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二太太因陆盈与李雁起的亲事,如今已经没有那么好心思去趋奉德妃了,闻言也只是随口附和一声。旁边昌平侯夫人却讨好地道:“齐王殿下是为国为民辛苦办差,公而忘私呢。臣妇听说,历来这样大灾,再没有不出流民的。这次偏偏就没有,可见齐王殿下能干。”
德妃虽然厌烦沈家,这话却说到了她心坎里。在她心里,始终觉得齐王比晋王不知能干多少,闻言忍不住矜持地笑笑:“此次地动实在吓人,陛下也是日夜劳心。替陛下分忧,这是他为人子应做的,禀着一片忠孝之心做去,究竟能做多少,也只看天意了。”
殿中自然也有齐王一派,便有人一递一声地应和起来。又有人别有用心地关切起太子妃的身子。陈太夫人和不远处的许夫人对看了一眼,神色都有几分晦暗,毕竟地动之事被齐王做了太多文章,别的不说,册太子的大典一日不举行,太子的地位就仍旧不稳固。
众人正说得热闹,忽然从殿外奔进一个宫女,跑得气喘吁吁,脸色却是惨白的。德妃一眼看见,顿时微微皱起眉头,她身边的宫女连忙上去拦住,低声斥道:“怎么敢在殿内乱跑?”
那宫女却不管不顾地一把拉住她的手,喘着气道:“不,不好了,寿王妃动了胎气,怕是,怕是要生了!”
、第148章
长春宫内客去席空;只有偏殿里宫女们来回穿梭;端出一盆盆的血水来。
德妃耳听偏殿里撕心裂肺的痛呼,不觉怜悯,只觉烦躁。瞪着眼前的寿王;她觉得一口气简直就要上不来:“你——今日是你妹妹大喜的日子!”
许多想训斥寿王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有什么用呢?寿王自幼就得皇帝宠爱;纵有娇纵之事;皇帝也觉得不过是孩子气;调皮得精致,反而喜欢。她也惯于用寿王去邀宠;自然不会去约束他;以致寿王养成这随心所欲的脾性。且他好色一事早从十二三岁上就显出来了;那时候德妃只觉得是宫里宫女们不好,一个个的狐媚子勾引坏了她的儿子。可如今……
在皇宫之内强逼太子妃的贴身宫女,这事儿其实可大可小,只要皇帝不知道,德妃就能将此事压下去。可问题是,寿王妃却过去捉奸,且还把胎气动了!如今闹到要在长春宫生产,这事儿还能瞒得过谁去?德妃眼看寿王一脸不受教的模样,知道别的话说出来都是废话,最后只能拿景泰公主来说事了。
这次寿王好歹露了一点儿惭愧神色,却仍狡辩道:“母妃,儿子不过是在那边歇息,看见个宫女过来,跟她开开玩笑罢了……”
德妃举手就想把茶杯摔过去,勉强忍住了。寿王这完全是睁眼说瞎话。不说别的,他歇息的那个地方,根本就不是他该来的地方。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宫外,在公主府跟太子一起替景泰公主送嫁才是。也正是因此,德妃才万万没想到小儿子会在宫内生事,疏于了防范,谁知就出了这样的大事。
“殿下说这话难道不亏心吗?”沈青芸从偏殿里冲出来,神色狰狞地瞪着寿王,随即又转向跪在地上的沈碧莹,上去就狠狠抡圆巴掌抽了她一耳光,“黑了心的贱蹄子,帮着做出那等肮脏事,还要来假惺惺报信!还有顾氏那个贱人——”
啪!德妃手里的茶盅终于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溅了沈碧莹一身。
“住口,住口!”德妃的脸也要扭曲了,“沈氏,你休要在宫内胡言乱语辱骂勋贵女眷!”
寿王刚才的狡辩,德妃是一个字也不信。没错,寿王搂抱住的是个宫女,可是周润会这样发疯一般地去捉奸,是因为沈碧莹身边的丫鬟桑子满面慌张地对她的侍女说,寿王骗了平南侯夫人在宫中相会。
哦,细究起来,桑子也并没有说那是平南侯夫人,她只说看见一个女子的背影,看那身形和衣裳,像是平南侯夫人。而寿王从背后搂抱的这个宫女,确实身形与平南侯夫人顾氏相仿,就连衣裳的颜色也极相似,若是到了近前,自然能看出来衣料的差异,可若是远远地在树影之间瞥一眼,却是足可乱真。
到了这会儿,德妃已经很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她也没办法,至少寿王这种说法还能接受,调戏太子妃的宫女,总比意图侵占臣子家的女眷,还是位有诰命的强。若是这事宣扬出去,别说寿王要落罪,便是齐王也要被他连累。可若只是调戏个宫女,那便是个风流小罪,挨皇帝几句责骂也就是了。反正不管别人怎样,此时此刻,德妃绝不能听见有人提起顾氏和平南侯府,在这件事上,顾氏绝对没有一点儿的关系!
沈青芸是急昏了头。周润自六七岁起就爱惜腰身,饮食上十分节制,虽然有了弱柳一般的轻盈身姿,孕育起胎儿来却有些麻烦。如今急怒之下胎气大动提前生产,太医已经说过,生下来的孩子只怕体弱,在寿元上有碍。这话的意思等于在说:这孩子十有八九活不成。
这是寿王的嫡长子!周润为了这一胎,连饮食都放开了,有孕期间,身形臃肿了不只一圈,如今却说这孩子十之八九活不成,若是搞不好引发血崩,怕是连周润都要活不成。如今偏殿里周润折腾了两个时辰都未生下来,只见血水一盆盆往外端,人已经昏过去一次,上好的野山参含了好几片都不中用。沈青芸眼睁睁看着,怎能不急不怒?这会儿顾嫣然若是在她眼前,她能扑上去掐住顾嫣然的脖子。此刻被德妃一个茶盅摔得清醒了些,便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沈碧莹身上,上去揪着她就踢打抓挠起来。
沈碧莹一边躲闪一边哭:“娘娘,王爷,婢妾什么也没做呀……”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明明一切都计划得不错,寿王得了甜头,寿王妃却在成事之前赶到了。若被捉住的是顾嫣然,这会儿她的把柄落在寿王府手中,便只能俯首帖耳;周润气怒之下必动胎气,只是这些自然都要算在顾嫣然头上;而她做成了寿王交待的事,又顺手将周润重创,正该是欢喜的时候,可——偏偏那个去赴约的女子,竟根本不是顾氏,更糟糕的是,她竟是太子妃身边的宫女。
顾氏怎么会将此事告诉太子妃呢?沈碧莹脑子里还有些迷糊。有孟瑾在,太子妃与顾氏该是不合的呀。何况今日寿王应在宫外,顾氏怎么能猜到是寿王对她有所企图呢?
脸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沈碧莹条件反射地捂住自己的脸,避开沈青芸的指甲。这位高贵又幸运的姑姑,原来也有如此的泼妇相?她可是牢牢记得,自己进了寿王做侧妃之后,从前的表妹周润是怎么对付自己的。人前贤惠的姑姑,教出来的女儿却也是个根本容不得人的!
“行了行了!”德妃只觉得一口气冲在胸口,几乎要尖叫起来,“把人拉开,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沈青芸被两个宫女架开,留下沈碧莹一脸指甲印子地伏在地上。德妃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向齐王妃道:“你着人将她带出宫去,回府后赏她一杯酒。”
沈碧莹是留不得了。德妃多年在宫中固宠,机关算计见过许多,怎能不明白沈碧莹在此事中的作用?若是她只帮着寿王引来顾氏,只是不知轻重不识大体,以后禁于府中不许出来就是了;可她却一箭双雕,坏了寿王的子嗣,这便不能留了:“那个桑子,杖毙。”
“不,不!”沈碧莹惊恐地抬起头,“婢妾只是照着王爷说的去做,婢妾是一心为了王爷!”
寿王动了动嘴唇,看她一眼,最后还是把头扭过去了。若是今日得了顾嫣然,万事都成了,可却闹成这副样子。一则沈碧莹办事不力,二则——她的容貌也只如此,去了一个,自然有好的来。
两个宫女上前来堵住了沈碧莹的嘴,将她像拖死猪一般拖出去了。德妃按按眉心,一脸的疲惫对齐王妃道:“你去罢,想法子替老四遮掩遮掩。”
齐王妃一直狠狠地咬着嘴唇,这样她才能忍住想上前抽寿王一巴掌的念头。这都什么时候了!晋王已经得了册封太子的圣旨,幸而天降地动给了机会,齐王为了扳回一城,大冬天的远赴山东赈灾,吃尽辛苦。这时候寿王在做什么?在打臣子之妻的主意!若是他不着痕迹地做成了也还罢了,偏偏还搅得合宫皆知。
这都多少年了,齐王在前头争储位,寿王在后头拖后腿。每次出了什么事,德妃总是对她吩咐:“你是嫂子,你替你弟弟遮掩遮掩罢。”
遮掩遮掩,这马上就要遮掩得齐王连储位都彻底没希望了,还要遮掩!
“怎么?”德妃见大儿媳坐着不动,顿时皱起眉头,“怎的还不快去?”今日这事实在叫人烦躁,她也没了平常的掩饰。
齐王妃松开印下深深齿痕的嘴唇,淡淡道:“那四弟这里,母妃要如何向父皇解释?”
德妃眉头皱得更紧:“什么如何解释?老四不合调戏东宫侍女,本宫自会带他去陛下请罪。”
齐王妃只觉得火气直冲头顶:“父皇可会相信?四弟本该在宫外,却悄悄入宫,父皇会怎么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德妃恼怒起来,今日真是诸事不顺,连大儿媳都不听使唤起来,“明明是一件小事,别人都不说什么,你难道还打算给你四弟扣上罪名不成?”
“儿媳是不敢给四弟扣什么罪名!”齐王妃的声音也高了,“儿媳巴不得四弟从来不曾犯错,根本没有什么罪名!可如今——王爷还在山东辛苦赈灾,四弟在做什么?母妃,你想着替四弟遮掩之余,是不是也该替王爷想想?”
“你,你竟敢对本宫这般说话……”德妃抖着手指着齐王妃,可心里知道齐王妃是对的。
齐王妃冷笑一声,立起身来:“儿媳这就去替四弟处置侧妃,只求母妃也替王爷思虑思虑,该如何才能将父皇心意转圜过来,别让王爷在外头辛辛苦苦,回来却发现自家后院起火,烧成一片白地。”
景泰公主大婚之日宫内发生的事,在明面上没有任何人提起,仿佛一阵风似的,吹过去就算完了。可私下里,这阵风却在水面上吹起了一圈涟漪,风虽吹过去了,涟漪却还在一圈圈地扩散开去。
寿王妃身子弱,又因公主大婚有些忙碌,早产下一子。这是寿王的嫡长子,本来是件大喜事,可惜因是早产,孩子体弱,太医都不敢保证能活,只说是要好生保养。皇帝派了四名太医去寿王府,轮流围着孩子照看。因为孩子弱,什么洗三满月都不办了,皇帝亲口说等双满月的时候再办,不过就目前而言,还不知道这双满月能不能做得成。
不只寿王长子弱,就是寿王妃也损伤不小,据太医说,日后子嗣恐怕艰难。而寿王的侧妃,因照顾主母太过尽心尽力,日夜不歇,引发心疾猝死了。寿王感叹她忠心,还赏了昌平侯府。据说昌平侯府有个旁支的姑娘,跟死去的沈侧妃相貌有些相似,寿王见新人而思旧人,说不定会将这位姑娘迎入府做侧妃。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在说,寿王妃早产是因为动气,而沈侧妃根本不是在孩子生产之后几日才死,而是在孩子出生那日便已身亡,所谓伺候主母引发心疾,那就是你爱信不信的事了。至于寿王妃为何动气,沈侧妃又为何而死,那日凡是参加宫宴的内外命妇们均是一脸茫然的模样,而这茫然究竟是真是假,那也是爱信不信的事啦。
这些事在京城中口口相传,以至于齐王披星戴月赶在除夕之前回京之后,还没等见着皇帝,先听见了这些糟心事,抡起膀子就摔了一杯还未及入口的热茶:“老四究竟要做什么!”
齐王妃这些日子已经有些木然了。那些流言是堵也堵不住,何况当时宫里那许多命妇,她能去堵谁的嘴?见齐王摔了茶杯,便把自己的茶捧过去:“这会儿王爷发怒也来不及了,索性沉沉心罢。横竖这次王爷赈灾极得力,总不致抵不过四弟的荒唐。毕竟四弟也不打算去争那位子。”
齐王却无论如何也沉不下心来:“老四简直是荒唐!原想着借这次地动赈灾之机,把老三掀下来定了大势,如此一拖——本王,本王……”
齐王妃觉得他语气不对,忙问:“可是有什么别的事?”
齐王脸色难看之极,半晌才低声道:“如此大灾,怎能没有流民……”
齐王妃怔了怔,突然明白过来:“王爷你——”报上来的奏折都说是没有流民,这,这是欺君哪!
“那些,那些……王爷是怎么处置的?”齐王妃打着颤声问。这若是被皇帝知道,齐王就全完了。
齐王目光冰冷:“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得了疫病之人,只能隔离,死后尸体焚烧。”
齐王妃倒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她手上是有人命的,这些年来齐王后宅的侍妾通房,就连侧妃都有折在她手里的,再加上那些未能出世的孩子加上下人们的性命,也有个十几二十条了,可齐王这一杀,只怕是成千上万的人!
“老四这个蠢货!”齐王如此破釜沉舟,原是指望着回京能被立为储君,日后即使此事被揭出来,那时他名份已定,只管将事情推到下属身上,皇帝也不能再废一次太子。不然两个儿子都被废过,终不成要立寿王么?可眼下寿王干出这种事,皇帝心中必然不悦,他再是立下大功,这太子位一时半时也落不到头上来,那等日后东窗事发,却要如何是好?心里恼怒,口中不觉就带出来,“他在宫里做这蠢事,你就不能盯着他些?”
齐王妃这些日子同样是满腹的火气,忍不住就抗声道:“王爷说得好生奇怪,我一个做嫂子的,处处去盯着小叔?王爷不嫌寒碜,妾身还要脸面呢!这都多少年了,王爷也罢,宫里娘娘也罢,宠得四弟不成样子,由着他胡乱行事不加管束,等到出了事,就怪到我头上来,这是什么道理?但凡娘娘和王爷早对四弟约束一二,也不致如此!”
“你——”齐王扬手又砸了一个茶盅,却说不出别的话来。盖因齐王妃说得半个字也不差,今日这局面,全都是德妃宠爱寿王所致。齐王妃连母妃都不叫了,只叫宫中娘娘,可见是已经忍无可忍。如今再替四弟说话有什么用?他的王妃辛辛苦苦帮着他争位,反是亲弟弟四处捅漏子,他还有什么理由责怪王妃?
“罢了,如今说也无用。”齐王握紧拳头,“我得去找舅舅商议。”
齐王妃发泄了一番,心里痛快,也冷静了下来:“舅舅那里,表妹已经跟李家定下了亲事,听说李家老夫人病了,怕是熬不过明年春天,想着叫表妹早些嫁过去,免得到头