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妃发泄了一番,心里痛快,也冷静了下来:“舅舅那里,表妹已经跟李家定下了亲事,听说李家老夫人病了,怕是熬不过明年春天,想着叫表妹早些嫁过去,免得到头来李家公子还要守孝,又耽搁表妹一年。”
这都是借口,其中的意思就是,李家已经答应了陆家,只要陆盈嫁过去,李家就是齐王一派了。当然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看在地动示警和齐王赈灾有功的份上。齐王心里明白得很,随口问道:“婚期可定了?”
“舅舅的意思,正月里嫁过去就是,说不准冲冲喜,李老夫人也就好了。这虽则有些委屈了表妹,但若李老夫人当真好了,表妹就是有大福气的人。”李老夫人不过是个风寒,虽然身子不好,再活个三五年也不成问题,齐王妃敢保证,正月里陆盈出嫁,二月里李老夫人就好了。
“这也好。”如此一来,正月里李家就到他手中了,若是要行事,也更有把握些,“甄氏那边呢?”亲弟弟把后腿拖成这样,若是没有周鸿这边的兵力,他还真的不太敢贸然动手。
齐王妃忽然弯了弯唇角:“有件事王爷听了一准儿高兴。太子妃如今看孟侧妃不大顺眼,前些日子孟侧妃生的儿子险些落水,王府里也不过处置了个丫头。且宫里那件事,我已经弄明白了,当日顾氏并不想兜揽此事,是太子妃一意孤行,宁愿惹得众人疑心她与寿王有染,也要设下此局。这些话,我已经叫人往外传了几句了。”
她慢悠悠地道:“自然,这都是我自作主张。依我的浅见,虽则这传言于四弟名声略有些妨碍,但若将来王爷大位能定,谁还敢揭起前事?若是不成,纵没这事儿也一样难过日子。只是宫里娘娘怕不是这么想,若是知道我自作主张,怕是要恼的。”
齐王一愕,果然大笑起来:“好!极好!你不必怕,母妃那里有我呢。这条反间之计用得实在是好,过了这个时候,便再没如此方便。”
齐王妃懒懒地又弯了弯唇角,神态间有些敷衍:“妾身别的都不在乎,只是王爷既想用着平南侯府,总归不能让他们与东宫太近了。太子妃既是要疏远他们,妾身怎能不帮着添把柴呢?”
“果然是本王的贤内助。”齐王夸赞了一句,又道,“甄氏那里,怕是还要催一催。”
齐王妃撑着头想了想:“既是这样,明日妾身就去平南侯府拜会一番。此次赈灾捐银,潞国公府与平南侯府捐得最多,虽说灾民未必知道,妾身也该去说一声谢谢。顺便咱们府上的逃妾,妾身也实在有些疑心,莫不是藏在他们府上了?”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甚好。”齐王又赞了一句,“必得让顾氏信了,甄氏才有下手的机会。”
“若是这次甄氏立功,妾身许过她侧妃之位。”
“后宅之事,你安排便是。”齐王匆匆起身,“替本王更衣。估摸着父皇午后也要召本王进宫回话了,得去舅舅家中商议一二,如今是一步也不能走错。”
齐王妃带着两个侍女替他换了一套不起眼的青衣小帽,看着他出了门,一个侍女才试探着问道:“王妃,莫不成真让那甄氏做侧妃?那等的出身,偏又不是个安分的……”
齐王妃讥讽地笑了笑:“为何不让?她若有命活到王爷登基,别说侧妃,就是贵妃给她也无妨的。”
、第149章
“夫人;齐王府的马车到了府外了。”顾嫣然正在看厨下递上来的除夕夜菜单;石绿便一头扎了进来,神色匆忙,“看样子是齐王妃到了;她来做什么?”
“去把甄氏挪出去。”顾嫣然镇定地放下单子,“你怕什么;又不是带了人硬来搜府。她来得正好;从她在外头传那些话起;我就觉得她该动手了。这倒也好,早些将甄氏送走;早些了事。你看甄氏身子可还行?”
石绿点点头:“虽说断断续续总是病;不过如今有十几日不曾发热了;身子是虚些,可奴婢看要逃走还不难。”
乐轩里一阵混乱。甄真倚着床头坐着,看石绿一阵风似的来回进进出出,满脸诧异:“石绿姑娘,这是——”
“齐王妃来了。”石绿指挥着曙红将甄真平日用的东西全部收拾起来,令乐轩看起来像是只住着守房子的下人一般,“怕是过一会儿王妃就要借口逛园子来搜人了,娘子得移出去。快将这衣裳换上,委屈娘子打扮成我们府里的婆子才行。”
甄真一面慢吞吞地换着衣服,一面将眼睛悄悄地往窗下一个匣子上看。这些日子她反反复复地病,石绿和曙红只得轮流陪在她房里,片刻都不能离人。两人闲坐无事,都带着针线来做。甄真仔细观察过,曙红只会做个鞋面,石绿的针线却甚好,做的都是些帕子香囊一类的贴身物件。前几日她又烧了一回,吃了药后两个丫鬟都在屋里陪着,她听见曙红问石绿:“这肚兜是姐姐自己用的?花样好新鲜。”
石绿却笑道:“我哪里用得着这般精致的花样,这是给夫人绣的。夫人的贴身衣物不喜用针线上人,都是我和丹青来做。你也该好生学学针线,再过几年我和丹青都要离了这院子,你若针线好,说不得就到了夫人身边伺候。”
曙红闻言大是兴奋:“我也想好生学学,只是没有人教。好姐姐,你指点指点我。”
“我看你做鞋面针脚不错,只是不会配颜色。这里有条夫人的旧肚兜,上头的花样不难,配色却是夫人最喜欢的,虽如今不穿了,也还舍不得扔。你拿着,好好琢磨琢磨这上头的配色,学着绣一绣。我也瞧瞧你悟性如何。这配色的事儿,不开窍是不成的。说起来,我的针线比丹青细致,配色却不如丹青配得好,若给夫人做针线,也得拿着旧物件琢磨琢磨呢。”
“这——”曙红又是兴奋又是紧张,“这是夫人的衣物,我,我不敢拿。”
“谁还叫你拿出去呢?不过借你看几日罢了。待我这几条肚兜做好,连着这旧的都要交还回去,你好生瞧着罢。过了这个村,可再没这个店。夫人的衣物,可是什么人都能看到的?”
当时甄真躺在床上,装着已经烧得昏头昏脑,却眯着眼睛悄悄地看——齐王妃给的这药实在好用,不管身上再热,神智却是清醒的——那条藕合色肚兜上头绣着象牙色的花朵,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但仿佛当初在沔阳的时候,曾看见过顾嫣然的帕子上用过这个花样。如此看来,是她的旧物不假了。
曙红如获至宝,紧紧藏在自己的针线匣子里,只有做针线的时候抱出来,针线做完,便锁回箱子里去。甄真眼看着这东西离她极近,却始终没有机会拿到手。如今她也算是看明白了,顾嫣然虽救了她,却也防着她,根本不许她出乐轩,更不必说去她院子里了。如此一来,曙红手里这条旧肚兜,便是她唯一可能拿到的东西,偏偏这丫头又仔细得什么似的,让她看得见,却摸不着。
“快把这个挪出去。”石绿指着廊下煎药的风炉。曙红连忙带着个婆子搬走,石绿却又想起来:“曙红,曙红,还有这药锅!”
曙红已经走远,并未听见石绿喊她。石绿嗐了一声,看甄真的衣裳已经穿好,便索性自己抱起了药锅:“娘子且等一等,马上就安排你挪出去。”
“将我挪到哪里去?”甄真连忙问了一声。
“角门有辆运炭的马车在卸车,委屈娘子去车上坐坐,只当出府逛一圈儿,待王妃走了再回来。”石绿说完,抱着药锅跑到耳房去了。
天赐良机!甄真顾不得再想,打开那针线匣子,只见那旧肚兜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最底下。她抽出来紧紧揣在怀里,又将匣子按原样放好。才站起来走回床边,石绿和曙红已经一起跑了回来,一边一个扶着她就往外走:“娘子快些!”
角门边上确实有辆送炭的马车,两个小厮正在一筐筐往下卸炭。石绿不由分说就将甄真塞进车里,随手塞了一把铜钱给车夫:“大叔,借你的马车坐一坐。”
这马车实在简陋无比,说是车厢,不过是因怕炭被雨雪弄湿,在上头搭了个棚子罢了。里头还有些炭筐,甄真只能蜷缩在里头。她从车棚缝隙里向外窥看,只见石绿已经进了角门里,只是仍旧向外看,仿佛是在监督两个小厮搬炭一般。再向前看,这条小街有十余丈长,外头就是大街。
甄真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若是她现在跳下马车往前跑,不用几步就会被两个小厮抓住。她是久居闺中的女子,平素连路都走得不多,哪里能跑呢?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冲出去——她摸摸怀里的肚兜,猛地拔下头上的银簪,倾身向前,一簪子捅在马屁股上。她已经偷了肚兜,若是什么都不做,回去被曙红发现了,也是一个死。
马儿骤然吃痛,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就跑。车夫正倚着车辕,险些被卷到车轮之下,爬起来想追时,角门外的这条小街狭窄,只有平南侯府角门前才宽敞能容马车回转,这会儿马车离开角门,两边的路立刻狭窄起来,车夫根本抢不过去,更无法抢到马缰,只能在后头连喊带骂。
甄真被马车前冲之势甩到了车厢后头,顿时慌了神。马车几下子就驶上了大街,更是放开蹄子奔跑。甄真只能死死抓住车板,不让自己像那些空炭筐一样滚来滚去。耳边听到外头传来的惊呼叫骂之声,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幸而她手上力小,银簪并未刺入马股太深,马儿奔跑了一会儿,股上疼痛渐减,前路障碍又多,才慢慢停了下来。甄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车里下来,顾不得自己浑身脏黑,便四面张望。这里街道宽阔,但她满眼都是陌生人,根本不知王府在何处。呆立了片刻,她只能随手抓了一个人:“我是齐王府的丫鬟,你送我回王府,这簪子就归你。”
齐王妃离开平南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近黑。顾嫣然站在二门,目送她上了马车离去,便疲惫地只想坐下来。
丹青忙扶住她,直着嗓子叫:“快把轿子抬过来!”随后喃喃咒骂,“天杀的,也不怕走断了脚,大冷天的,逛什么园子!”
顾嫣然被她搀着坐上软轿,有气无力地道:“休得胡说。”那到底是皇室中的,可容不得人咒骂。
丹青恨恨道:“就是砍了奴婢的头也要说!夫人还有身孕呢,哪里能陪着她乱走!都说了有身孕,她还没完没了。”
顾嫣然是六日前才诊出身孕,本来尚未满三个月,按规矩除了自家亲人,还不宜告诉外人。偏偏齐王妃拉着她逛园子,将整个平南侯府都走了一圈,顾嫣然觉得疲倦,无奈只得告诉她自己诊出有孕。饶是如此,齐王妃仍旧装聋作哑,拉着她走了半日,难怪丹青要骂。
回了正院,石绿和曙红已经等在屋里。顾嫣然一见就微微露了点笑意:“跑了?”
“跑了。”曙红眉飞色舞,“甄娘子倒也有胆子,居然敢用用簪子戳了马屁股,赶着马车跑了。小六子他们暗地里跟着,算她运气,那样的破车竟没翻,马跑累了自己停了。她在大街上喊自己是王府的丫鬟,许了一根银簪子,如今有人将她送回王府了。”
石绿轻轻捏了她一把:“瞧你这嘴快的,没看见夫人累了么?”边说,边过来替顾嫣然背后垫了迎枕。丹青已经端了红枣汤来:“夫人先喝一口,横竖人已经回去了,后头就是侯爷的事了。”
曙红还不很知道为什么要让甄娘子拿走夫人的旧肚兜,这样东西按说是不能落到外人手里的,也不知夫人是在盘算着什么。张了张嘴想问,又咽了回去。几人服侍着顾嫣然躺下休息,丹青在外屋伺候,石绿便带着曙红退出来,到了外头才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错,能知道自己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好生用心当差,将来自有你的好处。”
齐王妃去潞国公府和平南侯府分别登门致谢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宫中。皇帝正在阅看山东赈灾的奏折,听了内侍回报之后一笑,转头问身边的李菡:“你说齐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李菡无奈地弯了弯嘴角:“奴婢不知。大约是夫唱妇随,演戏就要演足罢。”
皇帝挑了挑眉:“你说齐王在山东赈灾是演戏?”
李菡欠了欠身:“奴婢不敢。是奴婢一时失言了。齐王此次赈灾,听传来的消息确是十分得力,只是王妃未免有些沉不住气。”
皇帝盯了她一眼:“朕一直赞你公允,莫要负了朕的夸赞。”
李菡放下手中墨条,跪伏在地:“是奴婢轻狂了,不该在陛下面前这般放肆。只是奴婢自己心里不自在,总觉得从募捐之事开始,王妃便有些做作……奴婢该死,请陛下责罚。”
“你当朕不会罚你么?”皇帝手指轻叩着桌案,“朕晓得你的意思,生怕因地动之事,让朕改了主意,换了太子。”
李菡垂头道:“奴婢并不怕。地动只是地动,所谓什么天降示警实在是无稽之谈。奴婢也曾读过些天文之书,什么日蚀月蚀,白虹贯日,七星连珠,都说是天意示警,但多有不验。天象尚且如此,何况地象?陛下连罪己诏都不曾下,可见也是不信的。至于储君之位,既已下了明诏,便是立定,不过是大典未成罢了,算不得什么。若说陛下会因此更换储君,奴婢是不信的。”
皇帝盯了她一会儿,终于挥挥手:“起来罢。”
李菡垂头起身,重新站到几案边磨墨。她的手仍旧很稳,但后背已经隐隐透了一层薄汗。在皇帝身边这几年,凡她所说的话皇帝从未驳斥,的确是有些忘形了。即使皇帝并不打算改立齐王为太子,但齐王仍旧是他的儿子,容不得别人肆意评判。
皇帝看着她的手,仿佛漫不经心地道:“此次齐王赈灾得力,你说朕该如何奖赏?”
“此为前朝事,奴婢不敢随意置喙。”
皇帝嗤笑了一声:“你方才还在臧否齐王妃。”
“方才奴婢以为是在闲话宫外事,所以才敢开口。说到奖赏官员,则非后宫奴婢敢言。只是陛下倘若一定要问,奴婢有一言,赈灾之事,其成效如何,要看明年田地收成方可知。奴婢从前曾听父亲说过,凡赈灾者,只供给灾民一时衣食则为下等,供给其明年耕种之资为中等,兼能绝其灾祸之根本为上等。若明年山东受灾之地不误耕种,民有一秋之粮,则齐王之功大矣。”
“就是说,朕现在不必急于奖赏齐王?”皇帝斜睨着李菡,似笑非笑,“有功而不赏,何以服众臣之心?”
李菡沉默良久,才缓缓地说:“于陛下固应做此念头,然于众臣——若立功为受赏,则冒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