方式去取得储位,可他更明白,这一路步步走来,他已经退无可退,除了向前,别无它法。
“那就——依舅舅。”
陆镇面色略霁:“当断则断,方是男儿。富贵险中求,自来皆是如此。若是等老三继了大位,你便只能坐困愁城,难道你便想这样了此一生?”
齐王握了握拳:“不想!我文才武功,哪样不比他强?他不过是投生在中宫的肚皮里,比我多一个嫡字罢了。”
陆镇微微露出了笑意:“这才像凤子龙孙的模样。你也不必着慌,陛下身体一直不好,我们只要出其不意,至少有五分胜算。这般大事,有五分便可一搏了。”
“那周鸿……”齐王有些不大放心,“若是他不肯为了顾氏……”
陆镇笑起来:“自然不肯的。妻子名节固然要紧,可还不致让他谋逆。休妻岂不比谋逆容易得多?”
齐王愕然:“舅舅这是什么意思?”既然不能成功,又为何要做这件事?若是不能将周鸿笼络过来,反让他有所警惕,不是完了么?
陆镇大笑起来:“殿下可曾见过温水煮蛙?若是将一只蛙投进滚水之中,或许还会被它一跳逃出,可若是用温水慢慢煮热,便必死无疑。若让周鸿为其妻谋反,固然不能,但让他做几件小事,想来他不会不肯。只是他做了一件,就要做第二件,便如行入泥潭之中,步步只会越陷越深。等到他所做过的事掀出来足够夺爵抄家之时,他便也肯跟着我们走了。”
齐王听得恍然大悟:“还是舅舅深谋远虑!”
陆镇自得地一笑:“自从你们想让甄氏去做此事开始,我便已想好了后头的步数,此事,只交与我便是。只是也急不得,山东那边,你须将事情仔细安排,至少两三个月内,不可事发。”
齐王点了点头:“舅舅放心。此事我做得还算周密,且也留下了人在那边盯着,实在不行,还能——”他以手比刀,做了个斜切下去的动作,“将户部派去的人……那里河堤尚未修缮完毕,死个把人也不难。”
茂乡侯听得一知半解,嗫嚅道:“可周鸿是太子的心腹,即使陛下将他夺爵,将来新帝继位,一样能封赏他……”人家又何必非要造反呢?
这次轮到齐王笑了:“这个,大舅舅只怕就不知道了。如今太子妃对孟氏并不亲近,将来若是老三继位,周家与孟家是姻亲,就为了压制孟氏,太子妃也不肯叫周家与顾家太过意气风发的。”
、第151章
正月十五之前;衙门里不开印;各家都忙着走亲访友。顾嫣然因又有了身孕,无论是孟家还是齐家,都送了话来不许她大冷天的出门;她只能去三房那边走走,然后就在自己园子里看看腊梅花;或者陪着元哥儿玩耍;等着周鸿从外头回来说话。
元哥儿腿脚越来越结实;简直是一刻也不肯闲下来,只陪着这个小家伙玩耍就能把人累出一身汗来;只有在他睡觉的时候才能松口气。
“娘抱——”元哥儿的嘴也利索了;叫娘叫得清清楚楚;在屋子里把乳娘绕了一头汗之后,伸开两条小胳膊就冲顾嫣然扑了过来。
跟着他的丫鬟连忙上前抱住他:“哥儿可不能往夫人身上扑,夫人肚子里有小弟弟了呢。”
“弟弟?”元哥儿十分迷惑。他出生至今,三房那边宝哥儿也好,晋王府的钊哥儿也好,都是哥哥,他还没有管人叫过弟弟,一时之间并不知弟弟是什么东西。
乳娘笑道:“就是像三房宝哥儿那样的弟弟,将来生出来了,就能跟哥儿一起玩耍。”
宝哥儿,元哥儿是知道的,他马上眼睛一亮,冲着顾嫣然的肚子就叫:“哥哥——”
顾嫣然失笑,招手将他叫到身边,拿着他的小手轻轻放在自己肚子上:“是弟弟。”
元哥儿十分固执:“哥哥。”
乳娘后悔起来:“奴婢不该说宝哥儿……”这要生下来了,哥哥管弟弟叫哥哥,可不成了笑话儿。
顾嫣然倒不以为意:“再过些日子他自然知道了。”小孩子不懂事,便是跟他讲也讲不通,待大一大,自然什么都明白了。不过她也没有想到,之后直到她生产,元哥儿都十分得意地经常向宝哥儿炫耀:我娘肚子里有个哥哥。把宝哥儿也带得糊涂了,跟着他冲着顾嫣然的肚子喊哥哥,这是后话了。
元哥儿玩了半天,又对着母亲的肚子摸了半天,便犯起困来。顾嫣然不敢抱他,只让他倚着自己的腿揉眼睛,柔声道:“元哥儿困了吗?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等爹爹……”元哥儿口齿不清地把脑袋在她身上钻来钻去,“爹爹说带糖……”
“爹爹回来啦。”门口传来声音,周鸿走了进来。
元哥儿欢呼一声就往他身上扑。周鸿已经在外头屋里换掉了外头的大衣裳,又烤过了手,此时便伸手将他接住,直向空中扔了几下,逗得元哥儿咯咯大笑,在空中手舞足蹈。倒是把旁边的乳娘和丫鬟们看得满脸紧张,不由自主地张着手想去接人。
顾嫣然看着父子两个,抿着嘴直笑。元哥儿扑腾完了,便抱着周鸿的脖子不放手:“爹爹,糖。”
周鸿轻轻刮一下他的小鼻子:“爹爹买了马蹄糖,一天只许吃一块。”马蹄糖就是用蜂蜜腌渍的荸荠片,虽然甜,但其实是蜜饯,其中糖份要比那些寸金糖之类少些,且荸荠也有润肺滋补的功效,顾嫣然才许元哥儿吃的。
“是百味斋的马蹄糖?”顾嫣然看那纸包就知道。
“嗯。去的时候刚刚出锅。”周鸿把纸包打开,给元哥儿嘴里塞了一片小的。元哥儿含着马蹄块儿,满脸舍不得地看着那些大块的,最后一脸牺牲模样地抓了一块递给周鸿:“爹爹吃。”
周鸿直笑:“爹爹不吃,拿去给你娘吃吧。”
元哥儿果然摇摇摆摆到顾嫣然跟前:“娘吃糖。”
顾嫣然就弯腰意意思思地咬了一口:“娘吃半块,这半块留给元哥儿,一会可以吃掉。”她早看见儿子的眼神了,一天只许吃一块,元哥儿当然是想吃大块的。
有了糖,元哥儿心满意足,嘴里还含着眼皮就沉起来。顾嫣然看着他嚼完了糖,又叫乳娘给他弄水漱过口,才抱去睡了。夫妻两个,便凑在一块儿说话。
“今日在街上遇到了陆镇。”周鸿随手掏出一件东西扔在椅子上,“快叫人拿去烧了,虽说不是你穿过的东西,瞧着也不自在。”
顾嫣然瞧了一眼,正是那条旧肚兜。那东西原是丹青绣来准备给她穿的,既然是预备着给甄真“偷”去,自然是不会上身的,只不过叫浆洗房拿去洗了几水,看起来像旧的一般罢了:“这就拿回来了——怎只有一半?”肚兜已经从中剪开,拿回来的只是左半片。
“嗯。”周鸿想想今日陆镇拿着这东西时的神情,就觉得那肚兜仿佛脏得不行,“赶紧烧了。”
顾嫣然一边叫丹青拿出去烧掉,一边有些诧异:“这是怎么回事?跟你提了什么条件?”
周鸿神色凝重:“他只叫我调个人进宫卫。等人进去了,那半片自然还我。”
顾嫣然更诧异了:“调个人进宫卫?这事儿,他们难道不该去找李家?再说,是要调个什么人?”
“怪就怪在这里,只是要调个人进宫卫当差,既不要去陛下身边当差,也不是要领哪一卫。”周鸿皱着眉头,“这事儿虽不归我管,但请托个人也极容易。一般勋贵人家子弟想弄个侍卫的差事在身上,也不过就是如此。”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一时都想不通:“莫非这人有什么不对?”
“待我再去查查此人底细。”周鸿伸手在妻子肚子上轻轻摸了摸,“你也莫要跟着操心,只管好好养胎才是。”
顾嫣然叹了口气:“这事儿我也帮不上手,你自己万事都要当心,无论什么,早些与东宫递个消息进去。时机合适时,陛下那里也该递个话。”
“我知道。”周鸿拍拍她的手,“总要有个端倪才好去对陛下回禀。”他轻易也是不能单独面圣的,平白的就拿个肚兜子去说事,这也不大像话。
他心里有数,顾嫣然也就不再说这个,转而谈起另一件事来:“景泰公主将韩家砸了,你可知道?舅母派人来看我,我才知道的。就为了表哥大年夜去书房坐了一会儿,姨母去了舅舅家,气得直哭。说是自成了亲就再没见过表哥,原说一起守岁她还高兴着,结果就闹成这个样子。只说若不尚主就好了。”
周鸿轻嗤了一声:“这话也就在舅母面前说说罢了。”这是皇帝下旨赐的婚,你敢说不愿意?
“表哥是糊涂了些,可公主也太嚣张,便是有些火气,好歹也忍过了节下。再有,便是回了公主府再发作也是好的,怎么就在韩家砸起来……”
“尚主本来如此。姨母原该早些给表兄定下亲事口口——罢了,如今说这些也无用,好在陛下心里明白,若是公主闹得太过分,陛下也会过问的。”
太子册封礼最终定在四月十八。说起来这个日期实在有些太晚,因为这相当于太子在东宫有些身份不定地住了将近一年。不过礼部也有道理,一则立储是大事,总不能胡乱择个日子,须得大吉才好;二则前头还有二月中宁泰公主大婚;再前头,还有个寿王长子的双满月呢。
寿王这个长子自落地后就病秧秧的,四个太医轮流值班,整整守了两个月,总算是情形稳定,虽然还是豆芽菜一般,但好歹是能办个满月了。
为了给孩子图个吉利,寿王府是大张旗鼓地办这双满月,府中上上下下都披红挂彩,宫里暖房送来了许多早开的花卉,将府中装点得喜气洋洋。
周润也亏损得厉害,养了两个月,看起来仍旧未能完全补回来。她穿着大红绣金的袄裙,脸上仔细敷了脂粉、描了眉眼,头上戴着皇帝新赏的蓝宝凤钗,看起来倒也雍荣华贵,若不是人实在瘦了些,两颊尚不丰满,也就掩饰过去了。
只是她怀里抱的那个孩子却实在掩饰不过去。皇帝亲自赐了个小名叫安哥儿,寓意保佑这孩子平安长大。可那小小一个襁褓——顾嫣然估量了一下,安哥儿看起来也就比元哥儿满月的时候略大一点儿。须知这样大的孩子,两个月时要比一个月时大上许多,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安哥儿这办的是双满月,可也就跟普通孩子单满月差不多,可见身子实在是太弱,若不是生在皇家,好医好药地保着,只怕小家小户的孩儿,连满月都活不到。
凡来道贺的命妇们都是自己生育过的,个个看着心里明白,嘴上却只能说喜庆话儿。周润面带笑容听着,一眼晃见顾嫣然过来,顿时脸上的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
孩子小产,周润最恨的人当然是沈碧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